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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七章 政见之争


顺治知道母亲这次来者不善,忙起身行礼,招呼奉茶。孝庄却不接茶水,径直找了把椅子坐下,道:“你让他们都退下!”

        顺治一挥手,太监宫娥纷纷退出,将房门掩上。

        “孩儿恭听母后教诲。”顺治不敢坐,立于五步之外,垂手肃立。母亲虽然慈爱,从小对他教导却很严厉,不苟言笑,内心深处,他虽保留着幼时对母亲的几分依恋,更多的,却是敬畏。

        “我的教诲?你还听么?”孝庄冷笑一声,道:“我这次来,只问你两件事。”

        “母后请说。”

        “第一件,真有必要派小董鄂将军,率大军出征准噶尔么?”

        “是的,母后。”顺治声音冷静,坚决。年初以来,准噶尔部落由内部纷争演化为兵乱,战火向周围部落蔓延,殃及四邻,厄鲁特部首领巴图尔珲台吉的几个儿子大打出手,越界破疆,邻近部落不堪骚扰,纷纷上书请求清廷弹压节制。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巴图尔珲台吉第六子噶尔丹野心勃勃,屡率草原骑兵队向东南侵袭,最远已至内蒙古乌朱穆秦地区,隐隐然已对京城防务构成威胁。朝廷若不出手强力干预,草原大乱,酿成北患,千万边民伤财殒命不说,朝廷在草原诸部落中的威信必定一落千丈,自己这个皇帝,难免沦为史书所载之孱君笑柄。

        本来,顺治心意已定,早欲出兵镇压,无奈国库空虚,军饷银子成了拦路虎。这次抄了户部尚书刘英泰的家,靠籍没所得补充国库,大军方得成行,没料想,本该三军用命,鼓舞欢欣之事,偏偏自己的母亲却另有计较。

        早前,孝庄已多次或直接或委婉地向他表达过对朝廷用兵的担心和劝阻之意。顺治揣摩,母亲系出身科尔沁草原王族,与准噶尔虽同属蒙古一枝,但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距数千里,彼此血缘疏远,少有交通来往,从哪方面讲,她都犯不着为此事与自己意见相贰,因而,对母亲的异议,他并未有多少放在心上,军饷一旦有了着落,大军即日启程。

        孝庄定定地凝视着比自己高出一头,表情刚毅的儿子,片刻,方面色凝重说道:“我朝建政不过数年,百废待兴。为今之计,首要为修养民生,蓄精纳锐,切忌轻易用兵,消耗国力,前人的话,你也该听听。”

        “前人的话?我只知道,前人说过,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汉帝数伐西域,陈汤万里而取匈奴单于首级回,难道,我朝反而不及前朝?”顺治熟读史书,此时声音慷慨高昂。

        “可是你别忘了,汉武穷兵黩武,致酿后世危局,不也是教训?”孝庄声音亦高了起来。

        “母后,一为攘外,一为安内,岂能相提并论?他巴图尔珲台吉既不懂管束儿子,我来替他教训教训!”自二月收到文报始,朝廷既已反复行文至准噶尔部,然而巴图尔珲台吉无动于衷,顺治甚为恼怒。

        “我没有说你不该教训,只是,你想过没有,这世上的事情,并非非一即二,国力既然不逮,必要时可考虑借力,以达一石二鸟之效。”孝庄的意思,是希望儿子求助于自己的娘家,借助科尔沁部落的二十万精锐铁骑,何愁西部不平?这里面,她既有私心,也有公心。于私,科尔沁部落借此机会介入西部,既可壮声威,又可趁机收回部分有归属争议,尚未划定边界的疆域,可谓名利双收。于公,朝廷不须兴师远伐,省兵节支,而蒙满之盟更为巩固,岂非两全其美之事?为此,她多次相劝,甚至暗中嘱咐户部尚书刘英泰拖延筹措饷银。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儿子不但听不进去,反而将刘英泰抄家下狱,一时之间,内外议论纷纷,都说皇上此举,明里暗里,打的正是自己的脸。

        “母后,您的意思我知道,不过,这次,我有我的考虑。”顺治如何不懂母亲的意思,但他决意用自己的兵马平定西北。

        “你的考虑?你乃一国之君,我只希望,你能分得清公与私!”孝庄盯着儿子的眼睛,看得他低头回避。她的两个侄女先后嫁入宫中为后,一个不到两年即被儿子找借口废黜,一个亦不为他所喜,若非她以满蒙铁盟大义苦口婆心晓喻,儿子竟要立那狐媚子一般的董鄂妃为后。本来,家国为先,私己为后,此为大义。儿子不喜欢自己的侄女博尔济吉特皇后还罢,连带讨厌上了岳家,这次他坚执不肯借力科尔沁的兵马,多半与此中好恶有关。

        顺治被母亲说穿心事,侧开面庞,一语不发。他认为,母亲有些小题大做,此次用兵,他给费扬古的授意,一为惩戒,二为安抚,力求将战事控制在局部,最好能速战速决,小董鄂将军年纪虽轻,却熟读兵书,胸有韬略,完成他的作战意图应有八九成把握。既如此,何必涎着脸向那帮傲慢粗鲁的蒙古人求助?上次他废后的消息传出,即已领教过他们的言辞无礼,这令他暗下决心,铁盟虽说很有维系的必要,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轻易向他们开口的。

        孝庄叹了口气,面色稍霁,道:“大军既已出发,说什么都只是打打嘴皮子仗,不说也罢。儿啊,母亲这也是为了祖宗的基业计,望你莫要多心。”

        “母亲能以大局为重,孩儿领教了。”顺治恭恭敬敬说道。

        “你也坐吧。”孝庄看顺治坐下,端起几上的茶喝了一口,道:“第二件,肃贪之事,何时能止?”

        “这个嘛……”提到官员贪腐之事,顺治心中就已有火升腾。这些蠢笨贪婪之辈,当面口口声声表着忠心,背后干着雁过拔毛,欺上瞒下的勾当。历朝社稷之败,分明拜这帮蛀虫所赐,今儿他既坐天下,如何能容忍祖辈历经千难万难打下的江山被如此作践?

        “禀告母后,孩儿誓将贪腐之蠹荡尽,社稷毒瘤拔除,不达此目的,不惜以雷霆手段!”顺治沉声答道。

        孝庄点了点头,道:“大厦之倾,先溃于内,你治国理政,能下如此决心,真真令我感到欣慰。”

        顺治忙起身道:“多谢母后褒扬。”

        孝庄又喝了口茶,道:“不过,我是过来人,想劝劝你,这件事上,一要掌握度,二要区分轻重缓急。”

        “何为度?何为轻重缓急?孩儿不大明白,请母后明示。”

        “这度嘛,打个比方,以你的毒瘤说为例,将国比喻为一个人,凡人,必有三病两痛,十之八九,身上长瘤,区别在瘤之大小多少而已。若为医者,该将所有瘤悉数清除,还是区别对待?遇巨大之瘤,拔之殆尽,还是有所保留?此为度的问题。”

        “母后是想说,是人必生瘤,不是所有瘤都须拔除,亦无可能除尽。至于巨大之瘤,不拔则危及性命,拔尽,因瘤体巨大,亦可能造成创伤而亡,是以,需要掌握火候,有所除有所不除?”

        “孩儿聪明!”孝庄赞许道。

        “母后言中的轻重缓急呢?又是何意?”顺治问。

        孝庄站起身,道:“譬如一人,尚在幼年,肌体羸弱,若他此时身生肿瘤,你说,该待他长大成人,肌体强健,水到渠成之时,再药到病除,还是不问青红皂白,立即施以虎狼之药,瘤体祛则祛矣,然自身亦大伤元气?此谓轻重缓急,我可说得明白?”

        顺治躬身道:“母后说得再明白不过,孩儿都懂了。不过,母后说的度的问题,孩儿深为赞同。至于轻重缓急,孩儿的意思,人长瘤亦长,与其日后养成大患,不若趁它未成气候,当机立断铲除,或为最优之选。”

        孝庄摇头道:“儿啊,我的意思,并非要令它养大成患后,再做处置。孰轻孰重,孰主孰次,该有个区隔,兼养兼医,以养为主,医行次之,才为正道。你秉性聪敏,性极坚毅,今儿我只说这些,有些话,你听得进便了,听不进便罢。”

        顺治沉吟一会,从案头拿起一本薄册,递给孝庄道:“这是刘英泰供词一部,母后可要过目?”

        孝庄将册子接过,翻看一会,冷笑道:“这个刘英泰,还真是该死,他给我的那颗夜明珠,原来系他贪赃所得,我记得他当初说的是,此乃波斯使者敬献的贡品,才收了他的,早知如此,该拒绝了才对。”

        孝庄嘴里所说的夜明珠,系由时任户部侍郎刘英泰献入大内,产自波斯,珠大如鸽卵,通体透明,夜绽荧光,宫内行家俱言此乃主兴旺吉祥之物,已被镶入她的凤冠。朝野有传,太后系因此珠而对刘英泰青目有加,其人至而得以执掌户部。

        刘英泰这次被查,自知若非太后出面,自己死期已到,故在供词中将此夜明珠之来龙去脉悉数讲出,摆明要将局面搅浑,以便自救。然他机关算尽,反而死得更快。

        孝庄将薄册又翻了几页,冷眼瞧着顺治,问:“你给我看这些,是何用意?”

        顺治见母亲动了怒,忙躬身道:“母后莫要误会,孩儿事无巨细,不想对母后隐瞒,给您看这些,只是想说,人性贪婪,触目惊心,绝不能有何侥幸,更不能对之姑息。”

        “这册上有我的干系,你是想说,我也难辞其咎?”孝庄厉声道。

        “孩儿万万不敢有此意!”

        “我告诉你,天上地下,莫非皇有,别说刘英泰的一颗夜明珠,便是金山银山,难道不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东西?儿啊,你反贪肃腐我赞同,别要反到自家头上,反得自己走火入魔!”孝庄说完,怒气冲冲往门外走,顺治忙上前打开房门。

        “今儿还想跟你说一句,你既已打定了主意,我也拦你不住,怕只怕,自会有些人和事来拦你,到时候,可别怪额娘我没跟你说在头里。”孝庄边说边行,头也不回,直至人转到花园拐角,消失不见。

        顺治长叹一声,回书房,耐下性子,将如山的奏折批阅完毕,方起身往宫内走,心里一片纷乱。自亲政以来,自己与母亲于诸多事务上意见相左,虽大多时候仍按自己意思办了,但看得出,母亲对自己的不满之情已越来越浓,甚至不时流露出欲设法阻止之意。

        阻止什么呢?大不了,将自己这个皇帝废黜了,那又如何?说实话,自六岁登基,自己每日战战兢兢,不敢稍有懈怠,到如今,早已身心俱疲,若能就此落得清闲日,获得自由身,携董鄂妃归隐山林,过那闲云野鹤般的生涯,岂不胜过当皇帝的滋味百倍?

        顺治一路想着,不知不觉间行到一处所在,红墙碧瓦,青藤紫蔓,正中匾额上“承乾宫”三字赫然而现,不禁哑然失笑,自己心有所思,又来到了董鄂妃的寝宫。

        想到佳人的娇俏妩媚,顺治心头烦忧一扫而空,兴冲冲往内而行,却于内门廊上遇到一名敬事房的太监,见了他即下跪请安,并高声道贺,称:“奴婢恭候万岁爷,贵妃娘娘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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