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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翁婿”相遇,恁巧


杨灵将柳石所窃之吨半谷种,背了一羊皮口袋到泉水来。其中一半准备背去杜鹃海子,另一半藏进乳花洞。来时韩敏力外出开代表会去了,就将欲藏进乳花洞这一半,暂时放在白庄箭竹编的楼上。

        杨灵和蒋猴子踏上了去杜鹃海子的险途。蒋猴子在途中说了实话,那里真名叫麻疯村。清末民初,有个神甫又兼麻疯病专家的外国人,选中了那个风景优美却又与世隔绝的地方,向他国内的教友和亲友发起募捐,建立了本地区第一个麻疯村院,先后收容了几百个麻疯病人。可能是那里独特的地理和气候环境所致,病人治愈率很高。三十年代军阀割据,一个寨子的彝胞被战火赶入深山,也来到这里,也许是看见几个金发碧眼的医生、护士和修女也在这里和麻疯病人朝夕相处吧,减轻了对麻疯的恐惧,遂在海子另一侧建立了村寨。

        后来由于连年战争,外界断绝了对这里的药品和物资供应,几个外国人无可奈何地离去,这个麻疯村院便处于自生自灭的境地,到今天谁也不知道那里还剩下多少麻疯病人和他们的后代。也许病人都已痊愈了,但他们早已过惯隐居的生活,所以至死也不会离开那里。

        蒋猴子笑道:“那里有个风景很美的海子,但是彝胞从不到海子边去,所以没有名字。媛媛说她看见那里开满了杜鹃花,——其实并不是开的杜鹃,你到了看就知道了。——哈,我所以就叫它杜鹃海子!”

        蒋猴子讲完这些,见杨灵面带疑虑,忙道:“你放心,我们去的地方在海子的另一边,和麻疯村完全不沾边儿!”

        他又道,麻疯村院和外界的联系,过去修了条栈道,通行马队。现在栈道早已毁坏。一路穷山恶水,要几天才能到达。若是在春夏,虽然山水险恶,但沿途的风景如画,还可边走边玩。现在去,说不定死在路上呢!杨灵因见他说话的神态严肃,不免也添了几分畏惧。

        他俩头天投宿在高山上的株林林业所。这天虽然是在崎岖小路上躜行,但与林区公路的走向一致,有时还能插上公路,宽宽松松走上一段。可惜这是条劣质公路,冬季不通车,拣不了搭过路车的便宜。这株林林业所便是公路的终点。第二天又走到下午时分,二人便乘飞索越过了黑河。这黑河在地图上大致与金银河平行,若用比例尺量直线距离,不过五六十公里。但它在地图上的蓝线条比金银河粗得多,可知水量十分丰富。

        黑河穿行于峡谷中,水面不宽,但是深不可测。从山上俯瞰,它像一条冻死的黑色巨蟒,静卧在谷底,没有波光和声息。接近了才见它水色玄绿,波澜涌动,时有成群的巨大漩涡滑过,面目十分狰狞。蒋猴子又指着那些貌似平滑的水区,说下面也有诡谲的漩涡,这条河人只要掉下去了,绝难生还的。

        黑河彼岸是壮观的高原地貌。绵延起伏的山丘,形状矮小、浑圆,其间却隔有深深的沟壑。雪山耸立在天际,越显得这原野如蓝天般辽阔。高原土石光裸,植被稀少,只长了些黄褐色的浅草和紫红色的灌木,偶有一两株孤零零的大树,树干青灰,枝叶稀疏,也是枯萎凋敝、没精打采的样子。

        却见一株树上栖息着五六只寒鸦,它们歪歪斜斜、身姿各异地依附在光树枝上,或缩着脖子,或翘着尾巴,或偏起头用尖嘴斜指向天上,都木雕似的纹丝不动,冷眼瞅着杨灵和蒋猴子走过。杨灵有所感触,也停下来冷眼瞅着它们。

        蒋猴子就去寻找浆果,嚼得满嘴淌汁地走回来,手里还给杨灵带了些。因见杨灵仍静静地若有所思地站着,暗想他肯定在想韩敏力呢,于是也不去打扰,坐下也想起自己的小美人来了,一边将手里的浆果吃个精光。

        隔一会才又走。眼前终于出现了小片树林和草地,其间有成群的耗牛。又看见几户藏民住的木屋,蒋猴子和这几户藏民已经熟了,这夜就住在此处。

        次日动身,蒋猴子带杨灵走上了一条据说只有他和他干亲家才知道的秘径。他们在雪山密林中艰难地跋涉,足下雪深没胫,雪中还埋伏着尖石、刺杈,随时会戳穿胶鞋,刺伤脚脖,故二人走得十分小心。有时雪一踩就坍塌了,张开黑口,竟是深邃的石罅,叫人倒抽一口冷气。

        头顶上,树枝往往被雪压塌,形成一片片一触即溃的雪帐篷,只得瞻前顾后、左躲右闪地前进。遇有横卧的枯木朽株,有时需要用肩顶起,或奋力砍断树杈,才能通过。林间常有泛着泡沫的溪流,因两岸结着溜滑的冰,虽然不宽也难以跳越,只好脱掉鞋袜,打着哆嗦趟水过去。

        他俩还发现老虎清晰的梅花掌印,吓得战战兢兢,都把匕首紧握在手中,以防不测,幸而并未遇到猛兽。视野中出现过野山羊,这些和善伶俐的动物隔着小溪好奇地凝视他们,人走近了仍不愿跑开。二人因此被逗乐了,长时间苦着的脸上绽出了笑容。当晚就睡在树洞里,洞口生一堆火,既取暖又恐吓野兽。

        这天中午时分,他俩来到一处奇特的石坡。绵延数里的赭红色石头,不知是天女卸妆泼泻胭脂浸染成的,还上古人类屠杀流血涂抹成的。这些石头或方或圆,或立或卧,更有大如球场的整块石坪,从石缝中疏疏落落长出一些荆棘和野花。这片殷红的石头旷野经花朵和绿叶点缀,显出一派华丽而又宁静的美。这时太阳也从阴霾中露脸了,两人周身暖洋洋的,便坐下来休息和吃东西。

        蒋猴子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一边啃干壳饼子,饮水壶的水,一边东张西望。杨灵吃完一个饼子,就半卧着,凝神观赏一丛黄色的小花,嗅那花香。他伸手想去摘,那花忽然移去,换成一张人脸,是石像,又叠映出韩敏力的影子。他坐正身体凝视,花、石像和人影都消失了,只在她们待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清香,使他惊讶不已。那丛花过一会又移回来了,他仍呆坐着。此时魂已离身,附到姑娘身上去了。

        蒋猴子四处张望了半天,眼睛一亮,从石头上跳下来,跑到一座土坡前趴下,蹶起屁股看了一阵,叫道“嘿,你来!”杨灵只冷眼瞅着他。他又招着手喊:“嘿,你想吃野味不?”连喊几遍,杨灵才醒悟了,便走过去。只见碗口大一个土洞,洞口泥土新鲜,且有爪子扒的痕迹。

        蒋猴子道:“这是土猪洞。我守着,你快去找根树棍来!”杨灵不知土猪何物,顾名思义,又看这洞穴,大概是一种胖乎乎的、长有尖嘴和利爪的小动物吧!这对啃了几天干壳饼子的人颇具诱惑。四顾哪里有树?走老远才折来一根树棍,插进去,四只手握着乱捅。

        捅一阵毫无动静,蒋猴子喘口气说:“洞拐弯了,用烟子熏!你守着!”就四处搜集些枯枝和干蕨藤,在洞口点燃,又压灭了,冒出一股浓烟。两人都双膝跪着,各执一柄树杈,把烟往洞内煽。忙了半日,浓烟只进去少许,停止不煽,一缕缕淡烟又退出来了,好不败兴。此时两张脸都被烟熏得黑油油的,四只眼睛都红了,像火眼金睛。

        蒋猴子遂将树杈一丢,站起来沮丧地说:“算了,我想起来,肯定后坡还有一个出洞,龟儿已经跑了。不信我们到那面去看!”

        杨灵真想踢他屁股一脚,转念一想,成语“狡兔三窟”,自己怎么都忘了,不也是个傻瓜!骂道:“还看个球!”却觉得后面像有动静,掉头一看,一个满脸络缌胡子的大汉正站在附近坡上望着他们发笑。

        那人笑呵呵地挥手打招呼:“喂,小伙子,搞火攻呀?”大步奔下岗来,“战绩如何呀?捉到的是野兔呢,还是野猪?狗獾?”

        两个知哥吃惊地盯着他。这是块无人区,根本没有路,他从哪里冒出来?蒋猴子因刚才一阵瞎忙,颇为懊恼,扭着脖子不答腔。杨灵也沉默着。此人刚才站的位置,正是他们放挎包的地方,那个鼓胀的羊皮口袋内装着吨半谷种。他们全神贯注搞火攻的时间至少有一刻钟,此人发现了吨半谷没有?他若是个普通人、局外人则罢,若是个局内人,有意跟踪的,就麻烦了。

        杨灵神色冰冷地打量着这位虎背熊腰、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壮汉,他四十多岁,乱糟糟的头发、胡须加上浓眉遮住了大半张脸,穿件皱巴巴的军干服,纽扣剩下一颗,下面裤子也是破的,好象在山野中流浪了多日。杨灵见他虽然模样狼狈,但是目光炯炯,神态蕴含着一种天然的威仪,更感到疑虑重重。终于轻松地一笑说:“嘿,想逮个土猪打牙祭,烟熏得急,它从我们掌心里逃掉了。你没看见?”

        大汉愉快地笑起来说:“笨蛋!我看见了,保管一脚踩住!”走拢去弯腰看了看熏得黢黑的洞口,道:“嗯,土猪,学名叫獾。这家伙的利爪足有一寸半长,是挖洞的专家。”

        杨灵问:“怪,这是块荒无人烟的地方,你从哪里来呀?”大汉拍一下杨灵的肩膀,道:“我是大荒沟五七干校的,姓韩,都叫我韩大胡子。你们两个肯定是省城的知青喽,家乡人!哈哈,谢谢你们救了我!确切点说,是这股烟子救了我。”

        蒋猴子道:“怪事,烟子救了你?”韩大胡子滑稽地耸耸肩膀:“一点不假,烟子救了我。干校派我到黑河森工局运木料,不料筏子翻了。这条黑水河,嗨,你看着不怎么样,水里漩涡神出鬼没!幸亏逮到根木料,才终于游上岸。我已经在林子里钻了两天,哈哈,刚才看见你们烧的烟子,把我引过来了!”

        蒋猴子道:“你衣服是干的。”“嗬,湿的还行?那不早冻死球!我有燧人氏取火的办法,人在野外嘛,这是求生存最起码的本领。”蒋猴子去摸他拴在后腰上的一块东西:“是肉?哪来的?烧来吃!”韩大胡子笑道:“一头冻死的鹿。正愁冰天雪地里找不到吃的,就看到它从雪堆里伸出条腿子,割下了它的后腿肉,就靠它,吃了两天了。”又像晓得要被追问,从衣兜里取出块锋利的染着血的石片晃晃说:“我的刀子,磨制石器。”

        大家就烧燃火烤鹿肉。韩大胡子把二人带的最后一点燕麦炒面塞得满嘴,问:“有没有豆豉饼子?我想吃咸的。”蒋猴子说:“没有咸的,有怪味的。”从干粮袋里摸出一块碗状的黄色物说:“嘿嘿,蜂蜡,吃过没有?”韩大胡子拿着左看右看,光笑,却不肯下口。蒋猴子说:“你怕我整你?”拿过去咬一口,吃了。

        韩大胡子就掰一小块丢在嘴里嚼,说:“硬是怪味。”还给蒋猴子。蒋猴子说:“这东西虽然难嚼,也不大好吃,但是吃半块一天都不晓得饿,走远路揣两块在身上,就有安全感了,不怕迷路。”韩大胡子道:“哈哈,放木筏时我揣两块就好了!”

        杨灵瞅着韩大胡子道:“我就落户在大荒沟附近的生产队,干校学员个个面熟,咋没见过你?”韩大胡子笑道:“我是新学员嘛。”“哪个连队?”“四连五排。”“四连宿舍在操场边吧,背后是饭堂?”“哈哈,宿舍在松林坡脚,背后是厕所。咦,小伙子,你看我像个逃犯吧,在审问我?”

        杨灵走到装谷种的羊皮口袋旁边,突然回头叫道:“嗨,韩叔叔!你为啥翻我们的口袋?”他两眼盯着韩大胡子,觉得对方脸上掠过一丝慌张的神情。韩大胡子惊道:“哎,没有哇!我当叔叔的人,咋会翻你们娃娃的口袋?”蒋猴子忙说:“没啥,里面是礼物,有好吃的,要送人家。他怕你,嘿嘿,饿久了,要偷点嘴。”

        韩大胡子喉咙里不快地叽咕了几声,仰脖把水喝得一滴不剩,然后提着水壶到下面溪沟里取水。

        蒋猴子指着韩大胡子背影道:“你看他走路的姿势,保管是当过兵的!”杨灵冷笑道:“他刚才撒谎,金银河坝子的人伐木,都在松阳岭和宝顶这两处,哪里会跑到黑河森工局去?这家伙可能在跟踪我们。”

        蒋猴子道:“你晓得?干脆把他‘咔嚓’掉!”杨灵眼望着从山沟里取了水正往回转的韩大胡子说:“这人厉害,我们怕不是他的对手。”蒋猴子惊道:“咦,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算他厉害,有你的弹弓厉害?你只需两颗花生米子,把他的眼睛消灭了,剩的事是我的。”杨灵阴沉地说:“他可能有枪。”蒋猴子嘘口冷气:“那,我们赶快走!就从这道山沟跑下去,把他甩脱!”杨灵却站着不动。

        韩大胡子取水回来刚放下,杨灵就说:“韩叔叔,我们要走了,以后在干校见!”

        又对蒋猴子道:“你告诉韩叔叔回去的路线。”

        蒋猴子朝东张望一会,指着偏北方向一座雪山说:“韩叔叔,你看那座山,半山腰挂了一朵云,云朵下面就是翻过雪山的路。过了雪山,再继续往东走一百里,就是黑河渡口,你走到渡口就好办了,反正那里彝胞、藏胞和汉人都有,再问吧。”

        韩大胡子一双环眼睁得大大的道:“哟,我的天!这里到雪山,那朵云,怕有百多里,翻过山往渡口还有一百里!咦,小伙子,你们是走这条路来的呀?”蒋猴子道:“我们咋不是走这条路?路远不怕,你有野外生存的本领嘛!”韩大胡子遂用亲热的、甚至带点讨好的口气对他们说:“小伙子,你们的目的地还远不远?让我和你们一路,今晚住一夜,明天带点干粮,找个藏胞当向导,再回金银河,怎么样?嘿嘿,以后干校见了面,我再感谢你们!”

        蒋猴子便看着杨灵,偷偷做怪象。杨灵却问道:“嘿,你为啥不问我们姓甚名谁,从哪里来的,进山做什么呀?”韩大胡子笑道:“哈哈,各人有各人的事嘛,我管得那样宽?”杨灵遂道:“我们是到彝胞寨子去作客。你想去,那就一起走吧!”“呃,你既然提到了,我就问一下大家的名字,才好称呼。——我叫韩桑柔。”“我叫刘真,真假的真。他叫……你叫他猴子就行。”

        韩大胡子微笑着走到一边,背转身小便。蒋猴子低声道:“你让他们去杜鹃海子?”杨灵道:“这个人,他跟踪了几百里,快到了还甩得掉他?走走再说吧。”

        杨灵通过一番察言观色及思考,对韩大胡子的疑虑已逐渐淡化,觉得为点吨半谷或是为别的什么,都犯不着派人这样跟踪。然而为了守住杜鹃海子的秘密,他要除掉此人的念头不仅没打消,反而更强烈了。蒋猴子刚才虽然嘴硬,撺掇要干掉韩大胡子,实际对杀人却很胆怯,杨灵真要下手,他又会打退堂鼓的。

        此时见杨灵的面孔阴沉,眼里闪着绿光,不免害怕起来,便说:“哦,这家伙可怜兮兮的,生怕我们把他甩了,又不像是坏人。”

        于是蒋猴子在前,后面跟着杨灵,韩大胡子又拖后几米远。

        脚下出现了近似于路的痕迹,痕迹伸进一座陡峭的石头峡谷,他们在半崖壁上沿一条夹缝走着。前面有处岩崩,造成几米宽的距离无处下脚,只能用手攀援。杨灵暗中将一块卡紧的尖石扳活了,后面韩大胡子却早存戒心,在将重心移上去之前先猛击一掌,石块哗地掉了。他便叫道:“哎,刘真,我过不来啦!”

        杨灵掉头问:“咋办?”韩大胡子道:“把你的匕首给我用!”杨灵在肚内冷笑:“姓韩的,你自己找死!”他打弹弓百步穿杨,掣飞镖之类也差不多。早掣匕首在手,用眼角一瞟,挥臂掷出去。岂料韩大胡子已有戒备,他将身一闪,那道白光贴耳擦过,戳在岩石上掉下来,他又一招手抓住了把柄。遂将匕首深深插入岩缝,手握住一运力气,——杨灵正欲再施手脚,竟被他的目光慑住,略一延缓,韩大胡子早跨了过来。

        韩大胡子手握匕首在这羊肠小径上和他对面而立,他几乎成了黑熊面前的一只小羊。

        杨灵因觉得杀人动机已暴露了,颇为紧张。韩大胡子眼中掠过一缕凶光,但马上又恢复了常态,坦然地笑道:“小伙子,你发神经病了?哈哈,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们素不相识,谈不上什么冤家嘛!”遂轻松一挥手,将匕首扔下了山谷。

        杨灵的神情也跟着和缓下来,说道:“做啥子?是你要嘛!哼,你二天赔我!”转身先走。

        蒋猴子在前面小心攀援着,对后面发生的事全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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