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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何以契阔 一


南幽漠村位于南境边界,山青秀丽,郁郁苍苍,而群山众多。山麓群连地带便是一片敞阔的奇异宝地,水流漫野,离离长草没于风卷□□的荼蘼茶花浪涛,既是地势平坦,又有天然肥沃优越的瀚浩土地。而云珺山是漠村相连于云生海的唯一一道壁垒,连着一条从白水、澄苏儿湖、棉里锦山泉三路水源汇聚的瀑布飞泻于海上。云珺山不高不矮,且只是丘陵,但其连绵着无尽的青青繁森往旁侧的山头而去,就是一片无法穷尽的山地神境了。往那云珺山东旁侧一看,有三座大山,似是壁垒,亦或是川穹,名为苍卢、瑧钠、阿夫苏力柯。苍卢如天川,似是蔽天遮日;瑧钠是那壁垒,犹如万将之魂巍然耸立;阿夫苏力柯是南幽上古记载的古神,意为“笼罩天穹,脚踏万芙之神”的意思,是南幽特有的本土文化中仅有的七天神之一的一位天神。主管日落与山川,丰收与荒芜的生死天神。在每年秋收,亦或是荒芜季节时都要道阿夫苏力柯山上的神殿里供奉一番。传说此山是古神阿夫苏力柯在上古众神大战时,一人化荒芜为生机,天穹为大地与八荒抵抗后羽化留下的遗体。每每靠近此地,会深觉灵气颇深,令人六感通透,万物森罗生生不息,自是秋冬两季来临,也未见有寒霜或是冷雨,依旧四季如春。

        往云珺山西旁侧看去,也有连绵着三座大山,不过此地的三座大山却是与那东面的三座山截然不同。分别名为青樊、烈烛凛秋和戈陇泽伊。往西面第一数,名为青樊大山,宛若一尊龙脉天篱,长青不落,唯有玄苍。第二数名为烈烛凛秋之山,顾名思义,其山野布满着名为烛龙草的植物,四季之中没有他色,一直是金红如烛火,凛凛如秋景。而至于第三数的最后一座大山戈陇泽伊,同为上古天神之一,掌管着颠覆与极致,上古时在众神大战中也消弭于天地间。如今此座大山,万年来一直是冰川广布,寒霜遍野,远远有日曜照射时,便是闪耀出冰蓝色的琉璃戕光,淖如浩瀚苍北的溟冬漓海。这在炎热的南幽地区,实在少见。据闻是因为山中有仙神的一缕气还未消散,常年庇佑着此座大山,极致冰寒,颠覆常规。

        而这六座大山与那云珺山皆是南幽天穹的七颗大星代表,每一座山的日月交替,四季变化都是由天际对应的那一颗大星的变化所产生了。故有大地为身,大星为魂之类的说法。在夜间万里晴空时,往东面到西面七颗大星组成七星阵,分别是胤哮、昭阳、墟始、云索、禁长、烛龙、溟泽这七颗大星。日月星轨变化不停,这七座大山也同样异象交替,这世间万物,都是那天上的一颗星。星辰映照大海,大海映照山河,山河便是那身体,大海就是那大脑,至于星辰,就是一切的魂。魂的变化,就牵引了世间万物的运转,这便是占星术能预知未来的缘由,自然,卜天术也是如此。

        那天穹中有川山百河一般星辰日月分布如棋盘。天道冥冥鸿钧,如执棋者挥动着世间一切星与大地的变化,牵动无数人的命运。

        那本是万里长空的夜,七颗大星的阵势忽然紊乱,胤哮往南倾斜,云锁竟是脱离了星轨,墟始往东一直游去,然后与那昭阳合为一体,禁长绕着诡异的天道直直落下,在那七座大山里闪耀着夺目的猩红色。烛龙、溟泽相撞,最后化作一颗交织着烈火与寒冰的破碎星辰。那七颗大星是南幽命运变化的魂,如今,天际拉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线,泛出犹如血水般的缥缈云烟,朔月当空,垩日为盘,衬托着一颗徐徐升起的帝星,爆发出无法言喻的璀璨金光,照亮了南幽的每个角落。

        乐央一身明黄色的鹅绒絮千织衣裙在夜风下飒飒如捎柳,天际辽远瀚野万里,星辰如沙盘罗布,却是散了局,命运跟着那明月青光和扰乱的星轨引向了不详的方向,垂下夜色的天幕中,只有猩红的光辉染上一层轻绡。她波光棱镜般玄异的双瞳投映夜幕缭乱的星辰,隐隐有股担忧,

        “师父说的变天,终究要到了啊。”

        无言的沉寂,天地星辰斗转,那辉映琉璃光怪如镜的双眼中满是枪戟灰朴,断壁残垣,乌云如墨沉如大海般滔天云浪地翻滚,如万兽奔腾,大地碎裂熔岩攀升犹如展空雄鹰而起,天地连结,没有光芒。白苍的一缕衣诀在飒飒飞扬,像是要震断一切灰尘烟霾,乾坤日月。满地血霜开出朵朵曼珠沙华,交错的人与影,嘶鸣的马叫,轰天的钢甲争鸣。

        这几日来,乐央眼中总是无缘无故出现这一幕。那是卜天神术所带来的影响,那是未来。

        可乐央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但,绝对是祸端与□□的象征。

        直到前几个月卢卿卿的到来,她放了神念和远隔千万里的西州卜天宫联系,才晓得她不在之后的卜天宫,竟是天翻地覆。

        一缕缕惊恐和血腥的意念不断闯入她脑海中时,她无法言语,顿然一愣。

        瀚褚五十年三月,神炎铁骑業扈军驾临南极洲边境。

        瀚褚五一年一月,西州天下闻名魔教桀血花异动,有上千子弟倾向南方边境而去。

        瀚褚五二年七月,神炎国铁骑業扈军与异术师夜袭西州不周山卜天宫,一万铁骑和三千异术师不知施展何术法血洗上下上千人,然宫主现身将其击溃,耗费元气杀数千人扭转乾坤,但宫中数千子弟已失三分之一,卜天宫元气大伤,宫殿被毁,宫主受伤。

        此事,西州仙道教派上下俱震。

        乐央从未见过满身是血的师父,饶是她以前还在卜天宫时,也未曾见师父杀人之后那样浑身修罗,竟是如此骇人。宫中柱条倒塌,血染鹤觞千羽九十级阶梯,红水漫野,瀚天紫境中星辰崩塌,流光倾泻,山石落地,木詹成灰。弟子死的死,伤的伤,有的断了腿,丝丝□□近乎最后挣扎,有的胸口被插了十字刀,嘴中只能咯吱咯吱地发出断裂的声响。

        她心脏跳的极快,像是要炸裂,恐惧和黑暗一瞬间没了她的意识,胸腔中血液犹如要喷薄而出,大脑一滩眩晕混乱,一根根弦被崩得紧致到要断裂,她想要呕吐,却只是干呕,她从师父修罗炼狱般的双眸中看到一丝丝疲惫和无奈,她从万千弟子心中感受到怨恨和凄厉,这些心神都仿佛怨灵冲刷她脑海中,骇得她蹲下身来,在山野无人之地放肆怒号,像是要挣脱恶魔爪牙。

        “小央,施卜天术的人,最终也会因卜天术而死,我们能预见别人的命运,可终究预见不了我们自己的。天下要变了,把夙水铭函带来,好自为之。”

        那是师父最后传给她的神念,师父的声音清灵悦耳,如弦琴臻臻,可此刻缠满了无尽疲惫与荒凉,像是拉动苍老欲崩的琴弦,只是嘶哑地挣扎不甘。

        可她,不想把夙水铭函卷进来。

        瀚褚三十六年,即十六年前,夙水铭函诞生,帝星闪耀。

        瀚褚三十七年,她师父宋柸送她来到了这里,划去全村人的记忆,令她成了夙水铭函的青梅竹马乐央。

        这本是场无谓的纷争乱炫,因夙水铭函而起,犹如他一人连结着世间千万人命运的丝线,本天涯一方,海水不干,未有交集,然而因她一人踏入着棋局,搅乱了一切宿命的演变,神愤怒于自己的棋局被人更改,于是千万人因她而乱的丝线被纠结缠绕在了一起,要想解开,那就斩断另外的人的命线,终成天下乱世。

        神炎国身为天下乱世的大国之一,自然不会允许人皇降世威胁自己的统治。卜天宫原本可以置身事外,避免战火燃烧,可就是因为她十六年前踏入南幽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回头,她的宿命一往无前,跌入了无解的深渊,血色战火最终燃烧到了她们那。

        这一场纷乱就是因为争夺人皇的缘故,才导致那么多人牺牲。

        卜天宫损失惨重,只给乐央的打击很大,但同样让她更加下定了决心。

        要是在这么下去,也许下一次,她不止会失去卜天宫的家人们,她将会失去全部,天下也将被瀚野中万里铁骑,诡离异师席卷践踏,万民于地狱水火,大江与黄土上,寸草不生,鲜血如灌。

        生平第一次,她感受到浩瀚岁月中经久不变的宿命枷锁与命运奔腾不断的洪流,人在它眼底,究竟是有多渺小,即使你能在那千里长河中击出浪花,也改变不了命运变化的方向,一切终归都要向那注定的结局驶去,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你就如同尘埃,你的渺小,注定是这一场局的一个棋子,你以为自己在执棋变局,然则你终究也只是个被神执棋变局的人罢了。

        乐央第一次违抗了她师父的命令。她不打算再和夙水铭函有所交集,她想让这场变乱的浮图平歇,于是在绰迩珲阖祭礼之上,箫秦向她递出了花束,她那时不禁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夙水铭函的方向,不知为何想要见到那张熟悉的笑脸。然而那花束在他手中变形,然而他却是一语不发,最终身躯颤抖,而后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她看到了一个错失了百年的背影,每走离一步,自己的世界便破碎一分,他向命运的另一端无边地走去,把花束伸出,给了墨青姚,一个犹豫,千万时光奔走,百年缘错,她接起花束,吻了上去,留下两行清泪,却是在诀别。

        这一生,她终究没能预见自己原来心底爱上了夙水铭函,而这个人,也没能在她的万千纠结的矛盾洪流里向她走来,伸出手拉她挣脱这枷锁。

        长夜中一声长叹,惊起波光涟漪,似是婉转多年的琉璃崩碎,苍老云峰头的青色退却,翻腾的云牙断裂,挣扎不开的落水之人,想要抓住虚无中的一点,救自己一命,却是自欺欺人。

        漫长波光使那水中倒影的玉璧扭曲斑驳,猩红的光芒透出,连那澄澈的水潭也点点成血。

        乐央算不明白,想不透,脑中思绪纠结无解,只是浅浅一笑,凄凉无比,仍是无法置信,她一朝之间失去那么多,而她竟有那个决心,能违逆她师父,那个养她爱她的师父。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来这里。

        哪怕,这里十六年的时光很好。

        天色浅薄欲露金光,夏日的夜晚通常都是短暂的,星辰被庞云拢绕,很快就要黎明而开昼了。

        簌簌的铁骑奔踏之声千涛万浪般席卷而来,精钢铁甲铿锵振振,在这幽美辽阔的瀚野大地扩散不绝。那一字排开的阵列战旗,是统一的尊黑红纹虬龙攀日徽示,那众多骑兵脚下飞奔的战马如烈鬃如火焚空,远看竟似火浪翻腾,飒飒燃烧起一阵燠热长风。

        紧随着大军猛进的天际被一群黑沉的黎云遮盖,随着大军前进一分,那黑云就前进一分,细细看去,竟是无数飒飒翻飞的黑色衣袂,笼罩在黑暗中,猩红如血的光辉似是潜伏的凶兽。

        那声势惊天夺地,仿佛噬去了一切光芒,亦或是黎明之故,天愈发暗沉。

        村里原本在沉寂中熟睡的村民立马被那滔天大震惊醒,一个个纷纷扬起被褥,道是地震还是山崩了。一个个阴暗的屋子亮起光来,亮堂的轮廓把这一方山麓给照开。

        “蛮村的愚民!给老子滚出来!”

        停歇于村前的大军首领,是个虬髯大汉,喝骂了几声后,开始用南幽的蛮语生硬地斥道。

        村里的村民大多还是朦朦胧胧中被嚷嚷声和精钢撞击声吵醒的,一时听到有人大喝,也纷纷恼怒地出声抱怨着,嗦啰唆啰了一身衣物便跑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小孩子被吵醒,一时大哭有之,嬉闹有之,大人大骂的声音也不绝于耳。村长起了身就连忙跑了过来,却见村口前大军如煞神将境,天际奇人阵列,一时被骇得恐是鬼神到来,吓得心口直跳,定了定神思,方才见有首领在怒喝,才晓是个人来,一时惊疑不定,哆嗦着被人搀扶着到那虬髯汉子面前。

        “诸……诸位……诸位大爷是……”村长的声音明显是因为害怕而颤抖,一时哆哆嗦嗦,话也不利索了,就这么面对一尊两米的刚烈大汉,不惊骇才怪。

        虬髯大汉皱了皱眉,见到只有个糟老头出来,不由心下不悦,喝问道,

        “你是村里主事的?”

        “是是……军爷要……”

        “把你们村里十六年前出生的小孩都给我找来,马上!”

        “可……可……军爷你要他们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管得着么!还不快去!”

        虬髯大汉举起手中天银□□,寒光沾着不只是血水还是甚么滴落下来,在湿润的土膏上积成小小的一汪,铠甲飒铮,黑暗中一抹光亮徐徐升起,照在那黑堂的脸庞上格外可怖,双眼嗜血般盯着村长。

        “你要是再废话几分,莫要像那前三个村子里不知好歹的那些人成为我枪下亡魂!”

        村长大骇,亟亟退了三步,盯着那血,喘道,

        “你……你……难不成前面合屴村、绎塔村和榕九村都被你们屠了?!”

        大汉长笑,狰狞可怖,

        “不错,都屠了。你还不识相地把十六年前的孩子都给我找出来,不然你们也一个下场!”

        村长脸色阴晴不定,好不容易镇静了下来,朝着身旁扶着的人细细耳语,片刻后,那人便亟亟跑回村里去了,没入了深渊般的黑色中。

        “军爷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把那些孩子叫上来了,还望军爷等等会,切莫烦了心大动干戈。”

        大汉面色看不出喜怒,盯着村长好一会,才淡淡道,

        “莫要让我等太久。”

        远方垩日浮升,赤光普照万物,随着那如云如霞的彩光斗升,铮铮的铃响彻于山野。

        云稍头的那一众黑衣蔽体的人中,为首的一位长者从前端踏出,苍发飘飘,手中的权杖花纹遍布,如虬龙而上,却是有奇诡的符文秘术点点星星,中心处那脉络横生,交错在一起,细细看去,像是个眼镜,瞳孔中是个银镶的圆圈。

        他隐没在黑暗中的一双瞳孔仔细地盯了那村子后方好许会,耳朵细细嗡动,忽然权杖上的那个凹陷的眼瞳发出黑雾缭绕的神光,直直射向远方,那震荡的铃声,犹如宣示白日驾临,生生不息。

        他未见有什么动作,缓缓地道,

        “正弦铃。”

        一语出,村长脸色大变,亟亟后退。

        那老者在高空中像是睥睨天下,轻笑道,

        “你莫要以为,这仙家的东西,就能瞒过我了,敢耍花招?”

        大汉银枪举起,身后万千士兵刀剑铿锵,寒光流过剑刃,辉映在村长惊惧万分的脸庞上,

        “杀!”

        浩荡的铁骑奔腾之音,轰隆作响!

        兵器交错的身影,如崩山倒地的滔天杀意,肆意流转。

        天际星轨大乱,猩红滔天。

        半空的老者一挥手,身后的黑衣大军四处散开,如黑云飘散,一时血光冲天。那飞舞的衣袂上,有如荆棘缠绕的血色鲜花盛开,正如这战场,开满鲜艳的花海。

        铭函亟亟走在云珺山上,天色将明,只是诡异猩红得不正常,他不知晓山下发生什么,只是隐隐有嘈杂的声响传来,远远望去只是黑压压的一片,道是有过路的商旅还是黑云降雨罢了。

        他神色匆匆,似是什么心事缭绕不定。但其实此番他就是要去寻找乐央说个清楚的。往前他一直懦弱自卑,犹豫逃避,就连自己对乐央的心意也一并给屏蔽掉,掉头就走。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箫秦献出花束一时脑热,就把自己的给了墨青姚,换来的就是私下她的一顿臭骂。喝他说这般做法,简直是不把乐央对他的心意放在眼底。

        他愣了许久,方才结结巴巴问道,

        “你说……你说她对我的心意?”

        墨青姚明显气急,看着铭函一副什么也不知晓的模样更是来气,哼唧道,

        “你和乐央青梅竹马这么久?她对你的心意你会不知晓?你对她的心意她又何尝不知?只是你这般一直懦弱犹豫,逃避感情,她得不到你确切的应答,饶是你们暧昧许久也不能言明!你们都是别扭死脑筋!一个个都不愿向前迈出一步,结果你呢?箫秦哥一出手你就开始回避,结果竟然把花束给了我?也难怪乐央姐会负气和箫秦在一块!”

        铭函被墨青姚骂的一愣一愣,缓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语道,

        “所以……所以你是说,乐央其实是心意在我的,其实只是恼我不言明而已?”

        墨青姚懒得理他。

        于是铭函半夜爬起来,准备往乐央的居所去,想要亲自问一问,到底是不是如此。

        他爬了半天,日光开始照下来,夜色露水蒸发,倒显得闷热,他额头垂下汗珠,天色诡异,像是天灾要降临,他听闻山下喧闹更甚,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远远瞥见木制的长典庭落中乐央站立着,心下更急,连连手脚并用爬去,一边高喊,

        “乐央!”

        乐央站在屋檐上实施卜天术许久了,天色为明,却听见了铭函的叫声,心下不由大震,悲伤惊喜的情绪充斥胸腔,竟说不出话来。

        铭函白色的衣袂飞翻,那是苏家以蕅离锦新制的纬衣,轧有赤龙凤绕,百花朝阳,在日光下却是场景变化,一会犹如碧水滔天,那种工艺,世间少有。

        乐央望着日光下他的脸庞,恍惚又觉得回到之前,那么的好,他们还是青梅竹马,无论是青黄的竹林,亦或是枫叶红霜的大山,还是白水畔,悯水台仙境中,都历历在目,如飘然而过的走马灯班一幕幕呈现,随着他一步步走来,最终还是化作烟云。

        她垂下眼帘,掩盖了眼中的哀伤,淡淡道,

        “你来做什么?”

        铭函一步停下,在土壤上印出深深的脚印,就这么望着屋檐上的乐央,不知怎么,迈不出一步来,却犹如隔着天河涛涛,无法迈出一步,恍若隔世,千秋百年走过,眼中一晃,明黄与血红闪过,接着是白色,如飘然一簇的雪霖,在荼蘼花海中起舞。

        他在那跟前,宛若前面是千山银瀑,九曲寒幽,一步过去,只是天涯。他明明灼热的内心不知为何又再度地缓缓熄灭,望着一里的天涯,那一步踏出去终究是在犹豫又犹豫,那一步如此简单,却再也迈不出去了。

        乐央见到他这般,心如遭雷轰炸劈杀,暴风肆虐,席卷了一地疮痍,凄然无比。夙水铭函啊夙水铭函,原来事到如今你也依旧还在犹豫么?

        乐央跳了下来,一对无双的玉足落到地上,却没有一丝痕迹,她轻步走到铭函身前,一抹凄笑绽放双瞳中,一闪而过,隐隐有痛色疾戾,

        “夙水铭函!直到如今你还在犹豫什么?”

        铭函心神如坠九幽,不由脸色大变,苍白无比,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苦笑不能自抑,嘲讽自己道,夙水铭函啊夙水铭函,你竟然,竟然如此心性不坚,这种时候面对乐央还是一再犹豫。

        他阖上了双眼,强行平缓翻腾不定的心神,饶是脑海中诸多心绪纠错乱横,也依旧奋不顾身地往前一去,沉入无边黑暗之中,又拨开无边的云岚瑟迹。好不容易才平缓下来,方才上前一步去,眼神中如火熊熊,映照乐央平静如水的双眸,澄亮如月,

        “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铭函眼中,隐隐有坚定之色,渐渐凝聚。乐央望着他一双倒竖的瞳孔,赤金如烈火,心中因那几句话翻天覆地,既是惊喜,又是担忧,惊喜铭函终于肯言明他的心意,但又心忧,那深沉的宿命所带来的一切,脑中,血与白,漫山遍野。

        “那你要谈什么?你的犹豫?还是你的怯儒?”乐央言语讥讽意味深长,丝毫没有避让。

        铭函闻言心下顿时急切万分,也顾不得她是在讥讽嘲笑。眼见乐央的眸神黯淡无光且又愈发暗沉,止不住手地扯住她的衣角,面容苍白而急切地摇了摇头惊喝道,

        “不!不是!不该是这样的!我们……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知晓我一切的缺陷,我总是在犹豫和逃避,因为我的心始终是空的和虚无的,一瞬间我可以有万千想法,但转瞬又会逝去,我无法预见我的前方到底是如何,因此我害怕我的决定,因为那将使我走向我也无法明晰的虚无空白,所以我总是一再逃避而逃避,我总想留在现在,可是自从绰迩珲阖祭祀礼,亦或是当初云珺山上面对千万凶兽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再也留不住了。身旁的一切总会一直前行,饶是前方空白虚无,毫无预见的可能,可我们依旧必须前行,正因为如此,正因此你我才想要朝着虚无的前方行进。我想和你说的只是我的心意在你身上,此生此世,即使之后的三生七世,我也不会爱上其他人,我心中始终对你的情感,至始至终哪怕我一直回避,依旧是唯一的。可乐央你该知晓这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铭函先前说的结巴,因为太过紧张,可是到后头却越说越顺口,连连表明着心意,一张脸红透了原本无色的面容,眼中坚定不移,盯着乐央,手指像个小孩一般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撒手。灼热的双瞳如欲焚火,将他一片虚无的心,燃烧出烈焰群雄的璀璨出来,而那锦簇的绚烂中心,唯有倒映着她如梦的身姿。

        他那几句话,乐央听得心中异彩涟涟。原本因那宿命的枷锁而沉重的心情,也渐渐拨云见日,开始明朗。她看着铭函,恍惚间突然觉得,自己即使被千万锁链所束缚,命运的洪流一往无前,宿命的枷锁重重压制,但只要有一天,他往自己走来,风飒成空,白夜寒露,眷羲薄虹,他们就这么站在那便什么都不重要了不是吗?只要有他红绳牵绊,饶是三生三世有千万天灾祸乱降临,她也不悔了不是吗?

        她忽然笑着哭着王前一步,离铭函只有鼻翼之前稍许浅尘的距离,两人的呼吸也晕散在脸上,灼热炙人。铭函也上前,双手缓缓地伸出,想要搂住她,抱住她,就像穿越了百年的阻挠,岁月的千刀万剐,无穷阻力在他面前,也是尘埃,无视着一切,就想和他眼前的这个人,她,在一起,搂住,宛若搂住一个世纪。

        轰!——轰!——

        冲天的爆破声响在两人即将拥抱的一刻把两人从陈梦中惊醒。

        云珺山脚下此刻充满了无数凄厉的尖叫和刀剑铿锵之音,喊杀声,法术声,风声渐起,如吹起璎珞玲珑,珠散于天,渐渐暴风肆虐。又有寒霜随之而起,漫天飘雪,浩大无比,却是包裹不住其中的猩红魔光,狰狞得犹如灭世魔神,妖魔肆啸,熔岩迸发,烈焰焚天如浪。大海如涛,浩天淹没而去,此刻的一切一切,全都充斥澎湃在天地之间,厉啸连连。

        “发……发生什么了?”

        铭函眼着这灭世的奇景,惊骇得不敢置信。

        轰隆如雷响的铁骑奔腾不绝,划破苍空蔽天云海,带来无尽血色杀戮。

        战旗如舞,染上鲜血,遍地是花,人肉为养料,鲜血为水分,十里绵延着,无尽的血光和黑雾,遮天蔽日毁天灭地的声势不绝。雷电劈落,又是伴随着惊惧的嘶喊,恍惚中暴起的沙尘中有肉色闪过,清晰而虚幻。

        铭函脸色苍白,乐央亦是如此。他预感到山下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一步飞扬,连连跑了下去。

        乐央在身后一骇,想要抓住铭函的衣角抱住他,告诉他不要去。

        可是,她没有抓到,那白色的衣袂于大空中飘扬如旌旗,她却只抓住了虚空,什么也没有,明明只差一毫厘,却恍若错失了一世,原本要拥抱的一瞬,被宿命的洪流切碎,万剑穿梭,大山为垒,从此天涯一方,大海横阻,星辰为界。她深知此去,恐怕再无来生,便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阻隔。

        他亟亟奔跑的影子,渐渐淹没在她已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云珺山下。

        那神炎的铁骑業扈军踏遍瀚野万里,带来鲜血和黄尘。業扈军乃是神炎国下第一大军的分支,自神炎皇朝开创一来闻名已久,共有万人以上,但眼前不过是上百名骑兵。皆是身披红炎精钢战甲,刀剑划过,徒作焰火,细细一看时,却没有任何伤痕,很是坚固。那座下是烈鬃灵驹,鬃发如涛浪,迎风而起如燃烧烈焱,空气被焚作燠风。传闻業扈军所过之处,皆是亡魂之所,且烈焱焚天,鲜血遍地,乃是军中一等一的凶戾角色。

        黑云压地,垩日不见分毫。只有余光透过,战甲铮铮作响,刀剑劈杀的声音,响彻瀚野上下。那飞天如九幽恶鬼般的黑衣术士,皆是一身修为在手,只看那法器中,不管是獠牙还是权杖,亦或是刀剑还是棍棒上,皆是缭绕着如烟如幻的血色法力,黑暗如蚕丝纷纷旋绕,极为诡异,触到的人立马被这黑丝侵蚀身躯,一身精血被抽空,最后化作一团团血雾融入那些黑衣之中,额头的花纹愈发妖冶。

        眼下战乱刚起,不过片刻,村中大大小小的人均被屠戮去了数十人,其中妇孺儿童有之,壮年青年也有,哀鸿遍野,血撒天地,白水畔被染红,那一池澄澈的清泉不知何时化为血污般的垢沟,尸体被分解,刀起落下,便是横飞,碎末和白色的脑浆被铁蹄践踏。

        村中抵抗的人中以箫秦、盛方觚这些法术斋中最出色的弟子为首,且战且退,但退无可退,那骑兵和黑衣术士的攻势愈发强烈,不少人在后退的时候都被那银白的刀剑烈火吞噬,化作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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