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凤凰
缆车在山谷之间滑行，向下望去，树木变成了油画里点彩派的画风，深深浅浅的绿色覆盖着山岭沟壑，明明暗暗叠叠重重。
在透明的吊篮里，人就好像慢慢飞翔着的小鸟，飞在空中，看蓝天依旧那么高，而身下的世界在鸟瞰的效果里却被缩小。
金瑟和蓝琴坐在对面，金瑶用手机玩自拍。
“姐，你能不能也拍拍我们呢，别自己玩那么嗨。”
“你不会也自拍啊，你的手机呢？”
“我又不是玩艺术的，怎么能有姐姐拍的审美呢！我一个文学青年，擅长的不是构图和色彩，缺少你的艺术天分。再说，我一个大男人，翘首弄姿也不太好吧，你是想要我剪刀手呢还是兰花指？”金瑟夸张地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众人面前比划了一下，车里的其他人都被他逗得直笑。蓝琴也忍俊不禁，她拿出手机侧过身子说：“我帮你拍吧，好歹我也算学美术的，不过我擅长拍淘宝体，靠的是后期PS,不保证拍得好你这原生态作品。”
“没关系，我实物好看，不用修图，来吧。”
金瑟把手在有限的空间里尽量伸展开，做小鸟飞翔状，可是距离太近，只能拍个脑袋。
“我给你们俩拍吧。”金瑶终于自拍结束。
金瑟心里暗叫姐姐良心发现了。他把手环绕过蓝琴的肩膀，把头往她这边靠了靠，嘴里发出“耶！”
他完全是孩童一样的天真和热情，让蓝琴和他如此近的距离也并不感到难为情。
虽然索道减少了他们攀爬的路程，但尧山峻峭陡险，被命名为‘天路’那段尤其难走。
金瑟在前面，蓝琴在后面，把金瑶保护在中间。这个天阶栈道，是在西城墙的悬崖峭壁上，用钢架结构焊成的通行悬梯，差不多有五百米。倚栏俯视，绝壁万丈如刀削斧劈深不见底。
这么险要的地方，大部分人都走得心惊胆颤，根本不敢有稍许的分神，除了专业搞摄影的，没有谁玩儿命去拍照了，金瑶为此感到特别遗憾。
金瑟负担起三个人的食物饮品，蓝琴在后面照顾着体力不支的金瑶，走走停停，终于到达顶峰。
站在海拔两千多米的玉皇顶上，金瑟居然没有上山时的那种激扬兴奋，他也没有像其他游客那样为胜利登峰而呐喊。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群峰点点，云烟穿绕其间，重峦叠嶂连绵延续，一直连接天际。他此时的凝重神情，倒让蓝琴多少有点吃惊。
“真是波澜壮观，登上最高处，才知道一览众山小是什么意境，不枉我们费这么大力气爬上来了。”
蓝琴虽然像是对金瑶说，但她却注意着金瑟的表情，她忽然对金瑟此刻的想法感到特别好奇，这样一个看似无忧无虑的阳光大男孩儿，忽然严肃如此，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金瑟看了半晌才回过头来，像是明白蓝琴的疑问。
“我在想，数亿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真的如神话传说那样留下这么多盛景，还是，地质运动作用下发生的断裂、褶皱和风华沉积才形成这些千姿百态的奇峰怪石、溪流瀑布。它们最初的模样又是怎样的呢？一片汪洋吗？大自然如此不可思议，究竟什么力量才能造就这样的绚丽如画的场景，这要多么恢弘的大手笔啊！”
金瑶本来坐在山石上休息，此刻她却站起来，走上前去拥抱弟弟。
蓝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们姐弟之间的默契。作为他的同胞姐姐，她完全了解自己弟弟此时的情怀，她的拥抱可能是对弟弟的赞赏和鼓励。
金瑟把手伸向蓝琴，“你过来看看呐。”
蓝琴不由自主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他一只手抱着姐姐，一只手拉着蓝琴。
“看，那些横空出世的峰峦，有大气磅礴，有雄浑苍郁，有壮美飘逸，有洒脱舒展，俯瞰万象，我们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来之笔。”他转过头看着蓝琴，“亿万年前，它的面貌经过大陆板块的冲撞挤压，沧海变成了桑田。它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让后来的人们叹为观止，用人类美好的文字来抒发情感？我想意义可能远不止此。因此它的成因就富有了传奇意味，缥缈、虚幻、神秘，没有人能洞察其中的奥妙和隐秘。那么我们人类的使命又是什么呢？沧海可以桑田，人生又能如何改变呢？未来的岁月又将我们变成怎样的状态呢？是否可以自由来选择改变的方向，是要自己改变还是被别人改变，亦或是改变别人，又或者说本来就无需改变而顺其自然。蓝琴，你能告诉我，你认为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吗？”
蓝琴是设计出身，她对哲学类的话题一向头晕，感性和理性，唯物和唯心，对她来说绕来绕就像一道难度很大的求证题。她热爱艺术，但是她的性格决定喜欢直观考虑问题，不擅长辩证的逻辑思维，对于金瑟问她这么大的命题，也只好老老实实用自己的真实想法做回答，
“我觉得吧，人生的意义就是顺遂自己的心意去生活。”
“原来因为爬这么高，一定太阳很毒辣，没想到竟然这样凉爽。”
金瑶把两个人从哲学的天空拽回自然界里。
“是的，现在是八月份，整个中原气温高到三十八度，可是尧山却只有二十摄氏度左右。所以，每年夏天很多人住到这里避暑。下山的路也不好走，我们稍停一下就开始下山吧。”
他们选择了另外一条下山的路，这里别是一番图画，山涧轻烟弥漫，云遮雾绕。夏天雨水丰沛，所以瀑布溪流也淙淙潺潺叮叮咚咚异常活跃。山风时时吹拂，丝毫感觉不到炎炎夏日的酷热，这让三个人的尧山之行惬意许多。
“尧山最漂亮的时候是春秋，春天紫荆花和杜鹃满山开遍，到了秋天，山山红叶层林尽染，而且秋天还有漫山遍野的野果子：核桃啊、柿子啊、松籽、板栗、弥猴桃。不过我很多年没有来了，读大学的时候是回来过暑假和寒假，正好错过最美的季节。再后来几年干脆就是春节才回来一趟。”
蓝琴虽然是大山里的孩子，可是算算也有十来年没来景区了。
“我以前来过一次，碰巧是春天，但是来得有点早，杜鹃羞答答还未盛开，一直引以为憾。还是上次苏游游来看我，我们俩一起来的。”
“那你下学期还在我们那里教书吗？”
“当然啊。”
“既然还在这里，这么近，你随时可以再来的，再过两个月就是红叶节，到时候让我爸爸带你一起上来吧。”
“蓝书记那么忙，怎么好意思让他陪着，再说我们俩一起来也怪怪的，总要有能玩在一起的伙伴之类的才好嘛。如果你十月份能回来就好了，你会回来吗？”
金瑟很认真地看着蓝琴。
蓝琴心里并没有谱，但是她看着金瑟恳切的眼神，又有些不忍回绝。这里毕竟是自己的故乡，也许多回来一次未尝不可，就当回来看了一次父母吧。
“好吧，你都为我们村奉献两年的青春了，回来带你看一次红叶也不过分，我答应你啦。不过你准备一辈子都在我们那里教书呢还是过一年半载就会走？”
“不知道，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想来的时候我就来了，什么时候走，也到了要走的时候再说吧。”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姐姐你还行吧？”
“我正想说呢，这下山也一点不轻松，蓝琴，我看你一点也不觉得累。”
“可能从小在山里长大，练出来的吧。在这里停一会，正好姐姐可以多拍点照片，这个地方叫凤凰台，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呢。”
凤凰台位于西观景台北侧，四面绝壁，顶部宛若凤鸟灵秀的头部，中部呈弧形，微微向西倾斜，构成凤凰腹部向前悬浮的轮廓，东南侧斜面上，由于长期的外力雕琢鼓起的岩体斑驳嶙峋，奇松异花点缀其间，宛如凤凰的锦羽。整个石峰矗立于幽谷之中，在云雾的衬托下，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凤凰台上此时已经停留不少下山的游客。
金瑶拍了一些照片，因为不常做户外运动，小腿有些酸痛，她没想到这下山比上山还难走，有时候不得不倒着向下退，她两腿发软，坐下来揉着脚踝和小腿，也顾不上继续拍照了。
“姐姐我给你揉揉吧。”
蓝琴蹲下来，为金瑶做腿部按摩。
“我小时候跑得累了，腿抽筋的时候，奶奶都帮我这样弄好的。”
金瑶开始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蓝琴这么一揉捏果然缓解很多。
“耶，还真管用呢，妹妹你也休息休息，别只顾着我，你腿不疼吗？”
“我还行，不过没准睡一晚上，明天也会开始疼。其实姐姐你这现在还不算太疼，等明天真的泛过来疼痛，那才叫疼呢，站都站不稳。今天我们回酒店，让推拿的师傅帮你按一下吧。”
这里两个人在活动筋骨，金瑟则站在旁边，一边领略此处可尽收眼底的各种景观，一遍开始讲解他所知道的一些典故。
“我那次和苏游游一起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一个旅游团，导游在给他们做介绍，我们正好跟着，顺带了解了很多关于这里的传说。那个导游真能说，不过也并非言过其实，这里确实如她形容，具有华山之险、峨眉之峻、张家界之魔幻、黄山之秀美。有三十六处名胜和七十二个景点，每一个景点又都有一个神话传说，比如将军峰、千丈岩、和合峰、白牛城、王母桥、通天河、报晓峰。。。。。。”
“呵呵，看来你比我这个本地人都了如指掌啊。”蓝琴不得不佩服金瑟的记忆力好，听人家导游说一遍就能记住这么多。
“你们河南的神话传说非常多。我在这里两年，都可以写一本华夏文明的一千零一夜了。”
“可不是嘛！”
旁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接过了话茬。
“我们河南是中华文明的源头，华夏始祖就在新郑，三月三拜轩辕，每年这天，全世界的华夏儿女都来祭拜祖先。这尧山更是天下刘氏寻根的地方，刘家的始祖御龙氏刘累，就是尧的裔孙，这尧山是因为刘累为祭拜祖先而为尧帝设立祠堂而得名。尧山山脉上不仅仅有山珍野味和珍稀动物，还盛产可以织出曾经名满天下的丝绸，这里是牛郎织女的故乡啊。”
“丝绸吗？”金瑶听到这个词倒是一下子来了兴趣，这可能是职业敏感在作祟。
“是啊，尧山周围，方圆几百万亩山林，长的全是柞树，特别适合养殖柞蚕。尧山的柞蚕作茧生产出来的柞蚕丝，挺括程度、柔软性能比桑蚕丝还好。它的色彩柔和，丝缕均匀，绸面密实，有很好的吸湿透气性，而且抑菌防腐，冬暖夏凉。说起这尧山的柞蚕丝，曾经辉煌一时，在唐代就是岁岁进贡的珍品，诗人李白曾夸赞过它一丝而五彩斑斓。杨贵妃穿上这里进贡到宫里的丝绸做成的衣裙，才留下‘尽日君王看不足’的佳话。想当年这可是首屈一指的品牌，统称做鲁山丝绸。用它做出来的衣服，穿着轻盈凉爽，尤其是做裙装，典雅秀丽。中国人喜欢，外国人更喜欢，英国女王伊丽莎白每逢加冕或者举行盛大宴会，都喜欢穿上鲁山绸做的礼服，欧洲贵族都争相模仿，这绝不是杜撰和虚构的，有史料可查，1914年，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的万国商品大赛展销会上，鲁山丝绸被称为“仙女织”。那时候，中国出口的纺织品订单，如果其中鲁山绸的数量不能达到25%配额的话，外国人就拒绝签约。”
“您对这方面的常识知道的还真不少啊，那为什么曾经辉煌的品牌如今在这个行业里销声匿迹了呢？我从事服装行业，一般是在江南采购丝绸材料，并没有听说这里盛产有什么上好的丝绸面料啊。”
金瑶对老者的话将信将疑，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吗？
“请问老先生，您是这方面的专家吗？”
“唉，我以前是尧山县丝绸厂的厂长。”
“那现在还在生产吗？”
“不，早就停产了。”
老者从回忆辉煌历史那种自豪感里，慢慢转入神情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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