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晚上周南却出现在了酒吧，他哭丧着脸，默默地坐到秦株身边，叹了一口气。
秦株问：“怎么，和娟子吵架了？”
周南的脸更苦了，坐了好一会儿才道：“姐，出大事了，天要塌了……”
秦株抬头望天：“没啊，这不好好的吗？”
周南苦笑：“你就别幽默了，我……唉，是我的天要塌了。”
秦株敛了神色：“怎么回事？”
周南看她一眼，嗫嚅道：“就是……娟子她……怀孕了。”
说完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秦株才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周南皱着眉，像是在做极其痛苦的心理斗争。
“我是挺喜欢她的，她也喜欢我，对我也好，可是……可是我们才多大啊，而且也没钱啊，没钱怎么生孩子？她说她不怕苦，可我不能也这么想啊……唉，都怪我，都怪我！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秦株低头看了看脚尖，语气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打掉吧。”
她说得太干脆，周南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秦株的脸隐在光影中看不真切，语气冷静得与周围的嘈杂格格不入：“阿南，千万不要因为所谓的爱做一些自己无法承担后果的决定，那孩子的一生，你们没有办法帮他活的。你自己也清楚，从你觉得天要塌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希望他不存在了。”
她语调平和，听在周南的耳朵里却像一把尖利的刀，他想起何娟天真坚定的脸，反衬得自己像是那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秦株给周南倒了一杯酒，他接过来一口闷掉，嘴里却一点味道也没有，于是一把拿过酒瓶，将里头清澈的液体通通灌进嘴里，直到再也灌不进去。
秦株听到他伏在吧台上的碎语：“她会恨我的，可能再也不会喜欢我了……她怕疼，一定很疼……我不想让她那么疼……”她突然想起那个她似乎从没见过的生了她却不曾养她的男人，那个旧时邻居们口中的“渣滓”。
社会渣滓。
孙玉芬给外桌的客人上完一道菜，抬头见车站那边走过来一个人，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确认是秦株之后，忙脱下身上的围裙，招呼店里的帮工过来接替，自己则快步走了过去。
远远地就冲秦株喊：“大侄女回来啦？刚好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叫上你妈，咱几个一起好好吃一顿！”
路边有街坊侧目，有的好奇有的鄙夷。
秦株走近了冲她笑笑：“玉芬婶儿，您这会儿店里应该正忙着呢，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孙玉芬摇头道：“这怎么行？我怎么也得当面正式地谢谢你们！走，我和你一道去喊你妈，咱们坐着好好说说话！”
秦株被她拖着胳膊，直往秦芳的裁缝铺走。
秦芳见她们俩挨一块儿进来，也是愣了一下，又听孙玉芬大着嗓门道：“秦姐，你先放下手里的活儿，上我那儿吃午饭去，趁今儿个秦株回来，我得好好谢谢你们哩！”
秦芳前两天便听孙玉芬说过许蔚和孙静见面的事，一直嚷着要她喊秦株回来一起吃个饭，这会儿也不好推了，便放下手里的针线起了身。
路上孙玉芬直夸秦株办事靠谱效率高，全当之前拖得她三番五次上门催的事不存在，嗓门大得生怕周围邻居不知道她家攀上了许家一样，到了馆子里，又特地领她们进了二楼的包间，偌大的一张桌子，就她们仨坐着，实在滑稽。
孙玉芬却浑然不觉，热情地招呼她们吃菜，时不时还亲自盛汤夹肉，客套的话轮番换着来，将自己大半辈子经营饭馆的解数都用上了，看上去倒是生怕不够周到。
秦芳是鲜少经历这些场合的，虽然平时许家的应酬也多，但她作为陪衬只要默不作声就好，此刻成了桌上的主客，被这样一通恭维下来，便有些受不住。
秦株看着，想起孙玉芬是有两个女儿的，大女儿已经出了嫁，小女儿似乎在外地工作，便问道：“心雅最近还好吗？”
提到女儿，孙玉芬终于岔开了话头：“她呀，自从交了男朋友也不怎么打电话回来了，姑娘家家的有了心上人就忘了老母亲咯，好在她男朋友待她还不错，听说是在银行里工作的，稳定！否则我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哟！一个人待在外地多不容易，有个人照应也好一些……”
秦株点头附和：“那他们之后是回来还是就定在那边了？”
说到这茬，孙玉芬神色添了些苦恼，摇头道：“我们做爹妈的，当然是希望孩子们在身边了，但我这个二丫头吧，大学就是在那边读的，工作也还算顺利，对象也是当地人，以后要定估计也是定在那边了，孩子长大了就由不得我们了哟！还是秦姐有福气，女儿陪在身边享福！”
秦株弯了弯嘴角，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孙玉芬说他们的家长里短，筷子戳在鱼肉上，细白的嫩肉里露出一根根尖刺。
饭局接近尾声，话头不知怎么又转了回来，只听孙玉芬道：“秦株，这次的事真是麻烦你了，本来孙静那丫头也是要来的，只是局里最近忙，她走不开，下次咱们再一起聚聚，你们也好些年没见过面了，小时候倒是常一起玩的。”
秦株心想，原来路边远远地打过照面也能叫“常一起玩”，而且对方还被家长教导过不要和她走太近。
她笑一笑：“以后自然多的是机会，您也不要老是说麻烦了，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
孙玉芬一听这话，脸上更是笑开了：“好好，我不跟你们客气！哎呀你是不知道啊，他们俩见过面之后，静静在电话里还很忐忑地跟我说不知道许蔚瞧不瞧得上她，结果第二天许蔚那小子就又约她了，好像还一起去吃了饭看了电影，两个人甭提多合拍了……”
后面的话秦株没有听见，只举起手里的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嚼，嚼得稀烂。
离开镇上的时候正值周五学校放早学，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成群结伴相互打闹，自行车叮铃铃地呼啸而过，骑车的少年回过头灿烂地笑着，秦株不知不觉停了脚步。
男生自行车的后座，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少年许蔚有过一辆非常漂亮的自行车，就连铃声也比其他孩子的更悦耳，他常常骑着车和伙伴们在小路间穿梭，有时也会因家里人手不够而载着许菲去上学。
只有一次，秦株摔了腿不能走路，得以坐上了他的后座。
和朋友一起骑车的时候，他笑着；载许菲的时候，他也笑着；载秦株的时候，他沉默了。
就像每一次他和周围的人愉快地交谈，看到她便会敛了神色。
好像她是一块难看的疤，只要瞥见就会觉得晦气。
周围的学生们仍在打闹着，秦株转了个弯，走进那条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巷子，巷子的一边是小学，另一边是中学，这里是无数孩子的九年时光，她曾在这里度过了八年。
毕业之后秦株很少来这里，学校两边的商铺早已翻新了不知几遍。她在气派的铁门口站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进去，正要离开，却见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巷尾的小卖部前，秦株的脚步不觉顿了下来。
许蔚穿一身运动服，手里牵着许书妍，正在买东西。许书妍原地打着转，一抬头就瞧见了她，手上拉一拉许蔚，嘴里咿咿呀呀叫着什么。
秦株下意识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许蔚的声音：“秦株？”
她走得更快了，走几步回头一看，见许蔚抱着孩子追了过来，本能地迈开步子就跑。
身后许书妍仿佛做游戏般地兴奋大叫：“快追呀，揍揍快追呀！要跑了要跑了，快点快点快点……”
秦株没有跑过许蔚。
他拉住她的胳膊，喘着气问：“你跑什么？”
秦株也喘着气，仰头看他微微出汗的脸，问：“你追什么？”
许蔚答得有理：“你跑，我当然要追。”
秦株回得气壮：“你追，我当然要跑。”
许书妍眨眨眼睛，好奇道：“你们，什么游戏？我要玩，我要玩！”
秦株抽出胳膊，看他们一眼，没说话。
许蔚放下许书妍，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株答：“散步。”
许蔚道：“我每天都来接妍妍放学，怎么之前没见你过来散步？”
秦株扯起嘴角：“我就今天想过来散步，不行吗？”
许蔚的声音带了笑意：“没说不行，你天天来都行。”
底下传来许书妍的声音：“你也接我放学吗天天？”
秦株低头看她一眼，疑道：“她都上小学了？”
“幼儿园。”见秦株还是疑惑，又道：“小学旁边开了家幼儿园，你不知道？”
秦株不语。
袖子被拉了拉：“妹妹，你接我放学吗？”
秦株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看看许书妍，又看看许蔚，神情疑惑：“妹妹？”
许蔚不置可否，眼里却透着一丝揶揄。
秦株瞪他一眼，蹲下身子对许书妍好声道：“妍妍，叫我阿姨。”
许书妍咬着手指，含含糊糊问：“妹妹，是阿姨？”
秦株摇头：“不是妹妹，是阿姨。”
许书妍拉拉许蔚的手指，满脸困惑：“是妹妹呀，怎么不是？”
秦株看看许蔚，又看看许书妍，放弃沟通。
许蔚看她一眼，低头对许书妍道：“是妹妹，也是阿姨，妍妍以后就叫阿姨好不好？”
许书妍点点头：“好！”然后把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凑到她面前，“阿姨，妹妹阿姨！”
秦株觉得头有点晕，只伸手捏捏她的脸，然后站起身：“我回去了。”
许蔚点头，突然道：“改天请你吃个饭。”
秦株有一瞬间的不解，随即懂了，她扬了扬嘴角：“不用了，客气什么。”
没等许蔚说话，她便转身走了。
许蔚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抱起许书妍，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70361/70361057/845423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