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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蒹葭苍苍 一


西州大地富庶辽阔,瀚野八千里,在南极洲的板块上呈棱形状。西州虽地势平坦,但是地形却是复杂多样,州北抵着北苍域绵延十里的天麓雪山,终年瀚野飘雪,川流成冰,云青的草野漫山雪霜,在来年开春时缀满如血般的殷红,与那白雪之地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故名为踏梅原,那飘散在皑皑白舟上的殷红,乃是寒骨落地梅,冬季含羞,开春盛开,一地雪白中,殷红如血,芬芳如润,霎是奇特。而那州东是起伏颇大的高原,远远在垩日的碎光下呈现紫蓝的色彩,高原上牧民众多,且修道者更是集中。至于州西乃是南极洲最西侧,驾临着黑日海,海上湛青如玉,海中心黑水为周圆,白日之中吞噬褚光,夜晚之际反射大空星辰万物,乃是西州版图中最为奇特的大海。州南驾临南幽边境,一片玉川横阻半空,那脚下却是巨大的盆地,边缘上野草丛生,盆地内赤水流淌。总的来说,这西州乃是天赐宝库,四方地势聚合之地。

        如今天地间自上古众神大战后再无神明,但却充沛着无上神力,分成千千万万份流淌于山何百川,世间万物之中。而如今天地间虽再无神祗,仙人却是鼎盛到了极点。这年头但凡是个年轻有为有志向的人,都拥有着一星半点,甚至是不俗的修为。下至民间百姓,江湖浪子,上至一国之主,万骑领袖,皆是修行法术,潜行钻研,虽有人立志飞登成仙,有人想成就为一方雄霸,有的人想延年益寿,有的人则是想扬名立万。据说在那苍空万里之上,还有虚无缥缈的天阙瑶池,那里,是所有修仙之人一生的追求目标。而虽然修行之人道不同,但心念殊异同归,要想成就一身修为,皆是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修行。

        修行的道行有深有浅,有人能够成仙飞天,有人却是游走江湖之中。有的人放弃一切尘俗,摒弃欲念遁入空门,百年修行成就仙佛。而有的人为国鞠躬,有人一生劳碌,亦或有人分心两用,一生在权利和欲念中流转,自然只能学的皮毛功夫。而有的人天资聪颖,既身在人间,却不被俗尘所诱,心性通天,既能成仙问道,自然又能成世间枭雄。而有的人却是专门的修仙世家,世世代代以修仙飞天,维护世间正道为己任,建立专门的势力培养人才,继承祖先之遗志,千秋万代,屹立长存于青史之中。

        而因此这世间的修仙势力有千千万万,但当属西州之中最多。缘因那西州大地瀚野八千里中,灵气最为浓郁充沛,是块不可多得的修炼宝地。且因其地势复杂多样,能容纳天下间各个地域的族人不远万里迁居而住,包容性绝非天下任何地方可比拟。且那上古母神女娲在此补天羽化,而那断了的不周山上更是承载着离去的天神和女娲数千万灵力,因此灵兽成群,灵宝遍地,一向是修仙世家必争之地。后来见到好处的修仙之人愈发多了起来,这西州大地,也便因此而繁衍如华,成为这世间所有修仙之人的修仙圣地,且应着近水楼台的缘故,西州大地受着那修仙世家们千百年来的潜移默化,在受到其庇护的凡世之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明百姓,无一不会法术。因此这西州大地,当真是南极洲真正的最为繁华之地。

        西州州南玉秉川中。

        玉秉川乃西州州南之地,横插于半空云雾之中,隔开了西州与南幽两大版图。玉秉川终年呈现如金玉般的柔润色泽,漂浮于渺然云烟之中,好似横空插在两大版图中间,形成一道天然壁障。玉秉川上灵气丰厚,且灵兽和灵材众多,历来也同为仙家必争之地,只是这玉秉川地势险要,又身处版图交界,自然不会任由着仙家们乱来,因此只能归了西州州主管辖。

        此时在玉秉川某处泉石山洞之中,瘦长的树干搭成简易的锥形,枯草和青皮燃烧的篝火,在夜空下熠熠升华。

        那山石上坐着一位身着广袖凤濡单绡褶翼长裙的少女,那那夜光下分外显眼的暗金长发如瀑倾泻,垂于肩头上,发鬓上的碎发轻轻一撩,露出那雪白的额头来。含羞的睫毛扑朔着飞灰中的火光,那双眸子里沉映着如水般的波光。

        在那少女身旁,分别躺着两个人,并排着昏昏睡去。其中一个是身着蕅离锦袖纬衣的少年,白皙的皮肤上沾染着些许灰尘,许是火光映照的缘故,那皮肤在篝火衬托下呈现着秋景麦野的金蜜色,但在那炽热的焰火之下有着无法遮掩的苍白,那双修长的凤眼眯着,犹如饱含着一世浮沉,让人心醉。而在他并排的少女一身鹅黄絮裙褶翼叠绕,眉眼中既有江南儿女的柔情千山,又有瀚野女人的巾帼英气,女孩沉沉地睡着,发丝垂到了少年的脸颊上,靠着少年的臂膀,那脸庞上似是回想起了什么悲哀的过往,笼罩着一层驱散不开的烟霾。

        长发少女面无波澜地从袖间掏出一把虬雕釭青小阔刀来,雪白的锋刃在修长的手指下轻挑而出,从那乌金雕壳中蜕出,一瞬迸发出森然寒气来,赤炎飞舞之时稍稍一靠近便被那锋刃四遭的一股寒气破开,一时间,那刀刃脚下竟是一寸寸地结起寒霜来,绚烂的篝火也逐渐地泯灭着。

        少女嘴角轻哂,那虬雕釭青小阔刀的锋刃在赤火映照中熠熠成辉,森寒的气势一往无前,在那惊人的阴寒之气中,那篝火却只是渐渐削弱,但转而依旧盈盈不灭,中心呈现浩瀚血色的火柱冲天澎湃,阔刀似是感受到威胁,阴寒紫气愈发强盛,犹如荆棘扎驻于四周中,忽而迸放出一阵冰霜飞天的极光与那火光纠缠,枯草与青皮燃烧的烈火顿然一俶消弭,灰烬漫天飞去,唯独篝火中心那红的嗜血的琉璃天珠依旧燃烧,与阔刀刀柄雕龙口咬住的紫蓝珍珠交相辉映,似是时而化作飞天咆哮的巨龙与潜海升空的妖蛟,两种神光于阴暗潮湿地洞穴中搏斗着,激起千层涟漪浩荡着整个山洞,木石在接触的一刻要么被冻结,要么被焚烧为灰烬,却唯独那少女四周不见任何一丝一毫的烈火与寒冰,一尘不染地出奇。

        只见那森寒幽冰与炽热梵火在山洞上空撕杀得如火如荼,两股澎湃的神光交淬成漫天潮汐,弥漫于四周之中,赤火与寒冰如繁星点点地交融于粘稠而浩瀚的潮汐之中,莹莹的纯白之光在漩涡中中心升腾而起。而少女向前一步,袖间不知何时弹射出一颗古朴斑驳的圆珠,落入那漩涡白光之中后迸发出冲天的厉啸,犹如九幽寒狱中千万恶鬼的嘶嚎,无尽怨魂地凄怨怒吼。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般在没入漩涡之中后将碧红二色的潮汐顿时染成古朴的灰色,斑驳的金属色泽犹如冻结一切,在半空激斗得如火如荼的一珠一刀顿时没入那灰暗的潮汐之中,嗡嗡地发出挣扎般的声响,犹如苍老紧绷的琴弦拉动,厚重而刺耳。

        斑驳的金属色泽如瘟疫般蔓延,潮汐汇聚,最终都犹如被冻结了一般,萦绕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缥缈雾霭,缓缓地流入一个银白色的光轮之中,最终显露出那隐匿于重重潮汐下的质朴影子——一把如同那斑驳的金属般的小阔刀,刀柄处只有一颗深嵌于釭青血肉中的碧青瞳石,发出摄人的青白幽光,冻结一切,湮灭一切。

        少女不遮不掩,素手轻握住那刀柄,青白的雷电如虬龙游走,少女一步步走到那昏迷的少年身旁,手中的小阔刀轻轻抬起,对着那少年的胸襟处,猛然一刺——

        飒飒!

        刀锋划过的声响在风声中破开,但少女手中的小阔刀却没有扎入那胸口之中,而是扎在了湿润的土膏之中,两把釭青长刃分别架在了少女两侧的脖颈处,锋锐的刃息只要心念一动,便能划破那脖子细嫩的皮肤,染红血光。

        铭函苍白着脸庞,手中提着已然断裂的赤霄剑架在少女的一侧,虽然赤霄已残,可那剑刃中流走的黑金气息却始终不散,犹如带着一股执念与修罗般,猩红搏动着。而乐央也同时飞起,不知何时掌心中法力化成一柄金光长刀,同样架在少女的另一侧脖颈,眼中满满的忌惮,饶是这少女才救过她,也分毫不减,手中璨金长刀发出细微的嗡鸣。

        少女见状面色不改,眼中丝毫没有泛起波澜,缓缓地收回了插在泥土中将那一方土膏化作斑驳的黑暗泥浆的灰朴小阔刀,轻哂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样对你们的救命恩人真的好么?”

        乐央对上那双极尽妖冶的摄人双瞳,犹如透过那双眼瞳中看到漫天的嘲讽和微笑,竟没有想象中应有的忌惮和慌乱,更加警惕地道,

        “救命恩人?你与我们素不相识,况且也只是一面之缘,便毫无顾忌地从那西州魔教在□□受屈一指的桀血花教长老手中出手救下我们?这目的不得不让我们怀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况且——你还打算用这把小阔刀扎入铭函胸口中去。这把刀刃虽然表面古朴无华,可却在接触充斥着灵气的微润土膏的顷刻将其污染成斑驳的黑土泥浆,你是打算救了他再杀了他么?”

        少女不避不闪,轻松答道,

        “若我不这么做,你的小铭儿可就快死了。”

        话罢,少女还回头看了铭函一眼,铭函的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不断渗出一排排冷汗来,眸眼中似是隐匿着极大的痛苦,却紧紧缠绕着哪怕往自己胸口扎一刀也不肯显露出一丝痕迹来,但饶是如此,少女还是在那一闪而过的赤金竖瞳中寻出了一分异色。

        哐当——

        赤霄剑铿锵一声落到了地上,铭函两眼一阖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雪白的衣摆沾上了晦涩的淤泥,意识开始混混沌沌,灵台沉重得快要倒下去,连那断裂的赤霄剑也响应着挥发出夺目的猩红,然后极速地黯淡下去,消弭于虚空之中,最后逐渐地崩解离析,化作了一把灰尘消弭在风中。

        上古传说中的帝剑赤霄,竟然是就此消散了。

        “喂喂!铭函!别死啊!你怎么能死呢!快给我醒过来!”

        乐央急切地跑过去扶住铭函,全然不顾刀下的少女了,只是抱住他,不断地拍打他的脸庞,呼喊着他的名字,攀爬这两行清泪不断地嘶吼着。

        而铭函体内的生机,也在逐渐地消弭着。

        少女不慌不忙地起身拍了拍尘土,眸眼间流水千山,丝毫没有一丝焦急和怜悯,充满着挥之不去地笑意,再度举起手中的小阔刀,笃步轻缓,轻轻地在铭函面前蹲下,手中的小阔刀闪烁着摄人的青白寒芒,破风一飒,悍然扎向少年的胸口,在乐央一声惊呼之中,狠狠地没入了他胸襟之处,胸口处鲜红的血液顿时如柱喷射而出,浇灌在阔刀之上后竟是与之隐隐交融,燃烧起赤金色的焰火来,渐渐地把斑驳的小阔刀化作斑驳的液体冲入少年体内,在白皙的胸口处留下一个狰狞的疤痕,灰黑色的血管扎入他血肉之中,凹凸不平地像是要挣出皮肤,却被禁锢在他胸口的血肉内,笼罩上一层灰黑的雾霭,渐渐地浮现一个眼瞳般的符文。

        乐央见状心下凉了大半,几乎要以为少女杀了她怀中的这个人。却不曾想自从那灰色的斑驳神光钻入他胸口之中后,他体内的生机竟是开始渐渐地凝聚起来,不再虚浮欲散,她怀中这个人的呼吸也渐渐凝实了,竟然只是沉沉睡去了罢。

        少女做完这一切后,轻飘飘地拍了拍手,满足一笑,又自个儿乐呵呵地烤火去了。

        入夜微凉,风声飒飒,天方雾渺在漫天的繁星光耀下开始驱散,露出珍珠白般的夜幕,垂下青翊月的冷苍神光,投射在玉秉川下的钋萍湖中粼粼千里,时而鱼苗越出水面,晶润的水珠被光透射得犹如璀璨的珍珠般。

        时光不知流转了多久,铭函在乐央的怀中一直沉睡着,乐央几乎要以为他还会继续沉睡下去,正准备去质问那神秘少女时,却听见怀中的人忽然发出一声闷哼,眼睑竟是开始扑朔着缓缓开启。

        乐央惊喜地看着怀中的铭函缓缓醒来,似是尚还意识不清般地缓缓撑着沉重的身体坐起,眼前一片灰蒙,愣神了好一会,方才渐渐拨云见日,散去眼前溟濛的雾霭,看清了这一方曜暗的山洞,还有那张让他心碎和心动的脸庞。

        铭函不知怎么了,看见乐央惊喜的表情,突然觉得很难过,亦很伤心感动,意识混沌间,几乎是措不及防地凑上前去,薄凉的唇吻住了她,睫毛静的可以刷到她的脸颊,两人的呼吸扑朔在对方脸上,鼻翼轻嗅,芬芳淡雅如幽骨寒花,一瞬间犹如看见了盛世佛铃吹响的天穹下花簇锦绣中的他们二人,很美好很美好。他缓缓看着她那双璨亮的眸眼,微笑着。

        轰!

        眼中的盛世天穹忽然被无尽的黑云霭魔与修罗血光染红,一瞬间天地枯黄贫瘠,肋骨棱棱,黄沙漫天,万兽呼啸奔腾,哀嚎怨魂遮天吞噬而去,远远那漫天战尘幕帷缓缓撤去,巨大的烈鬃燠浪长空,烈焰云霄伴随铿锵的枪戟铠甲,寒光耀天,杀意澎湃。

        是怎样的修罗地狱,才能让天地都这般可怖,这般凶煞?

        是怎样的滔天杀意,才能燃烧天地,带来绝望?

        铭函眼中倒映着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那段记忆悲哟而沉痛,精钢铁甲的战栗铿锵之音,染血的刀剑撕杀众人,血泊成海,钢戟刺入大地,天地同悲而暴雨倾盆,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一遍又一遍地演示着绝望,海棠花妖冶地绽放,黑暗成片为涛笼罩住一切,最终定格在一个凄笑的脸庞上,永远绽放修罗。

        铭函震惊地双眸一遍遍回映着这一切,仿佛再度发生在眼前,还有那朦胧中傲然的玄白身姿,永远被吞没在了漫天的云海之中。他颤抖着一步步退开,两行泪水亦不可抑制地留下,在湿润的土膏上积成小小的一汪碧泉。

        乐央被他那朦胧中无意识地惊天一吻惊得又欣喜又感动,却又被他推开然后痛苦的样子而感到心伤内疚。

        若是,若是自己当初从未踏入这里,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亦是不是不会再感到这么悲伤而难过?然而这一切都已然发生了,确确实实,历历在目,犹如一低头,双手那沾染着红色土壤的鲜血就会涌现,眼前的一切也化作那哀嚎嘶鸣的恐怖修罗。她看着憔悴而绝望的铭函朝夕之间犹如是失去了一切守护的东西一般,被世间所有人抛弃,被迫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朝夕间成长为即使面临万军与绝望的人都能目不转睛,看着满地哀殇也绝不能流泪的冷血帝王,他目睹了无数他不该承受的血腥和仇恨,被一切背弃而孤苦无依得犹如只能是在寒夜暴风倾盆的雨幕中的瑟瑟流泪的无家孤儿时,她的心仿佛也跟着碎了,她从未见过,这般脆弱的他。

        铭函强硬着背过身去,朝夕间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模样,他的一切岁月也不复存在,他在命运的滔天洪流中也只能无助地往长空乱抓,仿佛可以抓住虚空中从未存在的稻草,但他还是要这么做,因为这有这样,才会有即将抓住什么可以把自己拉出绝望的深渊的错觉。他才能带着这种虚无缥缈地绝望与希望,活在这世间。

        他到底是个少年啊,眼泪湿润了泛红的眼眶,缓缓地滴落在地上,却死死的扼住,但终究还是止不住地一点点泛滥留下,但却强撑着不发出呜咽的声响,无声地悲哀着。在这场乱世棋局之中,他也不过是任天地宿命摆布的棋子,他想要留住身边的东西,可是却无力阻止命运将其碾碎,而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闭上眼睛也不能,仿佛那是一场梦,却真实地痛的他要心竭而死,胸臆中冲湃着仇恨怒火与悲伤绝望。这世间再也没有他可以留恋的了。渺小的他,在棋局里也只是个什么也做不了的枭棋罢了,身边的一切若是要强行留住在手中,只会是犹如流沙一般,越握越流逝地越快,到最后什么也留不住,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仇恨吗?痛苦吗?真可笑啊。”

        少女轻巧如铃的声响在铭函耳边乍起,抬眼望去,少女浑然不顾铭函沉浸在痛苦的往事中哀伤,依旧是那么残忍而冷漠地笑着,拨弄篝火中的火焰,枯枝不知何时又架起个支架来,上面摆着几个地瓜,扑哧扑哧地被篝火炙烤得通红,紫红的外衣蒸腾热气,隐隐开裂露出金黄色的果肉,少女面色惊喜,因为这地瓜即将烤成,空隙的时间,回头嗤笑般看了铭函一眼,两手一推木炭起身,广袖飘拂,

        “你若真是痛苦和愤怒夺走你一切的人,若你真是绝望于朝夕间失去了一切,那么你就站起来,以你天地人皇之名去征战四野,去收复天下,用你的军队踏碎瀚野八荒,用你的威名响彻九州!当你君临天下之时,大可以犹如嘲讽蝼蚁般向给你施加痛苦和绝望的人复仇,给予他们比你痛苦和绝望千百倍的伤痕,就像你以人皇之名对天下宣誓的第一个承诺的那样,即使大沧云海枯竭,万里瀚野荒芜,也要斩断他们三生七世,再无轮回!而不是在如今快要死了还颓废地嘶嚎——喏——给你个地瓜,吃完了就不许哭了。”

        少女一边烤着地瓜一边冷厉而言简意赅地用满不在乎的淡漠语气嗤笑着铭函哭泣的行为,当第一个地瓜开始绽开果肉时,像个平常的少女无异惊喜地一叫,便小心翼翼地从火堆中捧起来,狠狠拍了铭函一下,迫使他转过身来,递给了一愣一愣的他。又呼了呼自己手指上的热气,满不在乎一般满足地吃着自己手中的地瓜说道,顺带着,抹去了他脸颊上的泪水。

        “你哭的样子很丑诶,还是笑吧。”

        少女笑的样子没有乐央那般倾城落雁,却是十分妖冶夺目,带着那嘴角始终未散的清冽笑意,无忧无虑,却又残酷冷漠,无视着一切情绪,始终都是保持着那个近乎妖冶般的沐风轻笑,有时暖心醉人,有时却淡漠得让人恐惧,因为无论是绝望还是希望,她亦不会有任何波澜。

        “不吃地瓜么,你的嘴也太挑剔了吧。”

        少女随手又捧起了另一个烤好的地瓜来,递给了一旁的乐央。斑驳的紫红根衣缓缓撕开,那包裹住的金黄瓜肉香甜可口,鲜嫩欲滴,璨金色泽诱人无比,一口下去,乐央也不由惊讶,那口感酥滑甜口,却又细长不腻。这等烧烤工艺,当真不输给漠村盛家的招牌名菜。不过更令乐央惊叹的,还是少女那惊人的心性和令人不由生寒的淡漠。

        乐央很想过去抱一抱铭函,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看着,铭函的痛苦与绝望,她亦感同身受,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上前去说一声抱歉或者是别的话,她亦只能做个远远的观客或是他昙花一现的生命路人,这一切灾难与悲剧的源泉,带着乐央再也无法抑制的恐惧和内疚,源源不断地指向了自己。

        一个转身便是缘错,饶是再度踏入他的世界,也只是徒增殇哀。

        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们注定是一场棋局中的棋子,两两相望,一旦擅自向前一步,这棋局也就成了一场灾乱,毁灭掉一切原有的秩序。而她就是那个擅自向前的棋子,为了这十六年虚无缥缈的欲望和情感,终使天下伤悲。

        “诶我说,你们伤心够了么?再不吃地瓜要凉了。”

        少女的声响从旁侧传出,只见她面前架起的篝火架上罗列摆着几个烤熟的地瓜,扑哧扑哧地闪烁出诱人的色泽。铭函这才发觉自己有些饿了,咕噜咕噜的声响从肚子里传来,以往这个时候,老爷子必定摆上了几个小菜,或是带着他到山下的盛家饭庄那点几道招牌菜来配上一坛好酒和一碗白饭,他们便能吃得津津有味,虽然铭函很埋怨老爷子一身的酒气,可是现在再也闻不到也抱怨不到了。

        铭函扯了扯袖子,胸臆中始终是有股傲气,尽管成为人皇后神尊的性格加上巨大的变故或多或少地已经取代了他原有的姿态,然而在静下来的时候,他仍然是那个浩浩瀚野中的少年,偶尔任性,有点骄傲,喜欢耍贱,伤心的时候很安静,胸臆中始终是有些叛逆桀骜的气息在。

        少女似是十分了解铭函的性子,也不去揭破他,只是一边心情极好地哼着小曲一边着拿起另一块地瓜递给铭函。面对那双摄人心魄的妖冶双瞳,铭函在对上的那一刻竟有些痴了。愣了好久的神,又狐疑地看着少女白皙的双手递过来的金灿诱人的地瓜,才缓缓伸出手去接过来。

        “你倒是快接啊,我手都快累折了。”

        少女似是抱怨似是开玩笑般说道,铭函闻言连忙快手接过地瓜,却不料那上面因为刚刚烤过火的缘故变得炙手无比,烫的他连连娃娃大叫并往空中抛了出去,眼见地瓜飞出优美的弧线来,铭函又吓得连忙上前去,结果却是被那滚烫的地瓜一砸,又是痛苦地一声大叫,那样子狼狈到不行。

        面前的少女再也抑制不住地仰天长笑,似是为了恶作剧的成功而嘲笑他这般狼狈的样子一般,看上去就犹如邻家天真的少女,但显然,眼前的少女可并非那种单纯烂漫的角色。这不禁让铭函有些郁闷了,难道她刚才捧了那么久都不会被烫疼么?真是奇怪的女孩,为了恶作剧竟然都不惜烫伤自己,不过——

        眸光略微往视野尽头挪了挪,那少女还未缩回去的一双手掌上白皙流理,竟然丝毫没有一丝通红的迹象,更遑论一道灼烧的伤痕了,那么高温的地瓜在手里捂了那么长时间,没道理连一点灼红的痕迹也没有啊。

        “吃啊你,拿着地瓜发呆算什么?”

        少女一边啃着自己手里又一个地瓜一边说道,转眼间又是两个硕大的地瓜果腹,但少女却好像怎么也吃不饱似的,在众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又拿起了一个地瓜并且三下除五二地解决了它。

        铭函细细地剥开掌心滚烟升腾的烤地瓜,紫红色的外衣轻轻褪去,金黄的瓜肉带着一丝丝甜腻的气息扑鼻而去。铭函咬了一口,香甜的瓜肉入口绽放出入口即化地细腻和甘甜,尝起来就像是以前铭函多次在隔壁阿婶那买的小零嘴一样可口。

        回忆一幕幕扑朔而来,又斑驳成飞灰。铭函每咬下去一口,几乎就会在脑海中迸发一个个过往的云烟往事,斑驳地痕迹慢慢地覆上,犹如凋零瑰丽的花朵,漫天的花瓣转瞬逝去,然后又化作了飞灰,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遗失在无边地黑暗中,无边地孤独而沉默着沉没于一碧无澜的云涛之中,最后只剩下点点泛滥的星辰碎末,臻臻成荒,他眼前是一片大海,湛青的天际漂浮着白澜,碧水万顷之上,没有任何杂色,那么澄澈而纯净,阳光正好。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可是仔细一想去,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铭函吃地瓜的动作缓了下来,盯着手中这个与普通的地瓜无异的果实,不知出神地思忖着什么,最后再度食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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