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孤木 > 三


盛小慧用自己这些年花钱花出来的审美力,把这个新的家收拾地像模像样,不像原来家里浓墨重彩、样式繁复的欧式风格,她用色泽清新的碎花布做成沙发罩、桌布、椅垫、床罩,把旧家具都装点一番,再给客厅的小茶几上摆上插着满天星的米白色花瓶,让这个屋子在冬日里也透着纯纯的生机!

        不过,她大概是已经穷尽了自己的智慧,除了房子以外,其他事都搞砸了!

        先是打算亲自给许桐做饭,第一次做饭她挑了个自认为最简单的,包饺子,皮儿是买现成的,馅儿也是买现成的,她包的很慢,很仔细很用心,没有漂亮的花样,挖一勺馅儿在面皮中间,两头折起来,用拇指和食指一点一点把边捏在一起。摆在砧板上看起来挺像回事儿。

        许桐放学回来看到砧板上的的饺子,高兴地声音拔高了两度,“哇~~!妈,这饺子是你包的啊?诶呀,真好~~”

        “是呀,别瞅了!快去收拾桌子!我要煮饺子了,今儿让你好好感受下我的手艺,包你回味无穷!”盛小惠两手插着腰,满脸得意。

        她接好一锅凉水,打开火,然后转身端起摆满饺子的砧板,一股脑地把饺子下进了凉水锅里。

        许桐收拾好桌子,凑过来,和盛小慧一起盯着锅里的饺子,俩人都满眼期待,就等着香喷喷的饺子出锅。

        五分钟以后,有热气顺着密封的锅沿飘出来,盛小慧揭开锅盖,拿着漏勺伸进锅里搅了搅,搅出了一锅皮馅儿分离的饺子汤……

        这一顿饭吃的,果然回味无穷…

        后来,盛小慧又先后炒糊了鸡蛋、把面条煮成疙瘩汤、把粥熬成了锅巴饭,把土豆丝切成了血拌土豆条,最后,她终于捏着还在冒血的手指放弃了亲自做饭的想法。

        饭是做不成了,她认为自己除了给孩子挑衣服以外,压根没有照顾女儿的天赋,干脆让许桐一天顿都在学校餐厅解决,从此家里的厨房成了摆设。要是在过去,她每天睡到日上竿,起来捯饬自己也要用个两个小时,然后就是逛街、打牌、看电视剧。可现在不一样了,盛小慧知道她们娘俩从此以后没了依靠,过去的生活不能再继续了,虽然现在有钱,可万一钱没了呢,在家闲着也无聊,干脆去找份工作。盛小慧长得好看,找个工作不难,小区附近新开了一家超市,她头一天面试,第二天就上班了,工作也简单,只要站在超市入口提醒顾客去柜台存包就行了,工资不高,但起码是份收入,盛小慧挺知足,心想能拿这些钱多买几件漂亮衣服穿。

        许桐周一到周五上学,周六周末出去跟老师学画,盛小慧就在超市里上班,还是从不过问她的学习,要钱就给钱,要东西就给买,许桐在这个野生的环境里按着自己的步调成长着,时间在平静的生活里轻快地奔走,转眼就到了新年,以前过年的时候也大多是她们娘俩,许永年毕竟有家,只有少数几次和她们一起过,除夕还没到,电视节目里主持人笑脸盈盈地聊着春晚,吊足了人的胃口,背景里的是前一年春晚上的歌曲《常回家看看》。

        盛小慧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放在地上,然后整个人软软地斜在沙发上,把站了整整一天、又酸又胀的双脚丢进水盆里。那首歌轻飘飘地钻进了盛小慧的耳朵里。“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帮妈妈捶捶后背揉揉肩,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啊,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平平安安……”。

        这歌词在盛小慧的心里狠狠揪了一把,她想起了那个千里之外,如今应该是白雪茫茫的老家。那里有并不怎么待见她的爸妈,还有那个记忆里仗着父母宠爱总欺负她的弟弟。回忆并不美好,但确是割舍不下的血脉相连。她冲着还在房间写作业的许桐喊了一句:“小桐,今年过年跟妈回东北老家吧!”

        “啊?老家?”许桐惊诧地从房间探出脑袋。

        “嗯,老家!你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妈抱你回去过!你忘了?”

        “我那么小肯定不记得啊,东北,好玩吗?”

        “好玩儿啊,这会儿应该下着大雪,睡觉有热炕,好吃的有红肠、铁锅炖大鹅、还有猪肉炖粉条,院子里养着大马,大鹅,傻狍子……”盛小慧歪着脑袋慢慢回忆。

        “东北冷吧,要穿我那件最厚的羽绒服吗吧?傻狍子是啥?大鹅咬人吗?爷爷奶奶在老家么?咱们什么时候走?”许桐太好奇了,问题一箩筐。

        “屋里不冷,火炕热的烫屁股,傻狍子有点儿像鹿,离大年十还有3天,回去坐火车要坐十多个小时,嗯……我想想……咱俩明天就走,能赶在十到爷爷奶奶家!”盛小慧一拍脑袋,当即做了决定,她下五除二地擦干了脚,开始收拾东西。

        许桐也跟着二不唧唧地开始装书包,这半年,盛小慧除了帮她挑衣服,其他方面是纯正的野生放养,但她学习一点没耽误,好像把99%的脑细胞都用在学习上了,而剩下的1%也留给了画画,她把寒假作业和画笔、素描纸装进书包,又装了初一的本教科书,下半年就该读初了,许桐早计划好了,还无师自通地做了时间推进表,她打算现在开始就复习初一的知识,准备中考。

        第二天,盛小慧一大早就去了火车站排队买票,临近除夕,城市里的打工者都要回家过年,各种不明气体混合成一种难闻的气息,飘荡在售票厅里,火车票极度紧张,她又排斥坐飞机,认为那东西飞天上不安全,大早上饿着肚子一直排到中午,还好回老家的那趟火车是始发站,终于让她买到了当天晚上发车的两张卧铺票。

        从火车站回来,她先是去超市里请了假,又顺便买了些路上能吃的东西,等回到家就已经下午4点了,许桐正在洗澡,她去卧室找出来许桐最厚实的羽绒服和羊毛裤,羽绒服虽然厚实却也收腰有型,冰晶粉的淡淡色泽能把许桐的皮肤显得透白雪亮,又挑了一条蓝色牛仔裤,裤子小腿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水钻和浅粉色的米妮布贴,配上许桐的白色小皮鞋,漂亮极了。

        如果说照顾孩子也分科目,那盛小慧一定严重偏科,为孩子搭配服装这项可以得满分~

        火车站候车厅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孩子的哭闹声、大爷的喷嚏声、悍妇的咆哮声、大叔的呼噜声、安检员的怒吼声,还有烟味、屁味、泡面味、汗臭味、厕所味五味陈杂所酿造出的火车站专属气味,盛小慧和许桐挤过人群、顶着喧嚣、闻着神之气味,终于等到了检票。

        挺过了煎熬的候车厅,如今躺在狭窄的卧铺上等待开车,娘俩心照不宣地愉悦而舒爽。

        十多个小时的车程,盛小慧一多半的时间都在睡觉,许桐本来就觉少,半夜里被对面大叔的呼噜声震醒,索性坐在了窗边的小凳上,睁着雪亮的眼睛瞅着窗外,不到半年的光景,许桐的身体发育地很快,个子也终于蹿高了,几乎赶上了后桌的刘亚丽,身材也不再是儿童时代的瘦削平板,渐渐的有了曲线,X市水土好,长在X市的女孩不管五官如何皮肤都白净水灵,许桐也一样,她遗传了盛小慧的精巧五官,睫毛浓密微微向上翘着,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忽闪忽闪像灵动的蝉翼,瞳仁黑亮如墨玉,在昏暗的夜里闪着晶莹剔透的光,看过她眼睛的人,都说这孩子一定很聪明,她常常轻抿着嘴唇,就像此刻,显得有点小倔强,下巴比盛小慧的更圆润一些,弯起一个轻巧的弧度,让侧脸更加立体,虽然脸上还带着略显稚嫩的婴儿肥,但只要成长过程不发挥失常,再过几年,一定能出落成一个聪慧灵巧的精致女孩。

        第二天,当盛小慧在列车员的叫卖声中抬起睡成鸡窝的脑袋时,许桐正在画画,画笔沙沙作响,一只圆滚滚的兔子逐渐跃然纸上。许桐属兔,她喜欢看起来乖巧可爱的雪白兔子,一直想养一只,但盛小慧特别怕毛茸茸的东西,每每她提起,都会被拒绝。许桐把完成的画缓缓地卷起来,用一根细绳轻轻扎住,塞进书包里。

        火车穿过清冷而荒草丛生的大山,越过浑浊而奔腾汹涌的黄河,沿着铁轨一路向前,城市、乡村、树木、河流被一一掠过,不断有人上车、下车,售卖餐食的列车员在车厢里穿行了十几次,终于在第天的清晨,火车一声长鸣,停在了它的目的地,盛小慧的老家,S市。

        有人一下车就被冷冽的空气激地喷嚏连连,多亏母女俩人穿的够厚实保暖,许桐抬头看去,S市的天空湛蓝高远,让整座城市都显得深远辽阔,经过好几天的大雪,这一天刚刚放晴,天空净透的没有一丝浮云。

        母女俩随身并没有带太多的行李,出了站,盛小慧就带着许桐去了临近的汽车客运站,匆匆赶上了最近一班的大巴车,上车的时候就剩下了两个空位,一个在车中间,一个在车尾,母女俩分头循着位置坐上去,售票员催促着绑好安全带,俩人刚一坐定车就开了,许桐在火车上精神亢奋,白天画画晚上扒着玻璃看夜景,汽车比火车颠簸,摇着摇着就双眼迷离进入了梦乡,小脑袋随着汽车的摇晃开始前后左右的乱点,试图寻找一个稳定的着陆点,也不知什么时候,终于稳稳地靠在了一个舒服的地方,沉沉的睡了。

        她还做梦了,梦到自己在一个有热炕的房子里,肚子饿得咕咕叫,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正站在一个炉灶前,炉灶上放着大铁锅,铁锅里炖着酱色的大鹅,浓郁的肉香味缓缓飘进她的鼻子里,她舔了舔嘴唇,一不留神,口水顺着嘴角留了下来,梦太真实了,她赶忙抬手去擦,猛地惊醒了,先映入眼帘的是仍停留在嘴角沾着口水的手指,然后看见的是被她的口水浸湿了一大块的黑色棉服,许桐不敢再看了,低着头又闭上眼睛,慢慢往自己座位的靠背上挪,假装只是在睡梦中调整姿势。

        过了一会儿,感觉旁边没什么动静,许桐眯着眼用眼角瞥了一眼旁边的人,结果这动作难度太大,她什么也没瞥到。正在抓心挠腮地纠结着要不要假装睡醒了,起来跟人家道个歉,毕竟口水流了人家一身,此时盛小慧的声音从后传来:“师傅,前面路口停一下。”眼瞅着路口就到了,售票员一张破锣嗓吆喝道:“路口下车的往门口走了!赶紧的!”

        “小桐!赶紧!到了!下车!”盛小慧边冲许桐嚷嚷着边往车门口走,许桐慌慌张张背起书包就往出走,也再来不及瞥一眼那个被她口水祸害一路的倒霉鬼。

        下了车,面前是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从她们脚下一直延伸到很远,路不宽,能容纳一辆卡车勉强通过,路的尽头,影影绰绰地有很多房子,都是平房,路边伫立着两排高大笔直的白杨树,和路一起向前延伸,光秃秃地枝干上挂着落雪,直入云霄。虽然X城也有白杨树,但很少有这样湛蓝高远的天空和静谧的雪做衬托,许桐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恨不得马上拿起笔,把这幅美景定格在纸上。刚下过雪,路面的雪被人扫过,但因为天气冷,没扫干净的雪在路面上冻得结结实实,很滑,脚踩在上面吱吱作响~

        “你走慢点,小…啊!……唉呀妈呀!滑死我了!”盛小慧打算提醒许桐小心滑倒,结果话还没说完整,自己先打了趔趄,差点摔倒。

        “妈你小心点,我没事儿,我鞋底防滑。”许桐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拉住了盛小慧的手,用一种保护的姿势,眼睛却仍是望着眼前的风景,舍不得眨眼。

        这一条看似不远的路,俩人挪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了整整15分钟,刚才模糊的房屋渐渐清晰地映入眼帘,房屋排列地并不整齐,周围的路都变成土路,厚厚的雪覆盖在上面,被人踩得坑坑洼洼,盛小慧领着许桐七绕八绕地走,一路上许桐都在观察,这里的房子都是一层的平房,每一家都有很大的院子,大部分院子都没有围墙,而是用木栅栏围成的,透过木栅栏能看到院子里成堆的稻草,她期望着能瞅见一两只盛小慧提到过的傻狍子,可是没能如愿。

        此时,她们停在了一座房子面前,房子有些老旧,房顶上覆盖着皑皑白雪,有白色的烟袅袅地从房顶的烟囱里冒出来,房檐下挂了几串红彤彤的大辣椒,门上贴了红纸黑字的春联,有只大白鹅在院子里扑棱着翅膀,扇起一地落雪。

        “到了,这就是爷爷奶奶家!”盛小慧扬了扬下巴示意许桐,顺带伸手推开了木栅栏中间的一个小门,此时,恰巧有个年轻人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了门口的盛小慧和许桐,愣了愣,突然冲着门里喊:“爸、妈,俺老姐回来了!”。

        这年轻人正是盛小慧的亲弟弟盛志坚,小名大宝,比盛小慧小5岁。在盛小慧的印象里,他还是那个从小顽劣却独得父母宠爱、像父母告她状、以欺负她为消遣的顽劣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180+、体格健壮的大小伙,虽然眼神里还透着一股子吊儿郎当的痞子劲儿,可的确是长大了。

        “大宝!”她招呼了一声,拎起行李向院子里走去,大宝小跑几步,接了盛小慧手里的行李,瞅见了跟在盛小慧身后的许桐。

        “艾玛,这小丫头长这么大了!”大宝挺惊诧,他第一次见许桐时,许桐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奶娃娃。而他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

        “小桐,快,叫舅!”盛小慧用眼神指引许桐。

        “舅!过年好!”许桐眨巴着眼睛,给了这个大个儿舅舅一个灿烂的笑。

        她们走到门口,盛小慧的爸妈已经闻声出来了,跟着出来的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儿,

        盛小慧带着许桐一一见过这些从未谋面的亲人,许桐笑着一一喊“爷爷、奶奶、舅妈。”

        老头老太看起来都还挺健康,脸上先是惊诧,继而变成满满的笑意。把大人和孩子迎进了屋里。

        “把鞋脱了,上炕坐着,炕上暖和!”许桐被奶奶牵着手,往里屋的炕上走!

        许桐发现,这屋里和她在汽车上睡着时梦到的不一样,梦里的景象全凭她的想象,如今进了屋里发现,虽然房子外面有些破旧,但屋子里无疑是干净又舒适的,家电齐全,窗户很大,阳光透过玻璃把房间里照的很敞亮。

        炕有点高,许桐没法直接坐上去,她脱了鞋,用胳膊撑着炕沿,小腿蹬地,爬了上去,果然跟妈说的一样,真暖和,她心里想。

        大概是这么多年没回来,盛小慧这些年又从不间断地给家里寄钱,大宝也长成大小伙子懂事了不少,一家人倒是比很多年前融洽了很多。她想起了曾经那个家徒四壁的屋子,如今再看,已经富足了很多,家电家具都换了新的,还拉上了电话线。

        “艾玛!装电话了呀,啥时候装的?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就提前打个电话回来!”这些年,她和家里的都是靠信件联系,她小学没毕业,也写不了个啥,就是简单报个平安,顺带汇钱。

        “去年才装的,这不,还没来的及跟你说,你就先回来了,出去这么多年,还知道回来!”盛老爷子端着一盘子松子放到炕上的小桌上,最后一句话里隐约带着点儿埋怨。

        “来,孩子,吃松子儿!”他见许桐很乖巧,很是喜欢,兴许是年纪大了,人的性格也渐渐平和了,日子逐渐宽裕,老爷子完全没有了年轻时对待盛小慧的那种厌恶与暴躁,看上去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爷爷。

        临近中午,大宝说出去有点事儿,奶奶在厨房里忙活,大宝媳妇儿和盛小慧、许桐围着炕上的小桌子坐着,爷爷拿个小木凳,坐在炕底下边看电视,边跟盛小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小桐有十几岁了吧,上次回来还抱在怀里一丁点大。”

        “过完年13,下半年就上初了。”

        “小桐啊,在学校好好学,别像你妈一样,小学都毕不了业。”

        “嗯~知道了,爷爷。”许桐嗑着松子儿,有点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行了!人家在学校里学得好着呢!脑瓜随她爸,比我强百八十倍!”

        “孩儿她爸……”老爷子顿了顿,不知道该说啥,许永年比老爷子还大好几岁,他每每想起自个丫头跟了个比自个还老的老头子,还没名没分,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又知道这些年盛小慧寄回来的钱都是人家的,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只能咽下胸口的一团气。

        “孩儿她爸走了,去年8月天正热的时候,癌症。”盛小慧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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