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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时钟指向八点半,秦株等许霖知把上一句话说完,才道:“爸,我先走了,最后一班车九点开。”

        许霖知的笑容敛了敛,转头看向她,借着酒劲声音便有些大:“今天还走?这么晚了路上也不安全,就住家里吧!”

        秦株耐着性子解释:“住家里不方便,我得顾着店……”

        “什么店?”许霖知扬了扬筷子,“就那破酒吧趁早关了,不务正业,玩物丧志!”

        话一出,桌上便静了。

        许霖知自知失言,说出去的话却也收不回,只绷着脸不说话。

        有人互相使着眼色。

        秦株面上倒淡定,只重复了一遍:“我得先走了,要赶不上车了。”语气甚至比刚才还柔上那么几分。

        许霖知心里却咯噔一声,也不留了,转而吩咐道:“太晚了就别坐大巴了,让小卫送你过去。”

        钟德在后面小声提醒:“卫华去车站接小郭了。”

        秦株已经站起身,又听许霖知道:“许蔚,你去送你妹妹。”

        许蔚坐在那里,手里还端着一杯酒,酒精让他整个人染上一层暖光,看着不像先前那样冷。

        许菲的声音传了过来:“爸,那怎么行,哥喝了酒,不能开车!”

        秦株起身之后就没停留,旁若无人地往外走,好像这些对话跟她没半点关系。

        身后许蔚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了:“没事,我慢点开,你们慢吃……”

        出了屋,风无所顾忌地扑在人身上,酒菜的味道弥漫后便淡了,天已大黑,屋内的灯光被遗落在身后,只在地上描出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不算近。

        到了前院,许蔚给她开了车门:“有车送就不赶时间了,歇一会吧,我醒个酒。”

        秦株看他一眼,并不进去,身子往车门上一靠,掏出一支烟来。点烟的时候风太大,吹得她头发老往脸上招呼,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点上,吸了一口才去看许蔚,他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路边,手里一点火星忽明忽暗。

        她有些想笑,刚才自己折腾半天他也不来帮忙,这袖手旁观的姿态,果然是许蔚啊。忽又想起三好学生许蔚是不抽烟的,曾经他在街上撞见过她两次,她都正和一群朋友混在一起,一次她在抽烟,一次她在接吻。

        抽烟的那次她刚上初一,也是许蔚去县城读高中的第一年,国庆节回家便在街上撞见了她——穿一件齐腰吊带衫和牛仔短裤,两条腿就白晃晃地露在外面,整个人倚在小男友身上,用嘴里的烟去凑对方嘴里的烟,男孩有意逗她,头一次次往后仰,她便一次次去凑,直到整个人都趴在了对方身上,引得周围的朋友哈哈大笑。

        最后她如愿以偿点着了,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笑,嘴里吐出一团劣质的浓烟。

        许蔚就是这样从浓烟中走来的。

        记不清他当时什么表情,也许她根本没有注意看,但他说的那句话她还记得,存于脑海中没有语音语调、只有文字印象的那句话。

        “不好意思,我来接我妹妹回家。”

        他在镇上是大名人,一群人都盯着他瞧,有人冲着他吹口哨,有人发出不屑的嘘声。

        而她两根手指抽出嘴里的烟,伸到他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你抽一口,我就跟你回去。”

        他紧绷着脸,然后一把夺过烟,吸了一口后把烟扔在了地上,明明呛得脸都红了,却还是一脸正气地瞪着她。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她拍拍屁股,一脚踩灭地上的烟头,跟着他走了。

        第二次么……秦株抬眼瞧一瞧那边站起身正走过来的许蔚,掐灭了烟。

        去县城的路虽好走却也无趣,所经之处多是农林或工厂,天一黑更是什么都没了,连路灯也没有,只有车灯闪烁。

        秦株侧头看着窗外,除了黑色的夜只有更黑的树影,她目光一个飘忽便看到了玻璃窗上映出的人影,许蔚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靠在窗上半撑着脑袋。

        秦株转过头看他,目光停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上,手指随意搭着,不像女人那样细腻,也不像寻常男人那样粗糙,握东西的力度刚刚好,关节处的衔接平滑而有力,丝毫不突兀。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许蔚看她一眼:“怎么?”

        她收回思绪,随意恭维:“手表不错。”

        他欣然接受:“谢谢。”

        秦株扯了扯嘴角,他们之间实在没有什么话题,她探身开了电台,音乐频道正在放《同桌的你》。

        她闷闷地听了一会儿,问他:“那边怎么样?有没有漂亮的洋人同桌?”

        他像是轻笑了一声,“没有,那边都是一人一座,上课的同学也不是固定的。”

        “还能这样?”她缓慢地眨了眨眼,“那看来是没有这样美丽的故事了。”

        许蔚看着前方,不置可否。

        电台里“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一句刚刚唱罢,她听到许蔚的声音:“美吗?”

        她窝在椅背里,想了想,“凄美也是美。”

        没有听到许蔚的评价,她斜了眼瞄过去,见他一本正经地开着车,神情里有些严肃的意味。

        他对事情不赞同的时候,就会露出类似于这样严肃的神情来。

        秦株将头靠在车窗上,又问他:“那边的学校好吗?”

        “还行。”

        她打了一个哈欠,“……跟我们的比呢?”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她睁大眼睛看过去,见许蔚正斜睨着她,声音带着烟酒过后特有的沙哑:“秦株,你不用没话找话,我倒时差,现在精神好得很。”

        秦株收回视线,咽了一口唾沫,心想,倒时差有什么了不起。

        事实上作为镇上唯一一个出国深造过的人,许蔚的确是很了不起,起码在人们心中是这样,而伴随着他学成归来,再加上传言中的继承家业,现在他的地位估计已经无人能敌。

        她撇撇嘴,慢慢闭上眼睛,电台里抒情的女声渐渐模糊了。

        车刚开进城,秦株就醒了,拖着半醒的嗓音给许蔚指路,听起来像一只低声呜咽的小兽。

        县城里灯火倒还通明,十点了街上依然还有年轻人在玩闹。车子转了一刻钟,便到了秦株的“禾木酒吧”所在的复兴街路口,街道上已经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

        “就停这儿吧,我自己过去。”秦株解了安全带,又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

        许蔚跟着下了车,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秦株绕过停得乱七八糟的各色车辆走到酒吧门口,这才看见站在阴影下的人。

        男人穿一件黑色背心,见了她便凑过来,一手搂住她的肩,笑嘻嘻道:“宝贝儿,手机怎么还关机了?去你家找你也不在,干嘛去了啊?”

        秦株伸手去掰他的胳膊,他也较着劲不松开,僵持片刻,秦株沉下脸:“岳凌风。”

        吐字很慢,带了警告的意味。

        岳凌风瞧见她的脸色,乖乖放了手,转而又搂在她的腰上,手指轻轻摩挲,嘴里软声哄着:“株株你别生气了……北条好歹跟我兄弟一场,他有事求我我还能不帮么?我想着也就借我的车用一用,不借那我也太小气了对吧?谁知道他就……他这么不靠谱,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帮他了,我听你的,以后都不搭理他,好不好?”

        秦株抬头看他一眼,身子跳舞样的一转就脱了他的手,她后退两步,直直地看他:“岳凌风,别装傻,没意思。”

        岳凌风张了张嘴,目光却瞟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许蔚,他挑起眉:“这谁啊?”

        秦株侧头对许蔚匆匆说:“你先进去?”

        许蔚便径直进了酒吧,没看岳凌风一眼。

        岳凌风冲着他的背影不屑地哼了哼,再看向秦株时便没那么软了,他往墙上一靠,居高临下地看她:“谁啊这是?你今天一整天干嘛去了?”

        “我不用跟你交代什么吧,你干了些什么我不也没问吗?”

        两相对峙,气势都不低。

        岳凌风抬高声音:“我干什么了?我他妈不就是借了辆车给别人吗?我是杀人放火了还是勾三搭四了?就一辆破车你至于吗你?那车是你买的还是你养的啊,那他妈是老子的车,出了事也是算老子头上,你在这较什么劲?跟你什么关系?你不就是看北条不爽,我凭什么就要听你的?老子就高兴借!”

        秦株看着他,眼睛慢慢地眨。

        风从巷子里吹过来,吹得秦株的蓝裙子飘啊飘。岳凌风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雪纺衫和一条浅蓝色的长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裙摆拂过她白皙的脚背,像在他身上挠了一下。

        他突然泄了气,走过去用下巴去蹭她的额头,声音低了几分:“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株没动,过了半晌才道:“我累了。”

        他揉揉她的眼:“那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

        秦株越过他,直接进了酒吧。

        许蔚坐在里排的卡座,半个身子都隐在沙发里,秦株走过去:“要喝什么?我请。”

        他摆摆手,指一指桌上的冰水。

        秦株转身走到吧台,给自己调了一杯酒,蓝白相间,杯沿再插入一片柠檬,看着就像她今天的装束。

        店长周南凑过来,打量一下她的穿着,挤眉弄眼:“姐,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良家妇女啊?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又偷偷瞄一眼许蔚所在的卡座,“那边那位是谁啊?以前从来没见过,新交的朋友?看上去很有底哦……”

        秦株将手中的酒杯举到他面前:“想喝吗?不想喝就闭嘴。”

        周南身子往后一缩,“别别,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别这样惩罚我呀!”

        秦株自得其乐地小酌一口,顿时觉得全身的细胞都活了,她走回卡座,在沙发扶手上坐下,一只脚撑着地,另一只脚悬在空中轻轻晃荡,问他:“真不来一杯?我调的,特制的。”

        彩虹般的光线忽明忽暗地打在她脸上,每一种颜色都让她看上去不一样。

        许蔚说了句什么,声音被突然大起来的音乐声淹没,秦株没有听清,低头凑近他大声问:“什么?!”

        许蔚盯着她因酒精而格外亮的眼睛,然后倾过身子凑在她耳边道:“好。”

        声音不大,只一个字,却像万伏电流一样穿过秦株的耳骨。

        她坐直了身子,快速地看了许蔚一眼,一边点头一边起身:“我去给你调……”

        甫一转身,便迎面碰上了两个人,那俩人也顿了一下,待辨认出她来,体型肥胖的男人脸上展开欣喜的笑:“哟!这不是秦老板吗?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还亲自招待起客人了!”绿豆般地眼睛望了眼秦株身后,“一起去我那边坐坐?”

        倚在他怀里的浓妆女子对秦株笑了笑:“秦老板好。”

        秦株伸手挽了男人空出来的那只胳膊,笑得灿烂:“朱老板,您今天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保准早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往另外的方向走去,途中也遇到不少敬酒寒暄的人,她都一一喝了,脸上不见一丝疲意。

        说话的空隙,她回头看一眼卡座,早已看不清里头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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