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释放
沈卓然回北平的路上，乌压压的一群学生高举横幅，时不时喊几句口号。如此招摇过市，惹的行人纷纷侧目。此番场景让他不由蹙眉，身侧的秘书郭培开口道：“宛平监狱关押的闹事师生还未放出，北校的学生不顾学业，一直在闹。”
车内的光线不充足，只能看到沈卓然忽明忽暗的侧脸。他一晚上都在处理公务，早上又从京郊赶回来，浑身带着倦意。“快新年了吧。”
只一句话，郭培就明白他的意思。“上将是看不下去了？只是杜贺飞和黎世洪的关系匪浅，公安厅那边我们行军打仗的插手，怕是不好。”
沈卓然朝车外瞥了一眼，轻敲扶手的指尖微停。传单半空散落，吹的四处纷飞。街道上，冲出来的警卫队和学生殴打成一团，行人惶恐，四处逃窜。
郭培震惊。
车子穿过小巷，车内的光线更加昏暗。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起来，让人喘不过气。
“上将，打算如何处理”
“我亲自过去释放。”
到北平这么多天，沈卓然忙的就没停下过，现在还要插手学生的事情。“还是属下去吧。”
“你的身份不足以压制杜贺飞，只怕在他的领地，对你枪口相对。”沈卓然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
若兮没想到场面这么糟糕，见警卫大肆挥棒，眼看着就要落在学生的腰上。她冲过去，嘴里带着惊叫：“你干什么？”使出浑身力气一把推开警卫，怀里护着学生。“你这是滥用职权，公报私仇。”扯着嗓子训斥过去。“你一个中国的警察，却不维护国土治安，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大打出手，你配的上你的衣裳，配的上你胸口的徽章吗”说话的声音又大又亮。学生很快围了过来，和那些警卫对峙着，那些警卫似乎被若兮吼住了。
若兮将怀里的学生扶起，见巷口又来了一波警卫队。急忙催促。“大家快跑。”但那些学生并不打算离开，受伤的学生也根本跑不动。很快，他们便被围住了。
“局长有令，闹事的学生统统押回去，挨个审问，批评教育。”
“什么？学生被抓了？”宋老师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校长室也得到消息，见宋老师赶过来，校长朱博轩蹙眉。“学生出街游行我已经明令禁止了吗？你怎么劝的？”开口就是质问。
宋诚志是学生会的指导老师，他知道是自己犯了重大错误。“学生游行是因为忧心监狱里的师生安全，没想到杜贺飞如此作为，是我的错，校长辞退我吧。”
校长朱博轩无奈。“辞退你，学生工作谁来做。”
校长转头拨了一通电话给徐正峥，将这段时间学校发生的事情和他说清楚。徐正峥现在在调解段瑞衡和黎世洪的关系，抽不开身，只好又打电话给沈卓然。事情兜兜转转，又落到了沈卓然身上。
郭培见沈卓然放下电话，脸色骤变。将手里新整理的文件放在他桌上，问道：“上将，傅仲恒的事情怎么处理？他在湖南私自搜刮百姓粮食，抢夺民女、开妓院、私印印花税，这些罪名件件可诛。”
沈卓然听到后，头都大了。“将公文送给段总理，到楼下叫上伯俊和我去公安厅。”
沈卓然在车上休息，车子停了，都未察觉。程伯俊坐在一旁叫了一声。“上将，公安厅到了。”沈卓然这才醒来。
公安厅的门口、楼上都站着警察。四处视线都盯在这儿，有萧杀之气。
“伯俊，你带抢干嘛？”沈卓然被寒风吹得清醒，声音沙哑，倦意却淡去了。“放在车里吧。”
话音刚落，他轻压军帽，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杜贺飞就巧言令色。“呦，什么事情把沈上将吹到我公安部了，实在蓬荜生辉，快坐。”话未落，又朝外吩咐道：“林跃，给沈将军倒茶。”自个给沈卓然递烟。
沈卓然收下，见他拿起打火机俯身要给他点燃，他推开了。“聊事情吧。”
杜贺飞走回办公桌，背靠椅背，散漫而坐。他的指尖还夹着刚点燃的烟，不时还侧头抽几口。“上将军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他吐了一口烟圈，隔着蒙蒙雾气看向沈卓然。
“你手下抓的那些学生，是时候该放了。”沈卓然双手搭在扶手上，语气平平。
杜贺飞被烟呛的咳嗽了一声。“上将军，不是我不想放，是学生里面有特务，我不能放。”
“特务十月底便被抓了。”
这句话让杜贺飞眼神变了，他沉默一会儿道：“学生上街游行扰乱治安，我抓他们是职责所在。”
沈卓然不语，目光在他的胸牌停了一眼。
“上将军手未免伸的太远了，我还轮不到你管。”他说完将手上的烟灰在烟缸里抖了抖。“上将军，还是别要掺和这件事了，对您对我都没有好处。”
沈卓然抬头看他，语气依旧无甚起伏。“你在北平是陈瑞国的手下，我是管不着。但傅仲恒在湖南惹起民怒，我便不会心软。”
杜贺飞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他的目光在沈卓然脸上来回打转。似乎确定了什么，猛地起身：“上将军稍等。”
若兮是头一回进监狱，看到里面哀嚎的囚犯，她心生胆寒，还好有人将他们保释出来。这阴森恐怖的环境，她一刻也待不下去。“快走，看什么看？”身后有警卫推她。
若兮迈步走出监狱大楼，刺骨寒风呼呼的吹着，扫过她的耳廓，扫过她的面颊，连带着将她额角的碎发吹的四处飞舞。
雪下的急，真是映了景了。
她低头数着自己走出监狱大门的步数，抬头时，发现沈卓然披着大氅，带着军帽。满身风雪，倚靠在车边，略显疲态。
沈卓然在北平监狱门口看到若兮，略有惊讶。
若兮轻抚着被吹乱的发丝，嘴角带着明媚的笑容。“小叔。”只轻叫一声，便能感受到万般言语中有几分委屈，几分欢喜。她朝他奔来，风雪将她的面庞吹的娇红，如同白雪中的一支红梅。
“上车吧。”沈卓然抽完最后一口烟，挤进车内。“去哪儿”
“四和堂酒楼，这个巷口右转就到了。”
“嗯。”他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似乎什么都不想知道。
“小叔，清竹同我一起来的，人也住在四和堂，你要去看看吗”若兮侧过身问他。
“不了。”
他的眼底青黑，身上还有未散去的烟味。一上车就闭上眼，应该是公务繁重，没有好好休息过。
若兮识趣，不再说话。
沈清竹在四和堂酒楼打转，见若兮狼狈的走回来，半截裤腿都湿了。“你……”出口指责的言语卡在了喉咙里。“你怎么一晚上未归。”
若兮累到瘫软。“昨天和学生在街上游行，被抓起来了。”
沈清竹点点头。“没事就好。”
若兮觉得出奇。“我回来，已经做好被你骂的准备了。”
沈清竹轻笑一声。“我哪有那么毒舌？让你避之不及？”他轻推她进卧室。“早点洗洗睡吧，一夜没合眼了。”
若兮点头。
这一觉睡得绵长，若兮做了一场混乱的梦，惊醒了。
“若兮还在里面，可要叫醒她。”说话的是沈清竹。
“不用，让她睡吧。”蒋思凡坐在廊道内的小椅上，目光在沈清竹身上停留了好几眼，没有继续说话。
沈清竹紧张的像见到老丈人，给他倒茶道：“蒋老师，这是我从上海带过来的岩茶，您尝尝。”
蒋思凡点头，这茶稀有名贵，想来这少爷家世不凡。他轻拨茶盖，尝了一口。“茶不错，费心了。”
沈清竹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两人四目相对的坐着，气氛尴尬。
若兮纽好领口的旗袍扣，利索的洗漱完赶出去。
雕花小门一开，小椅上静坐的两人，齐刷刷的朝她望过来。
蒋思凡站起身，若兮高兴的扑过去。“大姑娘了，还这般没大没小的。”说话却乐呵呵的，带着宠溺和纵容。
“舅舅，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见到你了。”若兮从蒋思凡怀里离开，双目仔细的看他。“舅舅，监狱里的伙食是不是很不好，你瘦的脸颊都凹陷了。”
蒋思凡只说：“舅舅一个大男人没有那么金贵，倒是你，丫头大了，留不住了。”
这句话是在说她和沈清竹，看来又被误会了。“舅舅，清竹只是我朋友，你误会了。”
蒋思凡有些惊讶。“是吗？”他侧头看向沈清竹。
沈清竹轻笑，点头。
若兮拉着他的手过去介绍：“沈清竹是沈老爷沈卓斌的儿子，我当时在上海读书，多亏有沈老爷的照顾。”
沈卓斌，蒋思凡脑海中的记忆像翻书一般掠过。
“清竹，这是我舅舅蒋思凡。我刚刚在门内听你们都不说话，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
蒋思凡看着沈清竹眼神都变了，只觉得沈卓斌的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清竹咳嗽一声。“第一次见到舅舅有点紧张。”若兮乐了，他也会紧张？出奇了。“现在大家都认识了，咱们吃顿饭庆祝庆祝。”
“去广和居吧。”沈清竹出门给他们安排了车。到了宣武门菜市口附近的广和居，沈清竹又进门将菜点上，一切都做的周到有礼。蒋思凡看在心里，对这位少爷满意非常。“忙了这么久，你也坐下歇歇吧。”
沈清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看您刚出来，身体不大好，应该经受不住油腻，特地点了几道清粥小菜。”
“好啊，你这孩子细心呐。”
“舅舅，我在北平遇到另一位北校老师宋诚志。”
蒋思凡将视线落在若兮身上。“他和我说了，你这丫头真是一碰一个准。诚志和我私交甚好，是北校的社会学老师，你有空和他聊聊，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我知道。”
“先生，菜都上齐了。炒腰花、炒青菜、清蒸干贝、蒸山鱼、三不沾、烧鸭子、吊炉烧饼、两碗甜浆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蒋思凡将视线放过去，一看。“这么多呀。”
若兮也没想到。
“能见到您，我一高兴没忍住。”
若兮都不好意思了，侧身附耳道：“回到上海我给你请回来，虽说你也不差钱，但我心里过不去。”
沈清竹点点头。“我愿意吃什么？你都跑腿买？”
“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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