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许蔚找地方停了车，随秦株走进一条暗巷，偶有两边住房里透出来的灯光，待转过一个弯，前方路口处光线才密了，人声也远远地传了过来，一条细细窄窄的小吃街出现在眼前，伴随着各种吆喝声和弥漫天际的油烟，更显得喧闹拥挤。
秦株在前面步伐轻快，绕着遍地的油坑熟练地跨步，走了一会儿回头去看许蔚，只见他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正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和裤脚，嘴唇轻轻抿着，察觉到她的停顿，抬眼看过来。
秦株瞟一眼地上坑坑洼洼的油水坑，再看看他干净整洁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上次在酒吧给他调的那杯酒来。
爱丽丝是梦游仙境，而许蔚呢，恰恰是误入市井的贵公子。
她扬起嘴角，颇玩味地看着他，就等着看他局促不自在的样子。
许蔚面容平静地看她一眼，然后抬起脚径直踩着那些油坑走了过来，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睨了她一眼。
很平淡的一眼，却无声宣誓着他的胜利。
秦株被挑衅了，而且是被许蔚挑衅了。她一时有些愣怔，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条缝。
她盯着他依旧高高瘦瘦的背影，分明与周围那么格格不入，却又傲然冷静得让人忽视了他的不入流。
秦株这才切身意识到——他不一样了。同时，她那被他挑起的情绪开始燃烧。
她慢慢地走在后面，看着许蔚走过了摊位也不叫停，自己则坐到板凳上开始点东西，正点着，许蔚折回来了，站在小吃摊前颇无奈地看着她。
秦株觉得扳回一成了，和颜悦色地问他：“吃辣吗？”
许蔚在她旁边坐下：“一点点。”
她点头，对老板道：“多放点辣！”
许蔚无声地看她一眼。
她此地无银：“这家不辣不好吃。”
许蔚脱下西装外套，往两边看了看发现没有能放衣服的地方，他看看秦株，后者正事不关己地瞧着。
秦株见他往她这边挪了挪，把衣服放在了空出来的位置上，原本就挤，这下两个人不用动就胳膊碰胳膊了，她往旁边看了看，发现无处可退。
颇有些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脚的意味，但也只能这样了。
不一会儿，冒着热气的各色小吃便被端了过来，再配上颜色多样的调味碟，桌上一下子便满了。
秦株所能见到的许蔚，吃饭一向是规规矩矩，此刻见他对着这些连食材是什么都看不出的东西，便觉得有趣，只看戏一样瞧着。
许蔚也不指望她，学着旁边客人的吃法吃起来，姿态很随意，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拘束。
周围的空气混着油烟本就闷热，再加上他吃了辣，便有些冒汗。他伸手扯了扯领带，解开衬衫的前两颗纽扣，又将袖子捋到手肘处，才接着大口大口地吃。
秦株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绿豆汤，笑他：“你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
许蔚答得诚实：“昨天吃了。”
秦株有点惊讶，“今天没吃？”
他点点头，拉开啤酒易拉罐的瓶盖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滚动了一下，道：“白天去市里谈生意，没来得及吃饭。”
秦株揶揄：“劳模啊。”
许蔚没搭话，问：“这地方这么偏，你怎么找到的？”
“以前在这附近住过一段时间。”
这附近的房子并不算好，许蔚便道：“刚来的时候？”
秦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弯了弯嘴角：“不是，以前的男朋友住这儿。”
许蔚没作声，低头继续吃东西，吃了两口又问：“他现在还住这儿？”
秦株摇摇头：“不知道。”
许蔚没再说话，又叫了点东西，加了两瓶啤酒，招呼老板的那个劲儿竟然十分熟练。
秦株觉得自己被骗了。
她懒懒地撑着脑袋，偶尔咬两口炸臭豆腐，眼睛却看着许蔚，看他额前被汗打湿的头发，看他被辣得泛红的嘴唇，看他随着吞咽而上下滚动的喉结。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坐在嘈杂油腻的摊位上旁若无人地吃并不健康的炸食。
秦株有些恍神，她一时分不清眼前坐着的究竟是许蔚这个人，还是只不过是幻象，而这个景象……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滑稽可笑。
对面桌上坐进来几个年轻的男女，有说有笑地点了东西，有小情侣腻歪着，也有人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瞟。
几个女生开始窃窃私语，有人红了脸低了头，男生则大胆地往秦株身上打量。
秦株笑了一下，低头不知想着什么，过了片刻问许蔚：“烧烤吃吗？我去买。”
许蔚看她一眼，没说话。
秦株自顾自站起身，从他身后走过，衣料划过他的手臂和背脊。
她出去之后没多久，对面的一个男生也起了身，不多时便回来了，又过了一会儿，秦株拿着烧烤坐回许蔚身边，看了看对面的几个人，正好有女生看过来，带了点心虚，又带了点不屑。
秦株拿起一根羊肉串，慢慢地啃，又问老板拿了两罐啤酒，打开一罐碰了碰许蔚的那罐：“这次我敬你。”说着咕噜噜喝了一大半，然后伸手抹抹嘴角的酒渍，“啤酒真难喝。”
许蔚好笑道：“比你调的酒好。”
秦株睁大眼睛：“我调的比这好喝不知多少倍！”
许蔚停下筷子，一脸认真地问她：“你喝过你调出来的玩意吗？”
秦株答得也认真：“当然，不然怎么改进？”
许蔚不说话了，秦株看得出他在憋笑。
她懒得争辩，低头继续啃肉串，啃着啃着不啃了，她放下竹签，侧过头小声问他：“你真的觉得很难喝吗？”
许蔚也侧过头，垂眼看她，两个人离得很近，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光影，以及脸颊与脖颈上因酒精而微微晕开的红。
他见她问得认真，于是也答得认真：“嗯，是真难喝。”
如果不听内容，只会觉得他在温柔说话。
秦株愣怔片刻，随即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角，轻声嘀咕：“我觉得好喝。”
重音放在了“我觉得”三个字上，许蔚低眼，阴影掩住了他的神色，只嘴角有一闪而过的细小弧度。
回去的时候已经九点多，经过巷子走到路口，秦株不动了，许蔚扭过头看她，她软声细语：“不想坐车，太闷了。”
许蔚想了想，点头：“我先送你回去，再来取车。”
往她这边走了两步，又问：“远吗？”
秦株不确定道：“七八条街？”
许蔚看了看她脚上的高跟鞋，“你确定你可以走？”
秦株眨眨眼：“这点功力都没有，能称得上是女人吗？倒是你，你待会怎么回来？知道路吗？”
许蔚点头：“我记路了。”
秦株意外：“早有准备啊，怕我把你卖了？”
许蔚没搭理她。
路上偶有行人，两个人没什么话，各自不语，许蔚的外套搭在肩上，袖子维持着之前卷起来的形态，看上去懒懒散散，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来，用手捂着点了。
秦株走在他后面，浓烈的烟味顺着风吹进口鼻，瞬间唤醒了她对烟草的渴望，她伸手到包里摸了摸，只摸到手机和钥匙，这才想起因为要见何娟，她没有带烟。
她上前两步追上许蔚，伸手道：“给我一支呗，我忘带了。”
许蔚垂眸看了看她，弹了弹手中的烟灰，没说话，也没进一步的动作。
秦株愣了愣，收回手，缓缓站定。
许蔚也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她，昏黄的路灯打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怎么，一支烟都舍不得？”
烟雾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烟草的香味刺激着她的感官，喉咙有些发痒。
许蔚动作平缓地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条，在她眼前晃了晃，依稀可见上面清秀潦草的字迹和一串数字。
他嘴角含笑，眼神冷淡：“按照你的计划，我是不是要打过去？”
秦株平静地说：“我没什么计划。”
许蔚冷笑了一下，靠近她一步：“别装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别人都是傻子？做这些小动作很有意思是不是？”
秦株笑：“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许蔚点点头：“你爱做什么做什么，我没兴趣，但你既然惹到我头上了，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秦株像是听到了笑话：“你以为你是谁啊？靠家里的公子哥，正气凛然的评判家，还是清高懦弱的乖学生？”她顿了顿，“真是抱歉，无论是哪一个，我都没放在眼里。”
许蔚揉着手里的纸团：“你秦株的眼里除了从你妈那儿学来的龌龊手段，还能有什么？”
她盯着他，沉了脸色。
许蔚将纸团扔到一边：“以前是打我爸的主意，现在轮到我了是吧？塞个孙静给我就想卖人情，这手段是不是弱了点？”他顿了顿，凑近她，“最起码……学你妈啊，自己上，看我乐不乐意收？”
秦株咬住牙，脸色发白，狠狠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道：“弱你不也上钩了吗？什么马配什么鞍，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
许蔚摇摇头：“这不是愿者上钩，这是先撩者贱。”
四个字，他说得慢而重。
秦株冷眼看他片刻，突然笑了：“我还就是撩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我也就不跟你装什么表面和平了，你们许家我高攀不上，但也别以为我会退避三舍。你有什么法子尽管使，最好能把我跟我妈撵出去，不过你自己说过的话可得好好记着，做了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温声细气，说出口的话却满是冷枪利剑的味道。
许蔚眯起眼睛看她，良久才扯了扯嘴角：“那咱们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谁的后果更严重。”
秦株冷笑了一声，看到他手中快要燃尽的烟，突然凑过去狠狠吸了一口，浓烟入肺，比以往的烟都烈，她微微皱了眉，身体却像是通了电一般酥活过来，她透过薄烟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声音很轻：“书呆子长大之后也不过是大书呆子。”
许蔚扔掉手里的烟，恢复常态：“这种烟女人还是少抽为好。”
秦株退开一步，看一眼被丢到地上忽明忽灭的火星，像什么都没发生：“累了，开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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