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云涌续一
从箱子里滚出来的第四个人，正是昆都仑日夜牵挂的小儿子满都拉图！几年前，为了向强大的卫拉特部族首领巴图尔珲台吉示好，昆都仑不顾族人的反对，将满都拉图入赘过去，娶了巴图尔珲台吉第三个女儿哈斯琪琪格为妻。他本以为如此一来，巴图尔珲台吉会念在两家姻亲的份上，放弃染指图木特草原的企图。孰料，狡猾的巴图尔珲台吉将计就计，反而以满都拉图为质，令儿子葛尔丹率领人马越过边界，大举进入图木特草原，掠夺财物，对抗清廷，宁静的草原一时烽烟四起，昆都仑的如意算盘也彻底落空。
一开始，昆都仑还心存侥幸，以为巴图尔珲台吉会适可而止，对他的一些逾越行为忍气吞声，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巴图尔珲台吉竟然与北方大国额罗斯暗中勾连，以为有了对抗清廷的后盾，放任自己的几个儿子领兵犯界，兴风作浪，俨然有了一统草原，与清廷平分天下的野心。
昆都仑深知，自己的部族夹在强大的卫拉特部落和清廷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骑墙回旋的余地，若不及早做出抉择，终究难逃被任何一方歼灭吞并的下场。去年初，他听到清廷欲派大军西征的风声，一番深思熟虑后，派人向顺治皇帝送出了密信。然而，不知为何，密信送出后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过了两个月，好容易等到清廷前来草原弹压的大军，无论他派出的使者如何暗示，率兵的清廷大将却自信满满，丝毫没有表达出与他合作的意向。数月后，他收到讯息，说是这几万清兵挥师冒进，被葛尔丹一举歼灭在查木错湖畔。
获胜的葛尔丹忘乎所以，在图木特草原上横冲直撞，竟然纵容自己的骑兵抢夺牧民的牛马，甚至强征大量的青壮年男子在喀喇沁部族的地盘上构筑堡垒要塞，名为防御清廷征剿，实则反客为主，一副要将图木特草原的天空翻转过来的架势，令昆都仑忍无可忍。
昆都仑知道清廷新败，一时半刻断然无力西顾，眼下是决计指望不上了，但又不能坐以待毙，思之再三，决定以大局为重，摒弃前嫌，主动向与他素来不睦的乌珠穆沁部族首领阿古达木抛出橄榄枝，同意与他结为儿女亲家，换取两个部族的结盟，以图自救。
两个月前，昆都仑秘密派人前往卫拉特部落，期翼救出满都拉图，免得一旦与巴图尔珲台吉翻脸而畏手畏脚，投鼠忌器；数日前，他又派兵将冒冒失失前来洽谈合作，竟然拿密信之事要挟他的清军小部队暗中剿灭，以免走漏消息，坏了大事。
虽说半途莫名其妙让那个带队的千户跑了，但他已经派人严加盘查，发现目标即行灭口，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尽在掌握中。
然而，昆都仑机关算尽，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满都拉图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自己和族人面前，当然，不用说，从箱子里滚出来的其余三人，正是他两月前派往卫拉特部落营救满都拉图的，眼下，他们与自己的儿子一道，竟然齐齐落入了葛尔丹手中。
“儿子，你怎么了？”昆都仑看着满都拉图浑身血污，人事不省的模样，不禁心如刀绞，大叫一声，便要上前将儿子抱起来。
“慢着！”周玉华右掌一抬，昆都仑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身体似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般，不但难以前进半分，反而被逼得蹬蹬蹬连退几步，饶是他体力过人，身体雄健，仍是面红气喘，立足不稳。
“大胆！”“不得无礼！”护卫于昆都仑四周的蒙古武士如何能容忍他们的大汗吃亏，呼啦啦扬起兵器上前，要将周玉华拿下。
“来得好！”周玉华嘴角微斜，团起身子滴溜溜转了一个大圈，手掌扬起，迅疾无伦地向四周拍出，只听“哇哇哇”一片惊叫，这些冲来的蒙古武士纷纷向后倒飞，或落入人群或砸在摆满美食的方桌上，接着一阵“叮叮哐哐”的响声，本来井然有序的现场顿时一片狼藉。
“邪门啊！”“这人有妖法，抓住他！”场内的蒙古牧民们又炸了锅，许多被激怒的青壮年男子纷纷抽出腰刀，就要冲上前去。
周玉华今日得葛尔丹授意，两次出手俱为立威，因而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不过，为了不至于逼人太甚，破坏接下来要谈的大局，他每次都未下杀手，是以那些躺倒的蒙古武士很快就能站了起来。
“各位请安静，请安静！”巴特尔只得又竭力维持秩序。
昆都仑知道眼前的这个黑衣老者不好对付，今日的局面绝难善罢，当即稳住心神，问葛尔丹道：“说吧，你想怎样？”
葛尔丹呵呵一笑：“小侄的来意早已说明，今日前来，即是向娜仁托娅妹妹求婚。”他看着娜仁托娅吓得有些发白的俏脸，难掩心中得意，接着说道：“当然，这样一来，咱们卫拉特部落与喀喇沁部落，嗯，当然，还有阿古达木叔叔的乌珠穆沁部落，就是亲上加亲，结成一家了。趁着今儿好日子，咱们也把这张盟约一并签了，大伙儿歃血为誓，一起对抗清廷，共享草原之荣！”说着，葛尔丹将一张写满文字的宣纸朝昆都仑亮了亮，递了过去。
“你这是在逼我？我要是不签呢？”昆都仑皱着眉头将盟约看完，阴沉着脸问。
“呵呵，不签么？那小侄也没办法了，只能将满都拉图哥哥原路带回去，要知道，他走了，我姐姐可得要独守空房，我可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葛尔丹干笑道，他知道满都拉图是昆都仑最最喜爱的儿子，拿住他就是拽住了昆都仑的心头肉。
“我知道，这位……”昆都仑看着周玉华。
“哦，忘了向叔叔介绍，这是父王为我请的老师，也是我最敬爱的师父，他老人家姓周！”葛尔丹介绍周玉华道。
“哦，周师父。”昆都仑深深看了周玉华一眼，道：“我知道这位周师父是很难对付的高手，不过，今日你们区区几人，就那么自信能在我的铁甲卫士眼皮底下来去自由？”昆都仑的话软中带硬。
葛尔丹呵呵一笑，浑不在意地说道：“我知道，叔叔在会场四周早已布下了千军万马，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万箭齐发，小侄便有三头六臂，也难逃升天。不过……”他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拍打着满都拉图的脸，道：“如果叔叔不念情分，执意要这么做，那我向您保证，要走也是满都拉图哥哥走在我前面！”
葛尔丹心思缜密，故意将装着满都拉图的木箱就放在周玉华的近旁，昆都仑只要一有异动，以周玉华的身手，须臾之间要了他的小命简直易于反掌。
“这……”葛尔丹的话象锤子般，字字句句敲打在昆都仑的心坎上，他虽儿女众多，但满都拉图是他与自己最为宠爱的妃子所生，这孩子眉目脾性与他一脉相承，自小深得他喜爱，若要就此让他丧命，绝非所愿。昆都仑盯着躺在地上的儿子，见他虽然不省人事，但胸部一起一伏，显是服下某种药物而迷晕，性命应是无忧，便稍稍宽心，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叔叔，我还想再提醒您一句。”葛尔丹阴阴地说道。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昆都仑虽然很不喜欢葛尔丹这种藏掖机锋的做派，但觉得这年轻人处处留着一手，虽只二十出头的年纪，心机智谋却远超同龄人，假以时日，必成奸雄一类。
葛尔丹指着西北方向，道：“您看看那边。”
昆都仑顺着葛尔丹手指看去，却见开平城方向已然冒起冲天烟柱，很快，烟柱变成熊熊火光，正是他与胡和鲁约定相互救援的信记号。刚才他的注意力被葛尔丹高度吸引，若不是他的提醒，这么明显的信号竟也没有看到。
那达慕会场内的人们这时候也看到了烟柱火光，知道自己的城池遇到不测，那些青壮年男子立即抽出兵刃，乱哄哄向会场外涌去，巴特尔这次彻底镇不住场了。
然而，人们很快退了回来，昆都仑的卫队长再次冲过来报告，说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人马，将那达慕会场与开平城阻隔开来，是否开拔队伍赶回救援，请大汗速速定夺。
“你……你这是……”昆都仑知道定是葛尔丹捣的鬼，指着他的鼻子，又惊又怒。
葛尔丹面露得色，道：“叔叔，我劝您还是打消侥幸心理吧，实不瞒您说，您的开平城，已经被我的三万大军团团围住，您这个会场嘛，我也派了两万人替您在外围警戒了，当然，我的三万人可能攻不下城，但您这边，可就难说了……”
“什么？你……你说你有五万人马？”昆都仑眼睛瞪得老大，表示不信。
葛尔丹朝周玉华使了个眼色，周玉华会意，忽然朝天发啸，啸声尖利，响彻云霄，四周的人们都被啸声震得肝胆俱颤。很快，草原上响起震天的呐喊声，正是卫拉特骑兵冲锋的口号。不过，他们都只是停在原地呐喊，并没有冲锋。
昆都仑久经战阵，从这声势就已判断出葛尔丹所言大体不虚，只是，他不明白，葛尔丹明明只有一万人马，这多出来的四万军队是何时来到眼皮底下，而自己却一无所知的。
葛尔丹盯着昆都仑的眼神，阴笑道：“叔叔，您心里肯定还有疑问，我来帮您解开吧。”回头一努嘴，他身后的随从从腰间解下几个袋囊，往地上一倾，袋囊里又滚出几颗人头，昆都仑看得分明，正是自己打入葛尔丹内部的那几名内线的头颅。
原来，葛尔丹早已将昆都仑的几名内应掌控，他明里不动声色，一面从自己部族往这边调兵遣将，一面令那几名内应发出错误的讯息，使昆都仑始终以为他手里就只有区区一万人，因而放心大胆在这里举行那达慕大会，以至落入他的圈套。
昆都仑听着自己的草原上响彻卫拉特骑兵的口号，脸色立时变得惨白。
“叔叔，恕侄儿无礼，只要您答应将娜仁托娅妹妹嫁给我，签了这张盟约，您前面与阿古达木叔叔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一概不跟您计较，否则……”葛尔丹的话说到后面，已经变成赤裸裸的威胁。
昆都仑看着自己瘫在地上的儿子，乱成一团的部众，叹息一声，道：“好吧，我签！”
“昆都仑大汗，请等等！”就在这时，一句略显生硬的蒙古话响起，声音虽然不大，飘入场内每个人的耳鼓，人人觉得发胀，乱哄哄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蒙古青年阔步走上前，接过昆都仑手里的盟约宣纸，做了个令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动作：轻轻一扬，那纸竟然不点自燃，瞬间化为灰烬。
这个人正是蒙古人打扮的朱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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