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天之灾星 > 第二二一章 身伤情伤

第二二一章 身伤情伤


朱子龙被救转过来后,起初恢复状况良好,翌日午时,他已可少量进食,与人交谈,甚至勉力下地行走,就当何清砚、多义等人以为他不多时日即可痊愈,欣喜不已之时,他又忽然口角流涎,四肢瘫软,昏晕在床上。

        多义慌了手脚,求教于洋御医汤若望,汤若望手上举着厚厚一本中医典籍,皱着眉头说道:“爵爷血中含毒,下官亦正在查找毒物之源和解毒之方,一时半刻,还无应对之策。”他安慰多义,说朱爵爷血中毒素已被大大稀释,虽有症状,但当无性命之忧。多义无法,只得小心伺候左右,端汤倒水不敢远离。

        好在朱子龙昏晕得半个时辰,即告苏醒,除了全身绵软无力,亦无甚大碍,众人方放下心来。

        当晚,多义不敢大意,守在床头寸步不离。何清砚虽然记挂儿子伤情,但朱子龙醒转,他反而不好意思上前相认,只在门房、厨房上下忙碌,听到动静就心急如焚。汤若望一会看医书一会替朱子龙把脉看舌底,折腾了一宿仍是进展不大,熬到天明,三人俱疲乏不堪,观朱子龙一切正常并已醒转,给他熬了碗白粥后各自回房睡了。

        朱子白米粥喝到一半,毒素再次发作,手脚瘫软,任粥碗滑落却无力接握,人慢慢歪倒在床上。就在这时,房门忽地被推开,一个黑乎乎的泥人自外面闯进来,跌跌撞撞走到床边,趴在他身旁哽咽良久,说出一番话来。

        朱子龙双目朦朦胧胧,头脑昏昏晕晕,浑身无力口不能言,只能听他一人倾述。泥人此番话的大意是,自己本有一番雄心大略,欲革新除弊力挽狂澜,打造铁桶也似江山,好上不负天地下不愧祖宗,无奈独木难支,一路遭受明枪暗箭,直至母子反目;自己居于庙堂高瓴,本以为命中注定孤家寡人,然而天降奇缘得遇佳人,令自己真心真意死心塌地爱上她,谁知世事难料人心叵测,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他人做嫁成笑柄。经历这一切,已是心灰意冷决意遁世,临行前特向他辞别托付,感念他这些时日来对自己无私的辅佐,也唯有他,令他感受到人间尚有一缕兄弟真情,如今含悲泣别,祈愿他养好身体,他日朝廷有难,望他看在兄弟情分上,不吝出手相助,等等,语意落寞,神色凄然,说完,飘身离去。

        朱子龙虽说口不能言,但头脑大致清醒,将这些话一字一句听得明白,心中又惊又奇,苦于全身如被梦魇住般无力挣起,好容易半个时辰后毒性散去,坐起大叫一声:“皇上!”立时惊动了四合院内所有的人。

        “怎么了,是谁?”多义最先冲进房门,神色关切地问道。紧接着,汤若望也跑了进来,替他把脉听胸。何清砚则将头伸进门,看清朱子龙安好后,又退了出去。

        朱子龙略略回神,已断定先前之人当为顺治无疑,至于是何变故令堂堂天子悲伤沦落到此等地步,则令他茫然费解,亦不便向众人说明,只得以做了恶梦云云含糊过去,心想等身体稍有复原,定亲去宫中探个究竟。

        然而,没过几天,宫中即派了名太监前来,并未说明是何缘由,即宣汤若望回宫听调,这大鼻子洋人虽长相与众不同,人倒实诚,临走前对朱子龙据实相告,说他的剑伤假以时日调养,当可痊愈,只是他这些天翻遍中医典籍,亦未理清头绪对策,无法帮他调药化解血中之毒,实在惭愧抱歉,麻烦他另请高明。

        那日朱子龙受伤晕倒前,听沈甘露讲得明明白白,自己是中了软筋散与八仙花的混合之毒,就他认识的人里,专攻药理、治病救人的高明之士,除了那位一面之缘的赛扁鹊,还有谁能比得过少林寺慧明禅师和百草堂僧人智愚?可是少林寺距京城路途遥远,眼下,如何好意思麻烦别人长途跋涉前往报信?他向汤若望道过谢,心想,还是自己翻翻那本赛氏医经,看看能否琢磨出些门道。

        他在少林寺耳濡目染,后从周玉华那偷了些师,这时候照着赛氏医经上记载的疗伤方子,吩咐多义去买了些药材自己回来配伍熬制,剑伤果然恢复得迅速,一月不到,前胸后背处的创口即已结痂,连血毒发作的间隔亦越来越长,虽不能根除,但症状转轻,毒发时只须平卧昏睡得一时半刻,即可缓解。

        朱子龙怕荒废了武功,疗伤之余,每日在床榻上调息练气不缀,感觉真力运行顺畅了,尝试开始发力运掌,不料一用猛力,胸腔内部剧痛,吓得他连忙停手罢练,细一琢磨,即已明白,自己胸部创口太巨,外面虽已结痂,内部并未完全愈合,此时若急于求成,反于身体有害。想明此节,他耐下性子,循序渐进,一月之后,自感通体真气流动,身体轻盈,已能下床行动自如,只要不是行走太远,或猛然运功发力,身体并无异常疼痛,这令他颇感欣慰。

        多义这些时日伺候朱子龙饮食起居,很是殷勤尽力,他在王公贵族子弟圈中熟人颇多,每次从外面买药什么的回来,总能听到一些宫廷内幕消息,即转述给朱子龙,先是传言,今上最为宠爱的董鄂妃前晌不慎染上痘疫,盛年而夭;再后就是顺治皇帝竟为此事悲伤过度,罹患重疾,拖不过旬月,竟也追随爱妃而去;再后就是八岁的皇三子玄烨继位登基,君临天下,并由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大臣辅政,不一而足,次次说得有板有眼。

        “朱哥,那些兄弟私下告诉我,皇上驾崩是假,悲戚过度,看破红尘出家是真,只不过,太后有懿旨,此事绝不许外传,违者斩无赦。”说到顺治离世的消息时,多义特意神秘兮兮地凑到朱子龙耳边,仍不忘替人家惋惜,“放着好好的江山不坐要去当和尚,换成我才不干呢,为了一个女人,至于么?唉,弄不明白。”他摇头叹息。

        初听到董鄂妃患病去世的消息时,朱子龙仍处在伤重体虚,头脑昏晕的阶段,心虽悲伤震惊,却无力作何表示,待身体稍有复原,即向多义反复问询此事。多义虽无法理解他的朱哥为何单单对此消息特别上心,仍暗中向人多方求证,最后无一例外回复他,董鄂妃去世的事,千真万确,为打消疑虑,多义甚至许下赏银,托人偷偷将董鄂妃陵寝墓碑上的铭文拓印回来,交到朱子龙手上。

        朱子龙捧着那张凹凸不平的宣纸,仿佛看到了左玲娇美冷艳的容颜,也不管多义就在当场,任泪水于脸上滂沱而下。

        一家人度日,加上买药费用耗费甚巨,朱子龙身上的银子很快用得所剩无几。多义将最后十来两银子拿在手里,本想到赌场翻个番儿,但他十指被人折断过,手上感觉大打折扣,最后十来两银钱输光不说,还差点被人围攻,幸得前门刘哥替他担保说情,方得狼狈脱身。

        朱子龙看到多义怏怏的样子,问明缘由,只得安慰了他几句,想想自己此时功力尚未恢复,即使去了山东,也无法将堵在洞库口部的巨石挪开,一时有些茫然。

        晚间,朱子龙正在床上调息练功,听到隔壁传来小琴尖声的叫喊,以为小情侣吵架,忙前去劝解,一问,立时做不得声。

        原来,多义见家里银钱用罄,劝小琴当掉手上那只玉镯以度难关。这只镯子当初他花了二千两银子买来,说什么也当得了千八百两,拿来节省着用,足足可以顶上全家一年半载的开销,不料,任凭他费尽口舌,小琴就是不允,到后来反而冲多义大发脾气,大喊大叫,说他再要相逼,自己便离家出走。她一发威,多义便蔫了,只是抱膝蹲在墙角,低着头一声不吭。

        小琴自被多义赎身领回家,初时还能耐着性子,帮助料理些家务,自打朱子龙受伤,一家人忙忙碌碌无暇他顾,她即露出了烟花女子的本色,只是一味讲究吃穿,没事则打扮得光光鲜鲜出门招摇,用孟大娘的话形容,是个家里酱油瓶儿倒了都不扶一下的主儿。

        朱子龙见劝不住,只得将多义拉到自己房里,道:“我在刑部那里还押了张六万两的银票,要不,你明儿去问他们要要,小琴那里,你且由她。”

        多义点点头,面带愧色,道:“朱哥,只小琴救了我的命,我才让她,她不懂事,你担待着。”

        “放心,我理会得。”

        第二日傍晚,多义阴沉着脸回到院里,朱子龙迎上前问道:“要到了没?”

        多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究竟要到了没有啊,臭小子?!”朱子龙有些急了,他尝过没钱吃饭的滋味,可不想再受这些苦了。

        多义从怀里摸出几张崭新的银票,递到朱子龙面前,咬牙切齿道:“这帮黑心烂肺的混蛋,好话说尽,只给了一万两,说其余五万两要留着作呈堂证物,他奶奶的,定是他们自己要贪污了,尽找些借口……”他怕朱子龙多心,有些话就没有说出口,以前朱子龙是皇上身边红人时,连他都跟着白享了许多恭敬,如今顺治遁世,朱子龙受伤,刑部那帮见风使舵的小人便狗眼看人,今日没少给他气受,那一万两银票,还是他抬出哥哥富绶的名头,他们才不情愿给的。

        “哎呀,一万两就一万两,我还以为你一文都没要到呢,臭小子,吓了我一跳!”朱子龙对那五万两混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兴高采烈,也确实,等他熬过此段难关,身体复原,区区五万两银子,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

        “朱哥,银子放你那里吧?我担心我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手。”多义将银票往朱子龙手里塞。

        “嗨,说什么呀?兄弟我信任你,这家呀,以后就由你当了!”朱子龙眉开眼笑,将银票推开,这段时日,多义一心照家,早远离了他那个烂赌的圈子,人也沉稳不少,他这话说得衷心。

        “那,谢谢哥哥了!”多义脸上有了笑容,将银票小心翼翼塞到怀里。

        “少跟我客气,去买几个好菜来,晚上陪我喝几杯。”受伤至今,朱子龙一直未沾过酒,今天高兴,他有些嘴馋了。

        “哥哥,你的伤,不妨事么?”

        “不妨事,我只喝几杯解解馋,你这晌辛苦了,多喝些罢。”

        “好咧!”

        当晚,多义喝得醉醺醺回房,一觉睡到大天光,下意识摸摸怀里,吓得大叫起来:“哎呀,不得了,我的银票呢?”

        朱子龙、何青砚和孟大娘被多义咋咋呼呼的嚷嚷声惊到,先后赶到他房间,帮着他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一无所获。

        “你们别找了,我知道银票去哪里了,呜呜……”多义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去哪了?”朱子龙问。

        “呜呜呜,定是小琴拿走了那些银票,你们看看,这会她自己不也跑了……”多义边说边哭,伤心不已。

        众人定睛一看,屋里小琴的衣物行头早被收拾一空,人也不见踪影,不由面面相觑。

        “算了,兄弟,小琴姑娘走了就走了,跟着我们,她是吃不了这些苦,迟走早走,终究要走。”沉默片刻,朱子龙劝道,对女人,他现在信心严重不足。

        “就是,自古有言道,戏子无义**无情,多少爷,犯不着为这么个人伤心,赶明儿,你找个官家格格娶了,不是更好?”孟大娘快人快语。

        “我知道,呜呜呜,可是,没了银子,咱们以后吃什么呀?”多义哭道。

        “放心吧,我那里还有些积蓄,再不济,明天开始,我拿些画儿去卖。”何青砚轻声接了句话,便退出房间,低头朝门房走去,不一会,果然拿了几两散碎银子过来交到孟大娘手里。

        多义早已将那日何青砚自证身份,并以血相救的经过告诉了朱子龙。提到爹,朱子龙脑海中浮现的总是万福根那副愁苦的脸,他震惊之余,反复问过汤若望等人后,虽在理智上大体接受了这个有些尴尬的事实,情感上一时半会却难以转过弯来,至今尚未开口相认。而何青砚性格本就寡淡,自那日后,依旧住门房扫院落,与往常表现的并无二致,是以朱子龙的心态虽然变了,何青砚既然矢口不提此事,他也只能假装什么事都未发生。

        初涉情场的多义就不一样,他嘴里虽然埋怨小琴不该拿了那些银票不辞而别,心里却万分不舍,当日便憋不住上街去找小琴,连续数日找不到,夜里回来,暗自哭得稀里哗啦。

        其时京城痘疫流行,大人幼童患病夭亡者无数,朱子龙苦劝多义,说小琴既然如此,纵使找到了人,挽不回心亦是枉然,不若在家避祸,免得出门染上了病。

        多义哭道:“哥哥,我这心里痛啊,还不如让我染病死了来得轻松!”一句话说得朱子龙苦笑不得,他想打趣他前些时候不也说过顺治为了女人出家不值得的便宜话,又想起季晓婉、云晴和左玲这些人来,反触动了自己的心事,一时也有些神伤。

        好在朱子龙每日练气打坐,亦督促多义跟着自己练功,半个多月后,多义的情伤总算淡了下来,混元功也颇练出了些底子,并学会了一套千手如来掌。

        朱子龙此时剑伤已痊愈了大半,可以缓缓发功运劲,只是他的血毒仍不时发作,有时白日里练着功说着话,也要昏睡上片刻,虽按赛氏医经里记载的单方反复调理配药,总不能将毒性根除。

        “唉,要是我慧明师祖在此就好了。”一次,朱子龙昏睡醒来后,叹息道。

        孰料,隔日院门敲响,慧明禅师负着一个大大的背囊,领着个人真的来了。

        “师祖,你怎么来了?”朱子龙喜出望外。

        “好小子,躲在这里过清静日子?你看我带谁来了?”慧明禅师打量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来,指了指自己身后,咧嘴笑道,一张残缺的脸看在朱子龙眼里分外亲切。跟在后面的正是百草堂僧人智愚,朱子龙急忙上前行礼并喊“师叔好。”招呼多义过来行礼,又吩咐孟大娘准备素面,院子里一时好不热闹。

        “师祖师叔,你们怎么来了京城?又怎么找到我这里的?”落座奉茶后,朱子龙仍按捺不住好奇。

        “哈哈,没想到吧?”慧明禅师爽朗地笑道,告诉朱子龙,他们二人数月前自少室山出门行脚修行,一路遇上自北向南躲避痘疫的人流,便出手施救,逆人流北上,几日前就已到了疫情最为严重的京城。进城后,他们已经救治了不少病人。

        “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呢?”朱子龙追问。

        “哈哈,你看看这个。”慧明禅师手里举着一张有些残破的画在朱子龙眼前晃了晃,朱子龙接过来一看,脸色立时红了,原来,这是他去年寻找季晓婉时贴出的一张告示,画像上面的季晓婉栩栩如生,而画幅最下方,清晰地留有自己宅院的地址。

        “师祖,弟子尽做些糊涂任性的事,让你笑话了。”朱子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很好啊,师祖就喜欢你的真性情,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快给我们说说。”慧明禅师见朱子龙脸色稍显苍白,气息亦不比从前,关心地问道。

        “唉,一言难尽。”朱子龙叹息一声,将二人别后,自己先随农民军打到沿海,后脱队回京城寻找季晓婉,再辅佐顺治施政反腐,及至这次受伤的种种情由,细细述说一番,当然,关于左良玉的计划及其他一些儿女情长的事,他自然没有提及。

        慧明禅师听他说完,唏嘘不已,仔细验看了他的伤疤,又替他把了把脉息,面色凝重地说道:“你的剑伤应是无碍,软筋散与八仙花毒嘛,我这里没有现成的解毒方子,回头我与智愚师侄找些药来配制试试,幸好这次包里带的药多。”

        自此,慧明禅师与智愚和尚白天出门替城中百姓治病,晚上归来配药熬药,又过了月余,朱子龙在服药后,血毒终于有些日子未见发作,剑伤也大体痊愈。

        慧明禅师乐得合不拢嘴,笑道:“子龙啊,本来咱们对这解毒之法也没有把握,没想到侥幸蒙对了,我看,你就照着最后那次配伍的方子坚持服段时间的药,争取把毒性断了根,如何?”

        朱子龙点头感激不已:“师祖,您与智愚师叔博学兼通,精研药理,堪称此中大家,岂是侥幸的理?”

        慧明禅师呵呵笑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学些药理也是应该,我这次出山门,收获不小呢,比坐在禅房里念经修业不知强了多少倍。”

        朱子龙知道这些天来,慧明禅师与智愚和尚救治的百姓成百上千,由衷地说道:“师祖真乃菩萨心肠!”

        慧明禅师将朱子龙单独拉到一边,得意地说道:“子龙,还要告诉你,这一年多,师祖也没闲着,上次被觉远掳走的那些书,我都凭着记忆重撰出来了,虽有偏差,却也八九不离十,此次出门,要一一奉还它们各自的主人,顺便也告诉他们,真本就在觉远那里,让他们自己去找那小子麻烦,你说好不好,哈哈哈哈。”

        “好啊好啊!师祖干得漂亮!”朱子龙竖起大拇指。

        “先别急着拍马屁,我话还没说完呢。”慧明禅师脸上露出孩童般开心的笑容,自从那次死里逃生后,老和尚的性格反而比以前更为开朗,“我还默诵出了一本洗髓经,还有,慧清师兄未及撰完的寂幻指,我也帮他完善了,这次给你一并带来了,有空,咱们爷孙俩一起练练?”

        提到慧清禅师,朱子龙收住了笑容,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好的,师祖!”

        ;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44/44143/233017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