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善缘福报
慧明禅师微笑不语，朱子龙亦笑道：“你这么不声不响走了，你哥还不满京城到处寻你？”
多义苦笑了下：“我在这里许多天，你见谁来找过我么？”他乃庶出，肃亲王和生母都已不在世上，他哥富绶虽继承了王爵，又如何待见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朱子龙了解多义的处境，努了努嘴，转身便行，三人快步出了院子。走到巷道拐弯处，朱子龙一扭头，见何青砚从院子里伸出半个身子，定定地朝这边望了过来，禁不住想，世间事真是难料，多义虽有亲兄弟在世，与孤儿又有何分别？反观自己，本以为成了孤儿，却意外冒出个肯舍命相救的亲爹，如果这一切不假，单就亲情而言，自己可就比多义要强上百倍。只是，一想到爹，他眼前总是浮现万福根那张皱纹纵横，满是愁苦的脸，爹的形象，无论醒着梦着，压根儿就与何青砚挂不上勾，所以，要他就此与何青砚相认，总觉无比别扭。
朱子龙一路胡思乱想着，慧明禅师当先已走出老远，忙加快步伐追了上去。慧明禅师虽断了双腿，但以裤管笼住钢钩，除了高耸的驼背，走起路来不仅未见异样，反而比寻常人更加轻灵，这样一来，可苦了多义，他近日功力虽然大进，但如何跟得上这样两位当世高手？不到一个时辰，刚出得北京外城不远，双足就打了两个大水泡，找根针挑破后，愈发有些跟不上趟。
朱子龙劝道：“大师，此去西域不远万里，总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去买几匹马省些体力？”
慧明禅师咧嘴一笑，道：“好啊。”其时，大疫稍平，百姓多有贫病交加者，慧明禅师每见沿路乞讨的妇孺，便掏出银两接济，等到了马市，原计划买马的五十两银子早被布施个精光，那些得了银子的穷苦百姓作揖下跪，千恩万谢，只是僧多粥少，不能一一顾得周全。
“大师，你那还剩多少银子？”朱子龙问。
慧明禅师取下包裹，小心翼翼翻出些碎银和一叠面值一两的银票，仔细清点后，微笑道：“还好，剩四十八两五钱。”
“就这些，买马都不够，咱们怎么去西域啊？”多义沮丧地往地上一蹲。
“没有银两不打紧，老和尚沿路可以化些斋饭，露宿野外，只是，要苦了你们。”慧明禅师咧嘴笑道，丝毫未见愁容。
“大师，咱们先买马再说，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好不？”朱子龙说道，见慧明禅师点头，他将银子拿在手里，进到市里相马。相来相去，总算在一处最大的马档觅到几匹还算中意的良马，一问，人家要六十五两。朱子龙只得退而求其次，找了三匹稍劣些的马，即使这样，也要价五十三两，还不算马鞍辔头等附具，朱子龙软磨硬泡，卖家勉强让到四十九两，便再也不松口。
朱子龙掂了掂手里的银两，央求道：“再让我五钱，如何？”
档主是个精壮的北方汉子，被朱子龙纠缠许久，已有些不耐，闻言看了他和多义一眼，摇头道：“至少这么多，不能再让了。”
朱子龙无可奈何，摇头叹道：“唉，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想起那洞库里堆积如山的金银，几钱银子实在不算什么，可那是远水，如何救得了近火？
多义一旁焦躁起来，冲卖家嚷道：“便让我们五钱银子，身上会掉块肉么？小爷回头百倍补偿你！”
那汉子斜眼瞧了多义一眼，冷笑道：“你这样的咱见多了，身上穿的像个人样，却是马粪蛋儿面上光，兜里拿不出半文钱，专一胡吹大气，若真有货，会来买这几匹劣马？”
多义被说穿底细，羞怒道：“你这汉子忒也无礼，如何看不起人？”挥起拳头欲打过去，被朱子龙拉住了。那汉子亦不示弱，嚷道：“小子，讲打么？只管划出道道来！”退到几步开外摆开了架势。
“算了，咱们到别处买。”朱子龙将多义扯开，朝别的马档走去，听那汉子在身后冷言道：“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在这黑石坡得罪了我马天骢，你们倒买一匹马试试。”说完以手撮唇，连吹了几声口哨。
果然，二人在偌大的马市逛了几圈，那些马贩子不知何时得到了讯息，都不敢将马卖与他们。多义心头火起，回到马天骢的档口，叱道：“你这汉子，把事做绝，太也欺人太甚，吃小爷一掌！”将身上包裹随手放在地上，千手如来掌一招幻化四方，当头劈了过去。
马天骢早脱得赤膊，亮出一身腱子肉，见多义来势汹汹，亦是一拳打出，虎虎生风。二人这边刚动上手，周遭呼啦围上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朱子龙观马天骢亦是会家子，有心看下多义近日的武功进境，便未出手阻止。
拳掌相交，二人俱退一步，竟是平分秋色。但双方都在气头上，不肯罢休，复又进击上前，各使全力，斗得难分难解。正僵持不下，一声佛号响起，慧明禅师不知何时出现在近旁，单掌往二人中间轻描淡写一拍，多义和马天骢的手臂便被一股奇大的力道黏住，再也挥不动半分。
“阿弥陀佛，切莫动手，凡事以和为贵，两位给老和尚个面子，如何？”慧明禅师双手合十，劲力收回，多义与马天骢的手臂俱都垂下，一时绵软无力。
马天骢呆呆地看着慧明禅师，忽然倒头便拜，大声道：“我马天骢如何有幸，今日这里见到活菩萨了！”
慧明禅师慌忙将他搀扶起来，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和尚不明事由，刚才多有得罪，施主如何行此大礼？”马天骢又盯着慧明禅师看了看，确信无疑后，激动地说道：“没错，您就是北京城里的那个活菩萨！”当下，对着围观众人大声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这段时日，慧明禅师与智愚和尚在北京城救治罹患痘症的百姓无数，因他医术高明，又慈悲为怀，治病救人不但不收人钱财，反而以银两出手救济，所到之处，俱被人称为“活菩萨”。他面毁背驼，形貌特症十分明显，是以这一现身，即被马天骢认出。
“相告各位，咱的亲娘，就是被这位活菩萨救下的性命，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请受小人一拜！”马天骢激动地说完，又跪拜下去。
此处距京城不远，围观众人或有亲友亲身受惠，或听了传闻，因而马天骢话音刚落，众人俱口称“活菩萨”，朝慧明禅师下拜，黑压压跪了一地。
“阿弥陀佛，这如何使得，如此大礼，老和尚担待不起，大家快快起来！”慧明禅师说道，招呼众人起身。
“嗨，看你这汉子，也是知恩图报之人，就不与你计较了，大师，咱们银子不够，买不起马，只好走路了。”多义见众人对慧明禅师如此敬崇，亦觉面上有光，心头的火气早已消于无形。
“什么，小兄弟是活菩萨的伴当？姓马的可瞎了眼了！”马天骢闻言，从地上跳起身来，冲进马厩，一会从后槽牵了三匹马儿出来，把缰绳递到多义手里，道：“兄弟，接着。”又朝后面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一会，那伙计拿出全套马鞍脚蹬辔头等物品，手脚麻利地给马儿佩戴齐全。
“可是，我们的银子……不够。”马天骢的态度变化这么快，多义一时还回不过神。这三匹马高大雄健，毛光发亮，一看就是来自西域的马中上品，若论价钱，说什么也得百两以上。
“要什么银子？这里哪匹马您们几位看上了，尽管牵走，谁敢管您要银子，您让他来找我马天骢！”马天骢傲然说道，众人纷纷出声附和，显然，马天骢是这马市里的一霸。
慧明禅师再三推辞不得，只得将马收下，马天骢还欲挽留三人饮宴住宿，三人亦婉言谢绝，骑着高头大马，一溜烟往西去了。
行不多远，后面马蹄声起，正是马天骢骑马赶来，递上一个包裹与多义道：“兄弟，你忘了东西在我那里罢，哈哈！”
多义将包裹接过背上，摸摸后脑，不好意思道：“多谢马兄。”
马天骢策马与慧明禅师并行，问：“大师，您们这是要去哪？”
慧明禅师微笑道：“出家人云游天下，这次带他们两个后生出西域长长见识。”
“这个，小人亦料到了，若是西去，有两件东西，还请大师收下。”马天骢从怀里掏出两样物事递到慧明禅师眼前，是一卷用丝带包扎好的羊皮纸和一块青紫色的铜马牌。
“马施主，你这是？”慧明禅师并不伸手接。
“大师，您别误会，我知道您不会平白受人之惠，小人一家世代往返西域贩马，这卷羊皮纸是西域行路图，其间河川关隘，上面俱有详细标记描绘；这块马牌是祖上传下的身份标识，沿途但遇马帮，见牌如见人。小人想，您们此去路途遥远艰辛，带着这两样东西，或可派上用场。”
慧明禅师听马天骢言辞恳切，爽朗一笑，将羊皮卷和马牌接过来放入怀中，谢道：“如此，深感施主好意了。”
马天骢见慧明禅师收下了东西，甚为高兴，道：“大师说哪里话来，您救了我娘，姓马的就把自个性命交与大师，也是甘心情愿，区区微物，何劳挂齿？”
“老和尚足感盛情，阿弥陀佛。”
二人有说有笑，并骑出数十里地，马天骢方依依不舍勒马返回。
“这个马天骢，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江湖有言，不打不相识，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你们瞧，这马多带劲，哈哈！”多义兴高采烈，一抖缰绳，胯下的马儿直往前蹿出老远。
“你得了吧，若不是他感念大师恩德，今儿你俩打是打了，相不相识就不好说，说不定，却结了仇。”朱子龙想起自己初次行走江湖，在泰安府直接就给化名严坤的许鹤年药翻的经历，觉得该给江湖雏儿多义上上课：“常言道，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结个仇家砌堵墙，你呀，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该多长个心眼。”
多义被朱子龙数落，脸上有些讪讪，低头不敢接腔。
“阿弥陀佛，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在老和尚看来，人生于世，行善积德，终有福报，善哉善哉！”慧明禅师口宣佛号道。
至晚三人投宿旅店，慧明禅师一面给朱子龙配药熬汤，一面与他探讨些拳经心法之际，多义在自己房中欢呼一声，原来，马天骢在多义的包裹里塞进了三套新衣，几锭大银，足足有三百两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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