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云蕤姑姑
第七章
陆瞻这两日直骂自己是猪脑子。
他为何要在拜帖中约定，让云蕤姑姑到元府教授元晞？
想见元晞的明明是他啊！
他在府中转着圈地骂自己蠢。
云蕤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也是母亲荣安郡主的傅母，母亲自小在皇宫中与今上、诸位皇子公主一起长大，身边一直是云蕤在教导。
这次陆瞻托她出宫，还是瞒着母亲偷偷去的。
云蕤姑姑爱屋及乌，自然也疼爱他，特意跟宫里申请了休沐来帮忙。
不行，他四脚一跺，不能错失良机。
于是偷鸡摸狗地来到元府，买通门房，唤了小鱼出来。
小鱼还告诉他，元晞姑娘昨日到秦府相亲去了。
陆瞻两眼一抹黑，气得拎起拳头锤大街，哪还有半分素日里峻傲公子的模样。
小鱼明显站在陆瞻这边，帮着出力出点子，两人计议一番，他才神清气爽地回到侯府。
转念一想，秦翊是个什么货，也来跟他对着干，哼，便又黑了脸。
总之陆瞻最近不太正常。
狐朋狗友都看出来了，在觥筹流转时，他独自发呆，在雅间看戏时，他莫名失笑，就连去画舫听曲看姑娘，对那几位行首花魁也不理不睬，生怕人家看上他一样。
陆瞻满心装的都是那抹红影。
其他事，先顾不上想。
‘
江北荷花开，江南杨梅熟的季节，兰睎院自然少不了当下时鲜。个个满掌大小的黑红梅子装在冰纹海碗中，咬一口馥郁鲜美，给嘴边染上墨红的汁液。
元晞正歪在院的竹椅上，翘着腿吃冰镇杨梅。
小鱼从院门边的楠竹下闪出来，三蹦两跳来到椅子边，手忖着脑瓜蹲下看她，她顺手将碗挪过去，小鱼拣起一颗梅子，嚼得满口芬芳。
吃罢，她说了句：明日宫里的姑姑要来府里，你先去门房知会一声，千万不能慢待了。
小鱼笑眯眯，眨巴着两扇眼睫，装作才想起来：姑娘不说起，我倒忘了，陆公子一早遣人来说，云蕤姑姑明日辰时出宫，午间给姑娘讲规矩，未时不到就要回宫听差了。陆公子的意思，为着云蕤姑姑方便，给姑娘多讲一刻规矩，他在宫门南边的澄心斋定了雅间，就去那里可好？
元晞睇她眼刀：你又私下见他。
小鱼满嘴喊冤：是陆公子遣人来说的。
元晞埋首想了半响，叹气说道：也罢，就去澄心斋，你到库房去，把那对猫眼石的錾金耳坠，用锦盒装了，明天当谢礼送给姑姑吧，以后在宫里教课，遇上事免不了再向她请教。
小鱼听了忙赶着去找耳坠，元晞知道她已成陆瞻的眼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傻丫头岂知高门暗藏的危险呢。
母亲当年差点被迫进了王府，要不是外祖动用海量的银子去宫中各处上供，那王爷也得了些好处，最后才不得不熄灭打曹家家产的坏心思。
小鱼一昧地撺掇她去见陆瞻，想撮合他们，可她对陆瞻这个人还是瞧不准。
元晞蹙紧眉头，心下暗自替明日绸缪。
翌日天有灰积云，预计下晚有落雨。
小鱼带着油纸伞上了马车，元晞在车上说了声走，马车便疾驰在城街，穿过长街，直行向宫门南边。
澄心斋是有名的素食斋，出品向来受佞佛之众推崇，陆瞻选此地，也是根据云蕤姑姑素日的喜好定的，因此元晞虽质疑他的用意，却也说不出口。
陆瞻早已衣冠济楚，等候在雅间。
元晞一到，他笑得心花开到天上。
今个元晞穿着樱红苏绣襦裙，挽着素髻，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见他候着，莞莞唇角，像一朵蕴藉的无形之花开在脸上，动人心魄。
落雨前带着尘土味的风从窗棂刮进来，红裙微漾。
仿若一株窈窕纤妩的芙蕖，在乱风中亭亭净植，不激不随。
陆公子红着脸，出去更衣了。
元晞莫名其妙，这男人怎么一见面就要出恭，怕不是有毛病。
陆瞻在无人处低头望着不争气的兄弟，脖颈红透。
直到云蕤姑姑到了，陆瞻都没回来。
等他返身，元晞已经听了小半个时辰的规矩了。
原来宫中女官的晋升，也是文墨高者先得，越高的职位，对女官所受高等教育的要求越高。
宫里有专门给内监开设的内书堂，教授经史，可对于女官们却没有相应的教学机构设置。有心者只能私下寻找关系，到内书堂听讲。
因此这次宫中诏民间女博士进宫授课，那些盼着升迁的女官们都翘首企足，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
知道这些，元晞心里便有了大概的谱。她决定将课程分成不同的深浅难易等级，让女官们根据各自基础选修。
其余的，便是介绍宫中各位主子，以及一些要了解的禁忌。
云蕤姑姑身穿墨绿地云燕宫装，挽着祥云髻，耐心满满，她一行讲，元晞一行点头，时而提出疑问，时而茅塞顿开。
陆瞻在门口偷瞄，他不敢进来面对元晞，怕当场出洋相。
一双晶亮的眸子，闪着贼光，在雅间外扒门缝。
很快到了午膳时分，预定的席面陆续送来，跑堂送菜的每趟进来，都奇怪地打量他，直到忍不住问：公子为何不进去？
元晞听见了，转身看向门口，也是一脸奇怪。
偏着头纳闷，清凌凌的目光望着他：你不进来吗？
云蕤姑姑哑然失笑，猜到几分，冲他招招手。
陆瞻红着脸，来到桌前，低头对着满桌珍馐玉馔，不言语。
元晞觉得他有病。
便命小鱼将锦盒呈上，送给云蕤姑姑，感激地说道：多谢姑姑百忙之中抽空出宫，元晞特备薄礼，请姑姑别嫌弃。
陆瞻眼巴巴地望着母亲的傅母，云蕤失笑，接过锦盒。
他才欢欣地笑了。
情~欲中的男人好比吃奶的娃，不能以常理度之。
元晞亲自给云蕤盛了苦笋汤，这口汤其鲜无比，疱师一颗妙心，将清苦的食材熬成甜润的汤水，由苦转甜，不知几经点化。
陆瞻见她素手婉转，玉指莹白如荑，连忙接过汤勺，柔声说：我来吧，别烫到手。
云蕤姑姑憋不住笑，对他说：小侯爷，奴婢哪里当得起您伺候。
元晞心中一惊，笑容收住了。
侯爷，果然不是寻常门第。
面上也不好带出什么，遂夹了块糖浇雪藕送碗里，没滋没味地嚼着。
陆瞻腆着笑脸对云蕤说：姑姑快别打趣我。
说完夹了几块笋，双手递去，又照样给元晞盛了碗。
一顿饭左右伺候，自己也没吃上几口。
他看着元晞的脸色似有黯淡，才意识到刚才云蕤的话。
云蕤随意用了些，就起身说：小侯爷，元姑娘，奴婢出宫已久，不便再逗留。现下先回宫去了。
元晞欲送她上车，被牢牢按在椅上：姑娘在宫内是女官的老师，在宫外是小侯爷的贵客，也是奴婢的主子，怎能劳动姑娘。让小鱼姑娘送我上马车吧。
说完对小鱼打个眼色，一掬笑脸望着陆瞻，出门去了。
小鱼伶俐地跟着游了出去。
雅间内只剩二人。
陆瞻转着狗脑子。
起风了，只见阴云层层累积，天光被遮掩住，穹顶一片浓灰色。
透过支楞窗的缝隙，那浓稠的灰色一团团一缕缕灌进室内，元晞心中也是同样晦暗不明。
走过去想把窗关严实，一阵急风骤然扑进，撞了她满怀。
陆瞻跟着她，正立在她身后。
夹着尘土的风，打在她脸上，霎时迷了眼。
元晞一个后仰。
只见她蹙眉阖眼，垂着浓密纤长的羽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扇状青影，努力睁开一霎，被硌得水红的眼激出泪花，又疼得忙慌闭眼。
陆瞻忙接住她，圈在手中。只见沾着泪点的睫梢颤抖，元晞抬起手背揉几下，眼尾立刻变得粉红。
“别动，再揉就把灰揉进去了。”
陆瞻拉住她不让动，小心地扒开眼皮吹着。
濡湿的热气灌到眼中，元晞感觉没那么难受，眼里也能看清了。
眼前的男子正捧着她脸，热气吹在芙蓉面上，气息缠绕，呼吸渐渐变重。
像被羽毛拂拭心尖，酥酥痒痒。
元晞迅速挣脱开，背对着陆瞻。
陆瞻露出满足的笑，低头沉醉几许后假装无事：元晞，眼里还疼吗？
“没事了。”她没好意思转身，心里想离开。
小鱼那丫头还没回来，元晞忍不住责怪。
怎么送个行就把自己送没了。
回府后得好好给她上上药，胳膊肘全都拐到陆瞻那了，把她一个劲往人家身边送，像什么话。
桃花眼汪着水雾，唇角弯成钩子，陆瞻竭力按捺胸中的狂喜：元晞，现下外面正落雨，一起等雨停吧。
阴云已经裂开口子，霖霖滴滴地降着雨，隔着窗雨声不绝。
屋内静了下来，她听得到自己流淌的心声，有些微妙。
“元晞，如果在宫里遇到事，就去找云蕤姑姑。”
“多谢陆公子，今天已经叨扰，不好再添麻烦。”
“元晞，云蕤姑姑是我母亲的傅母，我请她在宫里照拂你，你放心。”
“陆公子客气了。”
雨势越来越大，天地被水线连成一片灰蒙，分不清彼此界限，混沌中什么也看不明，陆瞻聒噪不停，满嘴元晞元晞。
听得元晞本尊起了腻，足尖一点，转身便往外走。
陆瞻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衣袖，黏糊着：去哪？雨那么大。
她磨着牙，鼻子哼地想甩开，无奈陆瞻不仅不放，还打蛇随棍上缠住了她的手：元晞，别走。
正羞臊的女子被如此一激，跟只炸毛的奶猫似的，露出凶样：陆公子，我与你仅仅几面之缘，今后不会再见，请莫要失礼。
过了河就拆桥，不仅脾气臭，说话更像扔刀子。
陆瞻失笑，这女子好现实。
一脸誓在必得的恣足相，瞥望去轻声道：早晚是我的。
元晞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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