第16章 第16章
周惠住的是单人病房，房间内有一张单人沙发，撑开来勉勉强强可以躺一个人，李平生陪床的每天就是睡在这里。
时间已经快七点，过饭点了，平时他都会吃过饭再来医院，周惠的晚餐是医院的营养餐，已经由护工照顾着吃下。
现下房间里，就只李平生一人饿着肚子。
一天饿两顿，再好的体质也扛不住，何况李平生最近几个月忙着公寓装修，累得不行。
周惠靠在床头看电视，安安静静的，倒是瞧不出什么意外。
护工大姐的话还萦绕在耳，她最近跑出去的频率是很高，还有水库事件带来的阴影，李平生不敢离开，出去一来一回再快也得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最后李平生选了一个保险的方式，拿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
三下五除二下完单，距离到达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李平生看着手机，病房外响起敲门声。
是值班的护士，周惠住进来快半年，护士都跟李平生混熟。
她熟稔开口：“苏医生让你过去下。”
苏医生是周惠的主治医师，李平生也正想过去找他商量下后续的治疗方案。
李平生向护士道了谢，办公室离隔了几个病房，不算远，但房间里一时没人他还是不放心。
好在值班护士看出了他的顾虑，护士笑盈盈看着李平生，好心说：“我这会儿不忙，帮你看着点，你快去快回。”
李平生躲开护士炽热的眼神，诚恳开口，道了声谢。
晚间值班的事情不少，李平生不好多耽误时间，准备往苏医生办公室去。
出门的时候他心中有隐隐不安，又折身回来确认了遍周惠的情况。
周惠看着电视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似无知觉。
护士看着他紧张了样子觉得好笑，“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周女士！”
周围的一切太过平常，李平生心有疑虑也只得压下。
他离开病房后，护士整理了下病床的被褥，又收拾下柜台上的物品，翻出个遥控器。
周惠看到遥控器好奇地伸出手，护士见状递过去，贴心地说明：“按这个可以增加音量，这个可以换频道。”
周惠一脸茫然，护士轻叹一口气，演示给她看，调了两个频道，病房门再次被敲开。
“四十三床该换药了。”
护士停下遥控器，随口应道：“哦，马上过去。”
然后她想起自己这边还有位病人，刚答应人照看，内心纠结了一会儿，但四十三床就在隔壁，快去快回应该没什么问题。
护士放下遥控器，叮嘱了几句后出了病房。
电视上的频道正调到一个新闻栏目，为了不影响其他的病人，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
周惠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听不分明，她撩开被子下了床。
……
“病人喜欢跑出去的情况很常见，一般病人对医院有了抵触情绪都会习惯性跑到一个她觉得安全的地方呆着。”
苏医生年纪不大，看着却很沉稳，说话的速度也不快不慢，让人听着很舒服。
但说出的内容就不那么顺耳了。
李平生跟苏医生交流完周惠的情况后，苏医生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我建议你们还是转到专业的医院去治疗吧，病人的外部伤已经治疗好可以出院了，但精神方面的疾病我们这边没
有其他更好的治疗方案。”
李平生知道苏医生说的也是实话。
宁川医院本来是家综合性医院，精神科并不突出，普通的精神疾病可以治疗，但像周惠这样严重得人都分不清，生活不能自理的，他们确实束手无策。
本来住院部对这样的情况都不接收，还是周惠之前接二连三的外出受伤，李平生才给她办上住院手续。
苏医生的话说完，看着面前年轻人憔悴的面孔心有不忍，宽慰道：“六院专门治疗精神方面的疾病的，他们里面虽然管控措施严厉了一点，但治愈出院的病例也是最多的，你可以试着把它当治疗特殊病症的医院看待。”
苏医生的话李平生也明白，周惠现在的情况离不开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要么送到专门的医院去，要么找人二十四小时看着她。
李平生现在想采取的方式就是第二种，让他把母亲送到那种地方去，情感上无论如何他都接受不了。
外面的意外响起时，李平生和苏医生的谈话也刚结束。
“杀人了！”
一声尖叫炸响了空旷的走廊。
“快报警，快打110！”
“是那个房间的疯子跑出来了！”
“啊啊啊——”
李平生心下一凛，出病房前的不安化为现实，他夺门而出。
然而现实远比心头的不安残酷得多。
走廊里躺着一名护士，地上有蜿蜒的血迹，走廊两端围着许多惊恐的人，几名护士和护工手里拿着防身的拖把和各种顺手找的工具。
人群中间赫然是披头散发的周惠！
她目光凶狠，手里举着一把水果刀，刀尖上带着血迹。
李平生看到这幕，大脑轰然一声，心道：完了。
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几口挤进人群。
周惠目光在四处扫射，似乎在找人，看见钻进人群的熟悉面孔，一下子明确目标般，抡起水果刀，直朝他而来。
围绕着李平生的人群四散开，李平生彻底暴露在抡着刀的周惠面前。
不过他也没打算躲开，这时候他要躲开了，伤到其他人，那就真的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周惠的刀落到李平生胸口时，李平生顺势擒住她拿到的手，可发病的人力气比平时大很多。
周惠已经丧失了理智，嘴里顺着脑海里的念头吐出冰冷的话，“杀了你！杀了你！”
话比刀更伤人，李平生胸口被划开都没感觉到疼，周惠的话却仿佛将他一刀刀凌迟。
四周混乱一片，围观的人见又伤人了，更加恐惧，吵闹烦乱里，竟无人敢上前来帮忙。
李平生侧身从将周惠按倒在地，周惠还在兀自挣扎，口中叫嚷着：“我要杀了你！都怪你！都怪你！你是个祸害！”
电梯叮一声响，楼下的保安跑过来，手里拿着束缚带，捆住周惠的双手。
周惠被制住，一张扭曲的脸贴着地面，凶狠地瞪着面前的人。
李平生被目光刺到，移开了视线。
地上刚躺着的护士抽搐几下，几个人将她扶起来，她单手捂着手腕，恐惧还没从脸上消散，哭得断断续续。
李平生见状，卸下一口气，还好不是致命伤。
他走到护士面前，询问了情况，只伤在手腕，是她阻拦周惠出门时被挥舞着的刀割到的。
护士跟李平生说完，旁边有人带着工具给她止血，李平生让开。
病房门大敞着，里面还有电视播放的声音。
周惠已经被保安制住，没再受刺激，激动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有人已经打了报警电话，混乱的人群也被人驱散开。
李平生见外面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他伸手推开病房门。
房间跟刚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电视上播放的画面不同。
离开前画面里是部老少皆宜的动画片，现在里面正播放着一档新闻普法节目。
节目正播放到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被捕，家长跪地哭嚎的画面。
电视声音开得不大，外面的走廊还有人在吵闹，但李平生听清了节目主持人的旁白：“犯下这种罪行，不光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更是对家庭、父母的严重打击……一人犯罪，全家受难……”
李平生独自站在房间里，自我凌迟似的听了半天，直到胸口传来凉意，他一低头，才看见面前的薄衬衫早已被血侵湿。
苏医生推开病房门，话语中带着焦急：“诶呀，你还有时间看电视，警察马上来了，你快去稳定下你妈的情绪，这回是非送六院不可了！”
李平生机械地转过身，道了声：“好。”说完便朝门外走。
“等等！”苏医生拦住他，睁大了眼睛，“你感觉不到痛吗？”
李平生茫然地看着他。
苏医生心有不忍，“算了算了，先跟我去看下伤，这边有人看着。”
李平生却不肯离开，出了病房门，他看见周惠被束缚住双手和双脚躺在地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头顶，病号服上不知道沾的是谁的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苏医生倒也没强求，只收拾了止血的药和绑带，简单帮李平生处理伤口。
好在周惠冲过来那会儿被李平生抬手挡了一下住，没直接刺下来，只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晕染出的血迹看着吓人，伤口却不算深。
围观的人见危险解除，惊吓一场，话也跟着多起来，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在走廊里嗡嗡一片。
“哪里来的疯子！疯子怎么不关疯人院去！”
“就是就是！放医院不是害人害己吗！”
“那个帅哥是她什么人，被捅一刀还巴巴看着？”
“好像是儿子，真是要命，疯起来连亲生儿子都杀！”
“她都疯了，哪还认得清人呢！”
“也是……”
不绝于耳的八卦声李平生全部听了个明白，苏医生听着不是滋味，叫过来一个保安将人全赶回病房。
他回过头来，想安慰人几句，只见李平生跟没事人一样，面无表情的脸上，连一丝松动都没有，跟那群人八卦的人不是他一样。
“好了是吗？”李平生淡然开口。
苏医生一时间被李平生的淡定镇住，分了神，“啊，可以了，不过我不是专业处理外伤的，等这边处理完，你最好还是去外科重新包扎下。”
李平生点头应下。
附近的民警出勤很快，李平生刚包扎完就投入民警的各种问话中。
来的民警还是熟人，李平生之前在派出所见过，就是告知他周惠跑到水库去那个，李平生这次得知他姓张，张警官。
各种笔录问下来，再结合周惠之前的情况，宁川医院当天就在民警的支持下打了六院的电话。
李平生心中虽然不愿意，可现在也由不得他，走廊里的血迹还没处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周惠在看到民警时又暴起了一回，被几个保安按住，强行注射了镇定剂才安静下来。
她手腕的束缚带被挣扎开，重新扣上手铐。
虽然她是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但考虑到她的精神问题，医院还是给她提供了一张轮椅。
六院的车在凌晨驶来，李平生推着周惠上了车，他胸前的衬衣狼藉，血迹看着吓人。
张警官贴心地想接过轮椅，被李平生拒绝。
深夜的宁川由热闹的街道转入寂静的丛林间。
周惠靠着轮椅已经睡着，李平生看着车窗外越来越少人烟的道路，内心也随之冰凉。
他想，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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