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车开进半旧的小区，在一栋楼前停下，秦株下了车，转身对许蔚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
许蔚单手撑在方向盘上，回想片刻：“你不是说不用客气了？”
秦株笑得诚恳：“你今天提醒我了，我们的关系还没到不用客气的程度，该请还是得请。”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转身进了楼。
秦株进了屋，将包扔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烟走到窗边，望着楼下漆黑的空地出神。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辆漂亮的白色自行车，随后浮现出许菲那张充满愤恨恼怒的脸，嘴里叫嚣着：“你装什么装，别以为你腿受伤了就可以坐我哥的车，你不配！不准你碰我哥的车，你走开……”
当天夜里，她就砸了那辆车，成就了第二天的闹剧。
许蔚当时的神情她已经记不得了，也许她根本没有看他，只记得他始终很沉默，紧握着的双拳抑制不住地颤抖。
当时的秦株并不害怕，她甚至等着许蔚动手，但他没有，他甚至也没有看她，周围只有许菲的吵闹、王育宁的怒视、秦芳的窘迫、钟德的劝说，以及许霖知的责罚。
之后她跪了三天的祖堂，再之后她有了一辆漂亮的红色自行车，但她一次也没有骑过。
六月末，高考成绩的公布总会给酒吧带来一批或失意痛哭或解放高呼的学生，这几天也是容易出乱子的时候，秦株加派了看场子的人手，自己也常到酒吧照看。
周南擦拭完酒杯，见秦株也闲了下来，便问道：“姐，上次那男的是谁啊？”
秦株问：“哪个？”
“就上次金泰百货那个，我听娟子说那人没帮你啊，你们是朋友？”
“不算，认识而已。”
“哦……只是认识啊？”
秦株看着他，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跟岳凌风还有联系？”
周南忙摆手：“没没没，我哪敢啊，你不是叮嘱过我不要把你的事情告诉他吗，我怎么会出卖你呢！我这不就是好奇嘛，不是我说你啊姐，你看男人的眼光一向不怎么样，我作为你的手下自然要替你把把关……”
秦株抬手敲一下他的脑袋：“敢说我没眼光？你小子最近是不是太闲了，尽瞎操心，娟子的事还没解决呢，管好你自己吧。”
说到何娟，周南也不开玩笑了，“娟子这脾气……也太倔了，她说要是我不愿意，她就自己生自己养，全当没我这个人，你说这话听得我心里难不难受，又拗不过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有钱多好啊，有钱哪还操心这些！”
“要是我，就算强硬一些也得让她拿掉这孩子，哪怕她恨我一辈子，也比苦一辈子强。”
周南不说话了，想起以往谈到家庭话题时秦株的态度，小心试探：“姐，你……你家里……是不是……”
“是。”秦株倒爽快，“所以看看我，你希望你家小孩以后变成我这样吗？”
周南上上下下将她来回看了好几遍，“我……我觉得还挺好的啊……除了脾气怪了点，还有看男人的眼光差了点……”
秦株拿起抹布作势要扔他，周南连忙端起托盘道：“有人叫我，我先去招呼了！”
秦株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转眼见吧台边围了几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其中一个拿着酒水单一指，对收银员小雯道：“就要这个！”
单子上的几个大字很显眼——特制鸡尾酒，旁边没有任何注释原料的说明。
小雯有些为难地看看他们，温声提议：“确定了吗？要不要试试我们店长推荐的产品呀？这几款也挺不错的，适合你们……”
点单的男生奇怪道：“这个不是特制吗？特制的应该就是特色产品吧，就要这个了！”
小雯耐着性子解释：“这个……的确是特色产品，就是味道会有点特别，可能不是你们能接受的……”
她这么一说，对方更来兴趣了：“那没关系，我就想尝尝有什么特别的。”
小雯是个实在人，之前吃过几次亏，不敢轻易给客人推荐这所谓的“特制鸡尾酒”，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株走过去，示意小雯去忙，自己则接过男生手中的酒水单，问道：“你们都是刚高考完啊？”
几个人纷纷点头，有人纠正：“我们毕业了，解放！”
秦株点头：“哦……所以过来潇洒潇洒？没考砸吧？”
有人笑着指指带头点单的男生：“没考砸的今天请客呢！”
秦株打量男生一眼，穿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头发规规矩矩地顺着，脸上的表情坦然又自信。
真像啊。
她笑一笑：“这样吧，今天的酒我请你们喝，不过我话可要说在前头，你们自己点的东西，不合口味可不要耍赖啊。”
有人激动地跳过来：“哇，你是老板吗？还是老板娘？”
秦株故作神秘：“你猜。”
说完走到一边，着手准备工具和材料。
“姐姐，你看上去很年轻啊，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吧？哦……我知道了，你是这里的调酒师！”
在一片笑闹声中，秦株将五杯色彩不一的鸡尾酒放在了他们面前：“挑吧。”
五杯酒很快被瓜分，秦株饶有兴致地观赏他们喝酒时的模样。
“咳咳，好烈啊……”
“有吗？我这杯挺甜的啊，像果汁，喝不出酒味。”
“我这个挺酸的，还有点辣……”
“……都比我好，我这杯是苦的！这是放了苦瓜吗，这也太苦了！”
“……”
秦株看向最后一个还没发表意见的人：“你觉得呢？”
白衬衫男生笑道：“我觉得挺好喝的啊，你们几个悠着点，有这么夸张吗？”
秦株有些意外了，她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不是“还行”“不错”，而是“挺好喝”。
立马有人打趣道：“你小子就没喝过酒，懂什么叫好喝？”
白衬衫笑笑，对秦株道：“谢谢老板请我们喝酒，别听他们胡扯，这酒挺好的，也的确很特别，没有让我们失望。”
提到这茬，其他人也赶紧恭维：“对对对，是挺好的，尤其姐姐人美又大方，我们以后有机会一定常来光顾！”
秦株被夸得心情也好：“得了得了，那边驻唱要开始了，好好玩去吧。”
等其他人都先走了，白衬衫才开口：“老板，刚才的酒还是记账上吧，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哪能真让你请我们呢？”
秦株觉得新奇：“还不好意思啊？行，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呢，就再点几杯其他想喝的，这次你自己付。”
白衬衫看看她，也不再多说，拿起酒水单又点了五杯酒。
秦株心想，这小孩还挺轴，不知道以前的许蔚是不是也这样，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手机就响了。
拿起来一看，巧了，正是许蔚。
因此接通电话的时候，秦株的表情有些怪异。
“……喂？”
“我是许蔚，这周末你有空吗？”
“……嗯。”
“那一起吃个饭吧，周日晚上行吗？”
“行。”
从明珠广场前的北京中路往西走，绕过白云湖，会看见一片空旷的地带，绿草环绕，有半高的建筑群点缀其中，偶有车辆往来，看上去远不如中心商业区热闹。
秦株在一幢四四方方的大楼前停下脚步，门上的几个字虽不大，却十分显眼——南方饭店。即使是从未踏足过高档商区的人，也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有些地方你有钱就可以进，有些地方你有钱也进不了。
秦株的穿着举止不算不讲究，迎宾员和服务员的态度也不算不好，恰恰是一切都看上去那么和平美好，才让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不是这样。
许蔚约在这个地方，是故意的。
她跟着服务员出了电梯，穿过一条燃着熏香的短廊，绕过半边玻璃的大厅，来到窗边的一处木制小隔间，有茶的清香溢出刺绣镶饰的紫木隔帘。
透过隔帘，能隐约看见桌上持杯的手。
服务员撩开门帘，恭敬地请她入座，秦株的视线越过服务员的肩，落在了里面坐着的另一个人身上。
只一秒，便收回。
许蔚抿一口茶，青瓷杯沿从他的唇边移开，他眉眼稍抬，缓缓吐字：“来了。”
秦株在仅剩的第三张位子坐下，看向孙静：“抱歉，来晚了。”
孙静穿一条款式简洁的米白长裙，左胸上别一枚铂金胸针，长发半披在耳后，整个人像笼上了一层月白的光，温柔而宁静。
她冲秦株微微一笑：“不晚，我们也刚到。”
秦株看一眼桌上的摆设：“茶都煮上了，刚到的挺早。”
孙静看一眼许蔚，又看看秦株，噗嗤一声笑了：“许蔚说得没错，跟你讲话不能太客气。”
秦株弯一弯嘴角，“还没见面呢就开始护着女朋友了，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还很能吃？”
孙静愣了愣，打量她道：“很能吃？这倒看不出来……”
秦株睫毛闪动：“待会你就知道了，既然来了这么高级的地方，我当然不能便宜你们了，待会回不去别怪我啊。”
孙静只当她说笑，被逗乐道：“你真有意思！”
秦株不懂自己哪里有意思，“有意思吗？那这个世界上有意思的人可多了去了，你刚毕业可能接触的少，多去外面逛逛就知道了。”
孙静像是想了想她的话，对她言语里的讽刺倒是不甚在意，伸过手来倒了一杯茶给她：“先喝杯茶吧，听说这里的茶很不错，不过我不是很懂，你哥哥推荐的。”
秦株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角余光里的许蔚正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似乎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对话，她放下茶杯，声音平淡：“我不喜欢喝茶。”
孙静神情窘迫间，一个声音从旁淡淡响起：“喜欢喝酒？”
秦株第一次将目光移到右侧的许蔚身上，他轻靠在椅背上，菜单置于膝盖，两根手指轻轻夹住菜单的第一页，刚翻起还未下落，目光微斜，正看向她。
秦株答：“是，喜欢喝酒。”
菜单被合上，递到她面前：“点。”
秦株接过菜单，慢条斯理地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每页必点价格最高的菜品，尤其是酒，服务员默默站在一边，许蔚却爽快地点了头。
秦株挖苦道：“有女朋友在场，果然大方啊。”
许蔚不否认，也没搭腔，倒是孙静起了话头，问她：“你喜欢喝酒啊？”
秦株觉得孙静跟初见时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上哪儿不一样，嘴上答：“岂止喜欢，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
孙静没明白：“啊？”
秦株颇为得意：“我开了一家酒吧，也算……三分之一个调酒师。”
孙静睁大眼睛：“真的吗？你看上去……”犹豫片刻，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呃，不太像是会做这行的，这也太酷了吧！”
被人恭维总是高兴的，秦株眉目飞扬：“你也觉得不错吧？”
孙静摇头：“岂止不错，是非常厉害了。”
冷不丁一个声音插进来：“又不是靠自己，厉害什么？”
一盆冷水浇下来，秦株瞬间清醒，想起自己在哪里、该做什么，正要说话，却见孙静轻轻瞪了许蔚一眼，嗔道：“你会不会说话呀？”
许蔚呢？
他垂下眼，嘴角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
如日如月，唯她被无形地阻隔于这光辉之外，分不得半顷光明。
孙静转头看向她：“你的酒吧在哪里？我可以去做客吗？”
秦株笑道：“当然可以，就在复兴路的酒吧街。”
孙静显然有些兴奋：“那今晚可以吗？”说完眼巴巴去看许蔚。
许蔚抬眼：“看老板欢不欢迎了。”
秦株没说话，周南前两天的叮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看着许蔚，笑了笑，“欢迎啊。”
菜点得随意，吃起来也杂乱无章。一顿饭吃完，距酒吧高峰期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约定了酒吧碰头的时间，许蔚陪着孙静去逛商场，秦株则先回了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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