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商人（二）
机翼转动的轰隆巨响在白银商会总部后院巨大的停机坪上响起，到处都是急匆匆的脚步声，两名矮小的地精工程师戴着水晶护目镜，用他们的三只手指比着一切正常可以起飞的手势。这些尖嘴猴腮大眼睛的地精，在商业联邦有着极高的地位，他们发明的机械充斥着商业联邦的各个生活工作场景。地精王国奥拓墨菲是一个位于东北海域的岛屿国家，他们的俩是和矮人一样长久，但是他们曾经依靠远离大陆，避开了混乱纪元漫长的战争时期。大约从五百多年前开始，白银商会的近海舰队发现了奥拓墨菲这个人口不多的岛国，而双方建立外交关系主要因为白银商会提供的矿产和燃料解决了奥拓墨菲的燃眉之急。在商业联邦建立初期，地精王国派出了大批地精工程师，几乎参与了联邦境内所有大工厂、大作坊和大庄园的建设。商业联邦对这些深居简出、只喜欢和机械打交道的地精们给予了极高的礼遇，在历史上几次矮人王国和帝国战乱导致的危机里，都禁止大商人们哄抬矿产和燃料价格。
起飞的“地精一号”是建立初期地精王国送给联邦的礼物，在漫长的历史中曾经多次改造和修整。这是一架如同一座小楼一样庞大的梭形机械，无数齿轮和链条在“梭身”里运转。此刻，支撑这只巨大飞艇在地面停靠的十二只连着巨大吸盘的机械臂已经放开并且缩进地下的收纳口。随着飞艇梭身下方的巨大支撑架缩进飞艇内，两侧十二个驱动口开始喷出海量的高温蒸汽，这将飞艇缓缓推上半空。在到了一定高度后，它就会张开巨大的双翼。这是最近二十多年刚刚面世的新技术，双翼中嵌有八个风系魔法阵，只要其中的四个保持运转，就能提供足够的元素力量，保持飞艇在空中停留。飞艇尾部有着一只巨大的螺旋桨，双翼后侧则有四只小型备用螺旋桨，这些装置能保证飞艇在空中的高速飞行。知道这个技术和但丁堡有着直接联系的联邦高层不超过五个。
“地精一号”和那些依靠巨大气囊浮空的地精运输飞艇不同，它更接近那些用于战争的地精战列飞艇，主要依靠昂贵的魔力水晶和魔法宝石作为动力来源。白银商会统计部门收集的数据显示，它仅仅一次起飞，就需要消耗一千两百枚金币。
斯蒂夫眉头紧皱得坐在飞艇头部的独立舱室内，特殊的魔法阵隔离了外部的噪音和颠簸。带着疑惑表情的布兰登则坐在议长大人的对面。
“布兰登，你知道我们商业联邦建立的基础是什么么？”在飞艇上升的时候，斯蒂夫突然没头没脑得问了自己的这位晚辈一句。
布兰登身体微微向前，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是交易。你看，在四百七十六年前，我们白银商会为什么可以说服‘刺客联盟’、‘低语庄园’和‘佣兵协会’，以我们商会为核心，组建今天的商业联盟。是因为和我们合作，他们的生意会做的更容易。为什么那些开拓期是我们敌人的半兽人部落、兽人甚至高等魔兽们，愿意加盟联席会议。那是因为和我们交易的收获远远大于掠夺，而我们武力上的进步也大大提高了他们的掠夺成本。”
“矮人王国为了和我们交易用一座宫殿换取了图蒙德的帮助，海德尔家族的老狐狸们为了和我们交易开辟了北部航线，‘弑神者’为了和我们交易不得不克制住到联邦来放上几个禁咒的冲动。交易才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武器。而这把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是白银商会一千多年前的那群开拓者们，靠着穿着草鞋背着包裹一点点在整个利伯塔兹跑出来的！正是那一条条商道，一个个在地图上标准的人口聚集地和资源分布图，让我们白银商会可以不依靠生产就获取财富。也正是因为这些一代代商会成员累积的信息、人脉、信誉，才让我们在整片大陆上的地位无可替代，这片偏僻的盆地才能成为整个世界的中心。”
“布兰登，奥古都斯帝国为什么把我们视为最大的敌人，并且会在这一百多年里逐渐封闭起来，甚至连近海贸易都关闭了。你以为历任教皇不知道和我们交易的好处么？他们是在畏惧我们的商业洪流。这些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清楚得知道他们统治的基础，是奉献。他们依靠神明的威慑和混乱纪元遗留到现在的信仰，支撑着庞大帝国宗教和贵族体系的运作。超过一千年了，奥古都斯帝国和光明纪元初期比起来，几乎没有过任何改变！这个庞大的停滞在时间长河里的帝国必须扎根在那些如同烂泥一样的帝国子民身上才能生存，这样的国家是没有生命力的。而我们把一切都作为交易的理念，更是在摧毁他们的根基！而在我们商业联邦立足脚跟之前，矮人王国、精灵王国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原本，在整片大陆还没像如今一样被划分得清晰之前，奴隶制度还能让古老的帝国维系生机，而我们在发展初期曾经也吃过短暂的红利。但是二十多年前，因为某个原因爆发了‘奴隶战争’，对我们而言只是损失了更高的利润，但是对帝国而言却是彻底把它推向了下滑的坡道。现在的英诺森九世亚伦和圣裁所上任执掌人伯格多非常清楚这一点，他们之间的争执其实在于方式不同，但是目的其实是一致的。他们想要依靠外力，改变整个帝国的走向。”
“还记得我留给你的家庭作业么？英诺森九世亚伦是个虔诚的信徒，他的信仰和绝对统治已经牢不可分。所以他想的办法毫无疑问和他们信仰的那位光辉主神有关，光辉主神衰弱是整个世界的统治者们无人不知的秘密。祂的衰弱史就是帝国的战争史。在祂最强大的光明纪元初期，除了矮人王国和神秘的精灵王国，几乎没有人能抵抗这位地上神明的神威。而祂最后一次彰显神迹扭转和矮人王国的战局，已经是四百多年前的事了。说实话，如果不是这样，联邦可能没法那么顺利的建立。我猜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光辉主神恢复到全盛状态。这是帝国唯一的希望。伯格多则不同，他支持的信仰和统治并非密不可分，甚至和那位光辉主神都没有必然联系。”
“敌人明确了，我们就更需要助手。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你眼中的敌人和助手要有更高的高度，敌人不是那些帝国的军队和统治者，而是在这个世界生存和延续下去的方式；而相应的，我们要的助手就是那些能够替代神明力量的新技术体系！”
“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神术和神眷者的天赋垄断了知识、文化、工程、医护、军事等等领域，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顶峰的，它的顶峰在光明纪元初期就已经看到了。我们商业联邦兴起的历史，就是不断替代神明力量的过程。而现在，我又看到了新的决胜的工具，那就是魔法。”
“布兰登，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对止戈森林和隐居在阿姆斯特朗山脉里的‘弑神者’那么重视，甚至不惜在那个叫做亚索的年轻法师在商业合作上无底线让步么？佣兵协会只看到了他们强大的武力，甚至以‘弑神者’作为样板来评估魔法师的力量，却不知道魔法师们在整个战争史上的作用不值一提。让我真正重视他们的，是这些年那些出现在地精飞艇、市场上的各种魔法器具和技术。最初那些器具和技术非常粗糙，远远不如那些精美而华丽的神术器具，但是你仔细回想下，就这最近十多年里，它在以一个怎样可怕的速度发展。最受欢迎的那些魔法器具在实用性上甚至超越了帝国和矮人王国流出来的神术器具！你身下的地精飞艇就是最好的例子。最重要的是，基戈尔和那些喜欢在隐居在法师塔里的传统法师们不同，因为’奴隶战争‘和我们交恶的他，一个眼睛里装不进沙子的暴君，竟然能捏着鼻子默认了我们之间的商业合作。这说明，他对交易的认知不会比我们浅。”
“同样是对水晶矿产和宝石矿产的应用，魔法尽管现在仍然比不上神术，但是它的未来在我们有生之年，都看不到止境。所以，鲜血花园这个密文才会让我如此失态。因为，这些变化，大部分就是从止戈森林和阿姆斯特朗山脉里流出来的！鲜血庄园这个决定，是在扼杀我们未来的重要助力！而这是一个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才知道的秘密。”
斯蒂夫一口气说完了这些，他死死盯着布兰登说：“牢牢记住今天我和你说的每一个字，认真想想交易的本质，在交易本质基础上如何进行长期和短期的利益分配决策。这才是商业联邦联系会议议长最重要的作用。我们是商人，我们的敌人只有那些威胁我们整个商业规则的人，除此之外，都可以成为交易对象。”
布兰登收敛了震惊的表情，无比认真得点了点头。
鲜花花园。
就跟低语庄园一样，只有商业联邦少数重要的机构和人员才知道真实位置所在。比起偶尔还会有访客的低语庄园，这座刺客联盟的总部总是藏在神秘的阴影中，除了从联盟培养刺客的圣地——瑞德西维里出去的五级刺客以外，就只有联邦议长才有权利拜访。
这是一座隐藏在联邦四大城市之一的伊尔芙城西郊外桦木林深处的小花园，里面唯一的植物是血红色的七瓣蔷薇，它爬满了花园里随处可见的凌乱篱笆。那些看到过它的人，几乎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传说中刺客的圣地竟然就是这样一个只有一幢两层砖瓦房的小花园。
“地精一号”最近的停靠点在伊尔芙城的西城区离城门不远处。抵达鲜花花园还需要经过一个常年被迷雾遮掩的沼泽地。这片危险的沼泽地在伊尔芙城非常出名，已经吞噬了无数探索者。奇怪的是，伊尔芙城从来没有在沼泽地的入口做出任何官方的危险提示。
就连掌握商业联邦最高权柄的联席会议议长，都要带上自己的安保人员。
花园那幢小洋楼的门前，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坐在一张躺椅前，他年轻的脸苍白而俊美，尖尖的下巴和双耳体现了他的高等精灵血统，但是眼眶里那双左边绿右边蓝的竖瞳却毫无疑问得揭示了他的混血身份。虽然面容年轻，但是这名精灵混血却有着一头晚年精灵才会有的银色长发。此刻，这名一手创建刺客联盟的混血高等精灵正温柔得给躺在躺椅上的妻子梳头。
那是一名即便在高等精灵中都绝对称得上容貌出众的年轻纯血夜精灵，她静静得躺在那张座椅下都爬满了七瓣蔷薇的躺椅上。
混血高等精灵耐心得给她梳好头，然后小心翼翼得拨开了一根落在女性夜精灵鼻子上的黑色发丝。
突然，这个刚刚还温柔平静的混血高等精灵呼吸加重，他的诡异双色竖瞳在眼眶里不停颤动。一只因为被莫名的危机感惊动的乌鸦飞过这位脸色开始狰狞的混血高等精灵头顶，然后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头栽进了小洋楼后方的蔷薇丛中，直到快落地前，它那仿佛被无数细线切割过的身体才化为一堆破碎的羽毛和血肉。
混血高等精灵好像控制住了异常平静了下来，他再次看着在躺椅上纹丝不动如同精致玩偶一般的妻子说：“快了，快了，命运齿轮已经开始生锈，而我已经找到了因果的基点。我们的刑期快结束了，夜萤。一切都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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