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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朱丽叶的脚趾


“太可笑了。”白斯干巴巴地说,“你不会觉得什么印第安乐器可以演奏经典音乐——”

        帕格尼尼随想曲第24号的前奏堵住了威廉白斯的嘴。阿壮用手机点开孙凰二胡演奏的youtube视频。没有华丽的舞台,没有乐队伴奏,孙凰一袭红裙坐在钢琴前,帕格尼尼癫狂的音符从小小的二胡音箱里倾涌而出。

        小提琴夹在下巴和肩膀之间,小提琴的主人慢慢张开了嘴巴。没有谁,比小提琴手本人更清楚帕格尼尼的难度。可是一个中国演奏家,用一把不是小提琴的乐器做到了。

        孙凰的二胡拉了十秒,安德鲁喊了一句:“令人惊叹!”德瑞克喊了一句:“这是个什么鬼!”

        孙凰的二胡拉到第二十秒,乔伊斯说:“我说行!”

        孙凰拉到三十秒,屋里所有人都闭上嘴巴,直到视频里孙凰把整首曲子拉完。

        一曲终了,阿壮说:“这就是二胡。”

        乔伊斯说:“好!就用它!”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有没有能跟这个视频匹敌的演奏者。”白斯对乔伊斯说,“说实话,我很怀疑。”

        “一星期。”阿壮对乔伊斯说,“给我一星期。一星期后我们来试一遍。如果不行我就退出。”

        “你不能退出。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留下来吹一段叶笛。”乔伊斯恳切地对阿壮说,“我肯定没有帕格尼尼的本事,所以你不用像视频里的魔法师那么神奇。我可以用钢琴把中提琴的部分给你完整地弹一遍。可是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要怎么来,就要靠你了。”

        阿壮问海师傅借来二胡,开始疯狂地练琴。本来课业负担就重,每天有击剑训练,现在又加上练琴的任务。音乐学院的几个楼最晚都只开到十一点半,阿壮只能每天五点半爬起来去练琴,练到九点去上课;下午只要没课,又立即跑去练;晚上十一点击剑训练结束,就去斯布拉格楼练琴,练到关门,出来坐在台阶上接着练。来来往往的路人以为她在卖艺行乞,就往琴盒里扔纸币和钢镚。阿壮从十一点半拉到十二点半,琴盒里居然攒了六十刀。

        阿壮把卖艺得来的钱交给海师傅。海师傅跟阿壮急:“你是看老头穷,以为老儿要跟你抢要饭钱?”

        阿壮把乔伊斯的谱子拉给海师傅听。海师傅说:“哎哟喂!好端端的好胡,干嘛一个劲拉洋人的谱!二胡讲‘透’‘左’‘勾’‘带’‘滑’,洋人懂?洋琴一堆弦,二胡就俩弦,二胡怎么换的把,洋人懂?”他一面唠叨,一面还是把阿壮没拉好的地方全纠正了一遍。又细细地给她讲,什么地方可以加颤弓,什么地方压颤,什么地方慢揉。海师傅把二胡抱在怀里,换着把位拨空弦,把二胡弹得像琵琶;跟着又是虚弓、轻按和泛音,拉出了洞箫的韵味;转而又是颤功,将弓尖在弦上急速来往,又把二胡拉成了小提琴。

        周五晚上在斯布拉格楼,阿壮坐在教室中间,把罗密欧的曲部独奏了一遍。除了少数几个急速换把位的地方不那么熟练,几乎可以说是一气呵成。

        在罗密欧与提尔伯特决斗的部分,阿壮听海师傅的建议用了抛弓和小抖弓,弓毛在琴弦上急速跳动发声,气氛骤然紧张;在罗密欧与朱丽叶私订终身的部分,弦音慢而悠长,缠绵而复隽永,好像无限喜悦,又好像无限哀凄;在罗密欧误以为朱丽叶死去的部分,深沉哀婉的二胡音色被发挥到极致,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好像真的悲伤到了极致;最后罗密欧自杀,琴音回转呜咽,终至于不可闻。

        室内寂静,隔半晌大家才慢慢回过神来。安德鲁率先鼓掌。

        “太赞了……比原来的中提琴还要赞。”乔伊斯说,“我们还有一个半月时间。再练一个半月,一定没问题的!”

        德瑞克在旁边打趣白斯:“哈!我们终于给你找了个罗密欧!”

        可惜接下来的合奏并不怎么顺利。朱丽叶的部分极尽熟练,演奏者的琴技无可质疑;罗密欧的部分虽然略显生疏,难得的是感情充沛,力度饱满。两个曲部分开听,都算得上可圈可点;可是往一起一合,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别扭。

        第三遍合完,白斯干巴巴地说:“我觉得小提琴跟这种新乐器无法配合。”

        阿壮一秒从椅子上蹦起来:“哦是吗?你的小提琴太高级了是吗?除了白雪公主谁也不配跟你合奏是吗?”

        乔伊斯赶紧当和事佬:“请别介意。威尔就是这么别扭。他嘴上虽然不承认,心里其实很欣赏你。”

        “如果‘欣赏’的意思是怀疑,那么我表示我最大的欣赏。”白斯生硬地说。

        乔伊斯扭过头去说:“再来一遍。”

        第四遍比第三遍还糟糕。小提琴和二胡各自炫技。各种技巧颤音满天飞,好像两个发飙的野牛要打起来。

        乔伊斯瞪着白斯跟阿壮问:“你们觉得刚才的演奏听起来像什么?”

        安德鲁拿捏起戏剧腔:“凯普莱和蒙太古是一个城里的两大家族。”

        德瑞克装模作样:“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安德鲁说:“凯普莱家的朱丽叶离家出走。”随手撩拨吉他,琴弦发出铮铮铮的声音。

        德瑞克说:“遇上了蒙太古家的罗密欧。”一面拿琴弓擦弦,大提琴发出噗噗噗的放屁似的声音。

        “——朱丽叶欠了罗密欧很多钱。”

        “——罗密欧决定向朱丽叶要债。”

        “朱丽叶没钱还债,决定干掉罗密欧!”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朱丽叶把罗密欧骗到一个荒僻无人的角落……”

        “罗密欧挣扎并且反抗……最后狠狠踩了朱丽叶一脚!”

        “从此朱丽叶的大脚趾完全变黑了。那黑暗的颜色由她的脚趾向她的身体蔓延……”

        “朱丽叶默默忍受着黑指甲的痛苦。她知道‘黑色大脚趾’是一种被诅咒的不治之症……”

        “朱丽叶决定在死前找罗密欧决斗!”

        “罗密欧慨然应战!!”

        “罗密欧与朱丽叶同归于尽——大结局啦!!”

        “真是一部好作品,乔伊斯!祝贺你!”安德鲁总结说。

        “‘黑色大脚趾’真的是一种不治之症吗?”德瑞克凑到安德鲁身边紧张兮兮地问。

        “是啊!”安德鲁表情夸张地说,“我的邻居长了一个黑色大脚趾。半年之后,他死掉了!”

        “哦不!哦不!”德瑞克说,“我该怎么办?我的一个好朋友有一个黑色大脚趾!”

        “哦是吗?太糟糕了!快!快!快叫救护车,送他去医院!你知道,黑色大脚趾是一种被星星诅咒的疾病,黑气会从大脚趾开始,慢慢延伸到脚,到腿,到屁股,到肚子,到胸口……”

        “哦不!哦不!”德瑞克大叫着,接着嬉皮笑脸问,“所以他最后会变成全黑吗?”

        “我觉得我们最好把你的朋友送去医院。”安德鲁严峻地说,“你知道,如果不及时处理甲下脓肿,大脚趾可能整个地烂掉,导致下肢瘫痪……”

        “可是上帝!我的朋友不肯去医院,他一直在默默忍受着痛苦……啊,这难于启齿的哀伤的痛!”接着严肃而恳切地转向白斯,“威尔,你听到了,我们必须把你送去看医生。你的脚趾已经黑了一个月了!”

        “我的脚趾很好——”白斯硬生生地说,小提琴还架在脖子上。话没说完,德瑞克抬起锃亮的皮鞋在他脚尖上跺了一脚,白斯叫了一声,“嗷!”身子一软,小提琴差点从肩上掉下来。

        德瑞克和安德鲁在长椅上笑成一团。

        这时灯忽然黑了。已经到十一点半,斯布拉格楼开始赶人。

        “我们得接着练。”乔伊斯说。“回坟墓吧。那儿有钢琴。”

        大家各自摸黑收拾乐器。德瑞克在黑暗中锲而不舍地调戏白斯:“你的脚趾要不要紧?能不能走去坟墓?要不要请罗密欧背你去坟墓?”白斯愤怒地骂了一声:“滚!”然而反抗没有实质效用。德瑞克和安德鲁一唱一和,尽情地嘲讽白斯。

        白斯背着琴盒好好地走路,德瑞克就上前逗他:“你的脚趾还好吗?一瘸一拐走的很辛苦吧?”白斯干巴巴地说:“我的脚趾很好。”

        德瑞克把笨重的大提琴盒塞给他说:“哦既然没事,那么这个也交给你啦。我脖子有点酸,今天。”白斯闷声不响接过大提琴。

        一行人往西北走,越走越偏。路过树丛街公墓时,阿壮有些慌张地问:“我们难道是要去墓地练琴吗?”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有点怕鬼。

        乔伊斯笑着跟她说:“我们要去有钢琴的坟墓。”结果就走到了湖街。

        一到湖街阿壮感觉有点不对劲。望着夜幕里招展的那面怪兽三色旗,阿壮没肯上台阶:“你们说的‘坟墓’……指的是dke的房子?”

        乔伊斯说:“是啊。怎么?”

        阿壮奇怪地问:“我们为什么要去dke的房子里练琴?”问完忽然停下来。

        德瑞克一惊一乍:“哦我的天!你把乔伊斯搞开除了,难道不知道他是dke的会长吗?”

        阿壮傻眼了:“……所以你们几个人,全都是dke的?”

        德瑞克说:“哦是的一个邪恶的白种成年男子的恐怖组织,咿咿咿吼吼吼哈哈哈。”

        安德鲁说:“没有错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食死徒身上都印着骷髅标记,吼吼吼咿咿咿哈哈哈。”

        阿壮瞪大眼睛:“你是说《哈利波特》里的食死徒也是兄弟会吗?”

        乔伊斯赶紧打圆场:“为什么你非要举食死徒的例子呢?我们也可以是凤凰社呀。”

        德瑞克说:“哦我们肯定不是凤凰社。我们从来不干好事。”

        安德鲁补充说:“而且我们特别喜欢骷髅头。”

        阿壮抱着二胡盒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心里真有点发憷了。她刚一举挑掉dke,现在半夜三更单枪匹马进dke老巢……呃,会不会变成烈士啊。

        阿壮有点犹豫不决地看了乔伊斯一眼。乔伊斯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把我们想成什么啊!难道以为我们还会报复你不成?”

        德瑞克立即应和说:“嗯我们发誓肯定不会动手杀你。我们会慢慢折磨你,把你的皮从骨头上啃下来。明天早上你发现自己少了九根手指!”

        dke有两座小别墅,一座红砖黑瓦,一座蓝墙白瓦。之前阿壮进的是红砖小楼,这回进蓝墙别墅。门厅往内有一个带壁炉的公共休息室,空间不大但却布置得很温馨,角落里摆着一架钢琴;一侧是阳台,可以看到后面的小花园。

        几个人就在公共休息室里接着练琴。照乔伊斯的说法,这是星期五晚上,没人会睡觉。结果才合了一遍,楼里所有卧室都沸腾了,砸窗的砸窗敲墙的敲墙,还有直接从卧室跑下来讨伐的。有三五个男生从楼上跑来公共休息室,本来吵吵嚷嚷的,一见到乔伊斯他们就立刻安静下来。有一个平日里习惯把所有心理活动说出来的愣头青,看到阿壮当即就叫了起来:“嘿!那个不是挑了dke的圣处女约翰吗?”

        阿壮从沙发上蹭地一下蹦起来,三两步跨到那个男孩跟前,一把揪住他的睡衣领子,大声嚷道:“圣处女约翰是谁?你说谁?!”

        德瑞克在阿壮后面瞪大眼睛吐出舌头,做了一个拿手砍头的动作。乔伊斯在阿壮后面拼命摇头,一面做着“不”的口型。那个吓傻了的中分头小男生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是……是我。”

        德瑞克倒在沙发上笑抽了。

        阿壮揪着小男生的领子不放:“圣处女约翰是什么意思?谁造的谣?快说!”

        愣头青看到dke会长正一脸严峻地盯着他,只好苦丧着脸说:“我的名字叫约翰……我……我……我从来没……所以大家管我叫……那个……约翰。”

        德瑞克笑得简直要滚到壁炉里去了。

        叫dke万劫不复的圣女约翰居然出现在dke的公共休息室里,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红蓝两屋的宅男们都有些不安分起来,半夜三更忽然学习劲头十足,居然纷纷抱着课本作业来公共休息室自习了。这边厢几个人在练琴,那边厢就有人不断来来往往。

        以后排练的主要阵地就转移到dke的蓝房子里。配合慢慢变得默契。乔伊斯仍不满意,总觉得小提琴与二胡的配合还在问题,反复改两边的曲谱却没有结果。阿壮趁机把留法二胡演奏家果敢的《梁祝》交响乐视频拿给乔伊斯看,同时附上孙凰二胡中国民乐合奏版本。

        乔伊斯盯着两个版本反复地看。白斯在旁边冷冰冰地说:“所以现在你觉得小提琴大提琴和钢琴都可以不要了是么?所以我们现在应该赶紧网购这些蛇皮做出来的印第安乐器?”

        “我觉得大提琴的存在还没有完全利用起来。”阿壮完全无视白斯,“你看交响乐里的这段,大提琴不只在做背景烘托。视频13分05秒开始,大提琴先走,二胡紧跟,二胡跟大提琴好像在彼此倾诉、对话。前期人物内心的希望,以后的纠结,最后的伤怀低沉,都可以用对话的形式表现出来。与之对应,小提琴独奏的时候,钢琴要做的也不仅仅是烘托……我们没有那么大的乐队,可是如果把每个乐器间的互动和共鸣做好了,把中间的空白利用好了,绝对可以创造出不输给大型交响乐的感情效果。”

        白斯对乔伊斯说:“离比赛只有一个月了。现在不能再改乐谱。”

        阿壮对乔伊斯说:“既然换了乐器,当然要根据乐器调整乐谱。”

        白斯对乔伊斯说:“乔伊斯,你得意识到,一动乐谱,就要重新排练。”

        阿壮对乔伊斯说:“乔伊斯我想你知道,就算不动乐谱,我们也得天天排练。”

        德瑞克在旁边瞎起哄:“爆汪汪!爆汪汪!快!快决斗!我有剑!花剑佩剑重剑!要多少有多少!啊!血!让我看到飙溅的鲜血!!”

        乔伊斯最终还是听从阿壮的意见,对小提琴与二胡的配合部分稍做调整,对大提琴和钢琴部分进行强化,又确定曲名为“罗密欧的蝴蝶”。

        之后的排练依然一波三折。周四和周日晚上乔伊斯有某秘密社团的聚会,每周有四天德瑞克和阿壮有击剑训练,而白斯则是每天晚上都有橄榄球队的训练;平时要碰头,都只能在十一点以后,一排练就到凌晨一两点。体育训练本来就已经很辛苦,加上繁重的课程负担,所有人都处在疲于奔命的状态,集合排练的效果也就可想而知。

        “只剩一个月了。”乔伊斯疲惫地说,“我知道我不能要求你们什么,我只能拜托你们。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很重要,真的。”

        “我就是不懂,反正他们也不打算给你学士证,这么认真干什么?”安德鲁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这么认真。”乔伊斯斩钉截铁地说,接着又打起精神,“来!再来一遍。我想我们配合得已经很好了,只是还差一点情绪……加油!再来一点激情!”

        又一遍合奏完毕。曲调本身并不沉闷,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一种恹恹欲睡的无力感。风在很努力地吹,却始终没能掀起波澜。

        再一遍合奏。阿壮站起身来对乔伊斯说:“小提琴。小提琴感情投入不够。”

        白斯对乔伊斯冷冷说:“我认为问题是某些人还不懂配合。”

        阿壮说:“我理解的配合,是两个演奏者的情绪有交流。结尾最悲伤的桥段,小提琴拉得简直跟音乐软件一样!你要我怎么配合?”

        “拜托。”乔伊斯近乎崩溃,仍竭力保持风度,“我不要你们爱上彼此。可是你们要演绎的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这么对抗不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德瑞克说:“我认为唯一的解决办法是让他们比赛挖眼珠,谁把对方的眼珠挖出来,我们就听谁嗒!”

        乔伊斯心力交瘁地说:“最后来一遍。实在不行那就不行吧。”说着竖起指挥的手。阿壮说:“等一下!”

        乔伊斯的手停住。阿壮转身面对白斯,说:“试着想你最悲惨、最痛苦的事情——哦我忘了。你是威廉白斯啊!你人生中从来就没有过悲惨的事情,是吗?像你这样出身优渥,要什么有什么的小孩,从来不知道悲惨是什么意思,是吗?”

        白斯拿一双蓝色的眼睛近乎麻木地瞪着她。

        阿壮盯着那双幽深的蓝眼说:“……但是你一定曾经爱过一个人吧?……请想象你爱的那个人的模样。你很爱她,很爱很爱她,你想要拥抱她。但是你知道她跟你是不同世界的人。你们注定要错过……没有开始就要结束,没有牵手就要诀别……努力去想象,有这样一个她。有一刻你相信你们会在一起……可是,最后,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看着她就这样……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求不得……”

        那眼蓝色的泉水微微晃动了一下。阿壮转向乔伊斯说,“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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