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赴宴
第六章赴宴
今晨请安时分，元樱的病便养好了。
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全家老小都有数，亦无人苛责。大清早珠翠插了满头，一身绫罗，恍如后湖酒家女。
元老夫人见二丫头没个章法，沉默半响，转向身旁的胡嬷嬷说：我记得库房还收着些云霓妆花缎，你去选几样颜色素雅的，给元樱做衣裳穿。
元晞和元慧都低眉敛目不言语。
可元樱没听懂。
高兴得眉毛满脸飞，再三谢谢祖母。
还忍不住扬起下颌对着元晞，长声哼笑。
元晞忍俊捂嘴，这个蠢货，祖母分明是在敲打她。
三妹妹元慧忍着笑意，垂头望着地心。她今日身穿蜜合色花纹锦袍，挽着高髻，簪了石榴红的宮花，腰条抽拔得纤细盈长，倒是个小美人样。
胡嬷嬷领命去开了库房，挑出藕荷色，烟罗紫，还有一匹水绿色，回来摆在老太太跟前过目。
祖母指着那匹藕荷色的云霓妆花缎说：拿这匹给二丫头，绿色的给三丫头，烟罗紫的给元晞吧。
元樱眨眼楞了个寂寞，祖母不是说都给自己吗，怎的刚说的话即刻就变了？
老太太见二孙女表情痴痴的，轻叹了声唉。
连话都听不明白，怎么敢让她嫁人。
元晞和元慧谢过祖母，便交代送回各自院中，辞了祖母准备去赴宴。
元樱嘟囔几句，跟着辞了祖母，依旧是这一身妖精作怪的打扮出门了。
给事中秦大人的府邸在城南，是个五进院落的大宅院，家中住着老夫人和三房兄弟，并未分家。
今日邀请众亲朋家的女眷吃席，知情人都了解，目的是为秦大人的公子秦翊相看元家的嫡孙女元晞。
秦翊年过双十，已中了举人，目前正在吏部当值，算得上是金陵城中有为的青年才俊，崚嶒不凡。
元晞来之前祖母已交代过她，当作是寻常的亲朋往来即可，若是对秦家公子无意，自有祖母替她出面回绝。
元晞其实没什么兴致去相亲，最近心邪入侵，该是静息养气的时候，碍不过帖子已送到手上，少不得勉强支起精神。
到了秦府，给事中娘子韩大娘子已亲自在府门迎接元家三位千金。
韩氏秉性温厚，万事以夫为纲，她眼角噙笑，径直拉住元晞的手，对元樱和元慧只是略加照拂便罢，一路亲热地与元晞攀谈，有说有笑地迎进了府中。
元樱忿然哼出了声，张嘴欲吐不快。
元慧扭头看了看眼二姐，对她笑笑。
元樱满肚子酸话只得憋回去，低声嚼着舌：做成这样给谁看呢！
进了二门，穿过一条花岗石道，转过雕花石屏，便至另一方天地。
元家三千金第一次登门，目光尽被吸引。
只见花厅四周，廊檐下的紫藤花万数盛绽，如轻烟如虹霓，紫雾漶漫在檐角窗畔，次第缭绕成林。
元晞跟随韩氏来到花厅，众人的目光便从蔓雨萦烟的紫藤花屏，悉数落到了她身上。
只见她身着淡紫近白的瑞锦襦裙，花髻如鸦色团云般，簪着精巧的宝石镶金花钿。那一滴粲然金色点在紫光流泻的玲珑身段上，芙蓉面蕴笑含娇，端的是天人之姿。
众人凝息片刻，继才发出阵阵骚动。秦家的几位公子怔在原地，倒酒的将酒洒出了酒皿，意气谈笑的乍着嘴结舌，吃点心的也觉得嘴里没味了。
韩氏面露得意之色，将元晞和两个妹妹安置在曲水流觞桌的客座之上。
婢女捧上来了各色点心攒盒，元晞随意选了一碟枣花酥，元樱和元慧选了海棠糕和鹅油卷。
韩氏吩咐将攒盒内的点心尽数摆放到元家姐妹面前的石阶上，又命身旁跟的人，专门给元家姐妹新上三盏今岁的齐云瓜片。
婢女将茶雾蒸腾清香四溢的茶盏依次奉给姐妹三人，行礼退下。
韩氏的眼里噙满笑意，勾出了眼尾的几条鱼尾纹，一番殷勤招呼后，对元晞低语：老太太知道元姑娘今日赴宴，说想要见见，元姑娘先且吃些茶和果子，等老太太那边好了，再遣人来请姑娘。
元晞忙起身行礼，口中客套道：多谢大娘子，云晞知道了。
饮着翠绿明亮的茶汤，云晞感觉身上的视线没有初到之始那么炎炙了，方垂头对着元慧叹叹气。
元慧会心地弯弯唇角，四下打量一圈，隔着云樱低声问长姐：长姐，待会可是要去拜见秦家老太太？
元樱嗤声，挑眉儇目，扭过头对元慧说：你就傻吧！哪是老太太想见长姐，分明就是秦家的公子要见长姐，拿他家老太太做筏子哩。
元慧噢了一声，吐吐舌，冲长姐做了个鬼脸。
元樱接着转向元晞这头，眉毛乱飞，怪笑着说：长姐看那边几位公子，哪位才是给事中的独苗？
元晞眼尾扫过她，淡淡地说：二妹妹若想知道，与我同去给老太太请安便知。
元慧捂嘴乐道：二姐姐就跟长姐一起去给老太太行礼吧，秦家又不只有一位公子。
元晞伸手从身后绕到元慧耳朵上，用力捏了一下：少对你二姐姐瞎说，现下可是在别人府里，说话不能大意。
几片碧绿的荷叶顺水飘至，每片荷叶上都放着盛了果酒的薄瓷玉盏，对座客席上一位穿着妃色锦缎襦裙，簪着宝石蜻蜓钗的阳光少女朗声道：三位妹妹请吧。
若要饮这流觞中的酒，不论旧篇新章，必赋诗词以助兴，元慧着急地盯着长姐。
只见女博士褰起衣袖，俯身拾起水中薄盏，握在柔曲的玉指中，盏沿挨近檀唇，便闻出梅子的果香，脱口清声道出：庭有幽花，池有新荷。青梅煮酒，赢得高歌。
说完一口饮尽，少女击掌赞好。
元慧闪着星亮的眼，崇拜地看着长姐。
元樱才思不足，见长姐出头接了招，才松口长气。
酒后便有人来请元晞，她叮嘱两位妹妹几句话，掸掸裙鋸，便随来人去了。
带路的媳妇口舌爽利，手脚轻快，一行走，一行说：姑娘看着脚下的石子路，别硌了崴了。穿过这片裁芳园，便是长房的院子，走半炷香的功夫，就到老太太的宁安堂了。
元晞眼望经过的园子，也是觇泉搭桥，流水脉脉，芳林簇簇，都是桃李之类，现下已落尽芳蕊，青意十分盎然。
进了垂花门，穿过花石大插屏，便是两条游廊，直通宁安堂正房。
来到门厅前，媳妇快步上前打起门帷，待元晞先进去，后才抬脚跟上，韩氏早已等侯在内，上前亲密携了元晞的手，去向里间纱橱。
秦家老太太跟祖母年纪相仿，又是同乡，此刻正盼着见这位故人之孙。
元晞见临窗炕几上端卧着一位雪鬓慈颜的积古之人，便知是秦老夫人，忙上前拜见。
秦老太太拉过元晞近前端详，越看越满意，打量了半响，才对韩氏语：去把我妆台上那对白玉耳坠拿来给这丫头。
又告诉身边的嬷嬷：去把翊哥儿叫来。
元晞眼睫一霎，垂眉不言。
韩氏笑眯眯地捧着耳坠来到秦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直接将耳坠揣到元晞手中：好丫头，我跟你祖母是从嘉兴同年嫁到金陵的，当年就是最要好的交情，今天见到你，我自是万分高兴，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可不能推辞。
元晞只得收好，又向老夫人行了万福：多谢老夫人。
正起身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一名身量颀长的男子着青色长衫，腰间系着白玉鞶带，五官明朗，眸似沉漆，正弓身颔首行礼：祖母安好。
元晞目不斜视，静立着不语。
韩氏便对继子笑道：翊哥，还不快见过元家妹妹。
又转向元晞：我家翊哥中了举人之后，便在吏部当值，今个特意休沐。
元晞向秦翊行了福礼，并未抬头看他。
老太太及时说道：翊哥，元晞是祖母故交的孙女，今日来家赴宴，你可要替祖母招待好。
秦翊点头：知道了祖母。
老太太满意地说：你带着元晞去园子里逛逛吧。
二人忙低头行礼，一起退出纱橱。
元晞神情淡淡的，盯着脚下，跟秦翊并肩走在抄手游廊。
秦翊也未吭声，一路上竟做个锯嘴的葫芦。
到了裁芳园，二人一语未谈。
元晞收住脚步，转向秦翊，率先出声：秦公子留步，我已识路，自去花厅寻两个妹妹了。
说完扭头转身而去。
秦翊站在原地，凝视着那袭芳影。从他进门，元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怕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一丝怅然过心，美人隔云端，他已知晓。
秦翊刚在吏部当完值守，对今天的相亲态度暧昧。
听说元晞是女博士。
他有点头大，女人读书读成博士，得多难对付。
才华揣在自身即可，女人的主业不该是后宅之事吗？
何况他并不急着成家，上榜之后，公职在身，常常也无暇。
没想到女博士有天人姿容。
他一路无言，实则是在心里描摹那张脸，并非存心对云晞薄待。
芳影越走越远，他漆沉眸海中似有潮汐涌动，秦翊终于追了上去。
“元姑娘，请留步。”
转身，打量，疑问。
元晞不明他是何意。
“元姑娘，秦翊答应了祖母会在宴席上照顾好你。”
“所以呢？”
“请元姑娘助我信守承诺，秦翊陪姑娘去园子里逛逛吧，”
“秦公子，不必如此，你我见面皆是长辈之命，不得不遵，何苦再给彼此添麻烦呢？”
元晞弯弯的眉眼含着戏谑，金芒落在她身上，睫梢点着柔金之光轻轻扇动。
秦翊的路被堵死。
历来只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男子，心也堵死。
可莫名其妙的，他竟觉得女博士比女德更胜十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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