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打不到出租车的烦闷，再加上手臂的酸痛，暂时压过了季浣心里的不知名抵触。
她踟蹰着上了货车。
货车是由一个面包车改装的，后面两节车厢的座椅全部取空，留下的空间用来装家具。
货车使用的时间不短，车厢内部还有清晰可见的划痕。
刚买的小茶几倒放着靠着车门，还留下大片空间，但……空间虽大，却不想是能坐人的样子。
季浣悄无声息移回目光，扣上副驾驶的安全带。
没过多久，货车发动汇入车流。
时值中午，秋季的太阳不灼热，却晒得人头脑发昏，连带着长出的冰刺都一并融化。
季浣想，好歹也算是打过几回交道，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坐回去显得自己太没礼貌。
于是，她缓缓开口，试图打破沉默，“今天天气还挺好。”
坐在驾驶座正琢磨着怎么起话头的李平生：“……”
季浣：“你吃……吃午饭了吗？”
“……”
“你们店里的家具做得还挺好看。”
“……”
几句话一甩出来，气氛变得更尴尬了，季浣知道自己擅长把天聊死，但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天没聊起来，就已经被她搞死的本事。
她脸上不知道是晒的还是臊的，一阵滚烫。
“啧！”
李平生嗤笑一声，打破些许尴尬，他转头看了眼副驾驶的女生，不咸不淡地吐出几个字，
“嗯，没，对。”
这是对季浣刚才几句话的回应。
有人搭腔，气氛虽然还是尴尬，但没之前那样让人不知所措，季浣放松了些，感觉脸上的燥热都消下去几分。
但李平生下一句话又把季浣打回原形，“你跟人聊天都这样自说自话吗？”
自说自话？
季浣硬着头皮问：“话题是无趣了点，但怎么就是自说自话了？”
恰好是个红绿灯，李平生放缓速度停下，好整以暇地转过身。
“你这几句话让人感觉你貌似不想得到回答，不就是自说自话吗？”
那倒也是。
季浣只是想随便说两句话，缓解下尴尬的气氛，压根没指望得到答案。
事实虽如此，现在直接这么说出来，气氛估计会更尴尬，季浣只得重新找了个稍微有点好奇的问题。
“家具店的老板是你吗？”
李平生貌似没想到话题还能转这么快，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是，是哑叔，就刚才那个。”
季浣眼中的疑惑变了味儿，看着李平生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审视，“那二维码怎么是你的，你难不成……”
后面的话季浣没说完，但意思李平生立马意会到了，这是把他当成不劳而获还贪便宜的人了。
他好笑地看着季浣，“你哪儿看出来的我是这种人？”
季浣：“刚才他不让我扫二维码，要收现金。”
如果不是你贪了收款，他怎么非得让拿现金。
李平生耐心解释，“哑叔不太会用智能手机，所以墙上挂了我的收款码，我每半个月跟他对账，把钱转他卡里。哑叔也不是我亲叔，不过跟亲的也没什么两样，从小住我家隔壁看着我长大的。”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坑他的钱。
实际上哑叔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李平生每次算账时，都会给哑叔额外多算，所以哑叔才不让人扫二维码。
季浣听完，信了个七八分，看哑叔给他倒水的熟稔模样，两人倒也不像是关系不好。
“那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
嘴里的不好意思，表面上却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李平生没放在心上，趁热打铁把之前去旅馆找她，最后却没办成的事说完。
“口头道歉就不必了，有诚意就考虑考虑我们之前说的护工的工作。”
那天李平生拎着果篮站在旅馆门前，季浣就猜到他过来的目的，后来被水库的事情打岔，又
发生了点不愉快的摩擦，最后他没说出口，可也猜到了。
不过季浣现在都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去照顾一个病人，想也不想的再次拒绝。
说完她不再跟李平生闲聊，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
窗外是没什么好看的景，季浣瞧着昏昏欲睡，渐渐的视线开始模糊。
她合眼，头靠在座椅上。
李平生是开出一段距离才发现人已经睡着。
对于季浣会拒绝他的建议他也不惊讶，毕竟身边这人看着也像是不自己该做什么的迷茫样子。
这会儿她歪头睡着，一张脸暴露在李平生的视线中。
面色苍白，唇比脸还白，还有轻微裂开的缝隙，她的额头饱满，没有刻意留的刘海，只有没扎紧的发丝垂落在额头和脸颊。
像鹅卵石被水流冲刷，石头没有温度，她好像也没有。
李平生脑子里闪出这个念头，手比脑子快的按下按钮，车窗缓缓合上，风被隔绝在外。
哑叔的店到公寓并不远，李平生看着街边越来越熟悉的景色，又看了看副驾驶的熟睡的女生，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方向盘。
路过公寓路口时，李平生放慢速度驶过路口又提速，往另一个方向开过去。
李平生算是在这片新区长大的，横七竖八的街道他很熟悉，驶过公寓路过，他绕路到车流少一些的街道。
算算时间，再绕一圈回去应该差不多。
季浣最后是被吵醒的，哐里哐当的响声里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睁开眼，才发生已经回到公寓。
身旁的驾驶座已经空了，季浣并不意外。
她推开车门下车，发现公寓办公室外围着几个年轻人，年轻人手中还带着家用器具，刚才的响动就是这里发出的，看样子是新来的租客。
季浣在办公室前的桌子上看到小茶几，视线往办公室里面看过去，站着的两个高大的年轻人将门堵得严严实实，一点里面的情况也不到。
没多纠结，季浣独自抱着小茶几上了楼。
办公室内李平生在电脑上录入信息，键盘敲得啪啪作响，羌子从柜子里找钥匙递给那几个年轻人。
“这是大门门禁卡，这是钥匙。”
羌子的声音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好听了不少，等那几个年轻人走完，他转头揪住李平生。
“你跑哪儿去了，不是给哑叔还车吗，怎么又把车开回来了。”
货车停在外面，羌子并没有看清车上的人。
李平生没回答羌子的问题。录完租客信息后，他歇了口气，看看右下角的时间，快到去医院的时间了。
去医院前他推开窗户朝车上看了一眼，副驾驶空空如也。
李平生盯着看了一会儿，心下砸吧不出滋味。
然后她关上窗户对羌子开口：“哑叔那边的订单地址不远，一去一来个把小时就能回来，你帮忙送下，我得先去医院了。”
羌子震惊，“你出去大半天，货还没送？”
李平生没回答，从抽屉里掏出两个面包，扔给羌子一个，用嘴撕开包装自己咬开另一个。
羌子更震惊，看样子是连午饭都没吃，这是忙什么去了？
不过李平生显然没时间慢慢给他解释，拍拍他的肩，往停车场走。不一会儿，公寓停车场驶出来一辆黑色大众。
李平生咽下嘴里的面包，又对羌子开口，“对了，货车快没油了，你过去的时候记得先加油。”
一句话撂完，扬长而去。
羌子一手举着小面包，一手扶着门框，满脸懵得活像只鹌鹑。
公寓的去医院的路程不远，李平生一路开得飞快，到得比原定时间还早了不少。
上了住院部四楼，护工大姐正双手拉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说话，护工大姐唾沫满天飞，小姑娘也不知道是被大嗓门吓的，还是嫌弃的，一个劲儿往后缩。
偏护工大姐马上要脱离苦海，看到接班人热情过剩，小姑娘退一寸，她进寸，两人就这么你退我进的，眼看着就要双双贴到墙上。
李平生轻咳两声，故意弄出动静，两人回过头，护工大姐看到李平生讪笑，“李先生来了。”
护工大姐表现得太明显了，连尊称就叫起来了，算起来这个‘李先生’她一共叫过两回，一次是刚面试，一次就是现在了。
都挺有阶段性，那时候是工作刚开始，现在是工作要结束。
李平生的适时出现，解救了小姑娘。
小姑娘从护工大姐的魔抓下脱离出来，跳到一边，见到李平生乖乖巧巧叫了声，“李哥。”
李平生“嗯”一声表示回答。
先没管两人，他推门进了病房，病床上的周惠正吸着牛奶看电视，脸色看着比前两天好多了。
见李平生过来，周惠身体往病床一侧挪了挪，拍拍让出来的空间。
“秋白，坐。”
李平生听到称呼，没多大意外，心口却不可遏制地抖了一下。
他若无其事地问了周惠几个日常问题，周惠眼睛盯着电视连视线都没挪，回答得颠三倒四。
李平生没指望得到答案，这只是每天的例行交流，确认周惠的情绪状态，看她今天回答，明显情绪不怎么好。
李平生视线下移，看到周惠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手上多了几道红痕。
正巧牛奶喝完，周惠把牛奶盒丢过来，李平生顺着动作，看清她的另一只手心也有一样的伤口。
这种伤他再熟悉不过，伤口不深，纯粹是硬物摩擦或不小心割开的，洗干净后只一条细细的红线，周惠不喜欢贴创口贴。
每次受伤都只能等她伤口自行愈合。
电视上的动画片还在继续放，李平生语气温和地跟周惠说了几句话，然后合上病房门。
一出门就对上两双眼睛，期待和忐忑。
忐忑的眼睛是烧烤店的江老板帮忙找来的新护工，小姑娘从老家出来打工，江老板听说李平生想找护工后，介绍了她过来。
之前在路上时江老板给李平生打过电话，小姑娘的基本情况他听江老板说过。
李平生看着眼前比病床上那位还要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心里直打鼓，他想起江老板介绍的名字，“小……江是吧？”
弱不禁风的小江姑娘点点头，对上李平生的目光又飞速低头，只露出个头顶。
李平生：“好，你先坐着等我一会儿。”
安排完小江后，李平生跟护工大姐开始交流周惠今天的情况。
“早上吃得不多，就喝了点粥，中午去做了检查，身体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下午她确实又跑出去了，就之前老是去的那个废品站。
我一直跟着她，她跟之前一样沿街捡了些废品，丢到哪里后就回来了，手上的伤口就是那时候割的。
我听医生的，她做那些事儿的时候没有打断她，伤口已经清洗过了，其他没什么，就是今天看着心情不太好，一直没怎么说话。”
护工一席话说完，李平生皱着的眉就没舒展过。
周惠最近跑出去的频率增加了，这不是好事。
周惠的事情说完，护工大姐又开始老生常谈说起新护工的事情，她对新来的这个小江赞不绝口，各种夸人的词儿都用上了。
李平生心烦意乱地打断她，“大姐，小江那边我先跟她聊聊，已经六点了，你下班吗？”
护工大姐原本还想说两句，一听下班，脑子里的想法顿时消散，连忙收拾东西走人。
等护工大姐离开，病房外的小江姑娘也挪动脚步。
李平生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脑袋，问：“怎么？”
小江姑娘怯懦地开口，“我……也想走了。”
她说话的声音太小，李平生一时没有听清，只得让她抬起头来大声些。
小江姑娘也不知道被谁吓到了，后面断断续续说出来的话更小声。
其实也不怪她，她一开始听江老板说的是来当护工，以为是照顾不能自理的病人，来了才知道原来是精神病。
先前护工大姐拉着她把这份工作夸得天花乱坠的，但这工作要真这么好，那护工大姐干嘛着急走呢，肯定有猫腻。
她也不怕累不怕脏，但精神病她是真的害怕，老家的村子里就有个精神病，天天在村子里乱跑没人管，杀了人居然没坐牢，最后不知道被拉到哪里去了。
想到村子里的精神病，小江姑娘心一横，大声说：“我说，你重新招人吧！这人有精神病！我干不了！”
这话像一枚炸弹，投到空旷的走廊里，也投到李平生心底，将他千疮百孔的左心房再次炸了个四分五裂。
良久，他艰难开口：“行，我回头跟江叔说。”
小江姑娘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转身就走。
“等等。”
突然被人叫住，小江姑娘忐忑回头，这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可身后的那个男人只是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纸币，塞进她口袋里。
“来回路费。”
小江姑娘顿时面红耳赤，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声如蚊呐地说了句，“对不起。”
她道完歉也不管人听没听见，直接扔下钱跑开。
长廊上的人只剩一个，李平生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两张纸币，又塞回钱夹。
他面上看不出好坏，心里甚至还在盘算，小江没收钱，回头还得抽空去趟江老板店里，不管事儿成没成，起码人也算费心替你找了，总得跟人道个谢。
只是他抬起头，再次推开病房门时，病房门中间镂空的玻璃上映出一张颓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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