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分歧
第十二章
接近月末，只剩一截毛茬的月尾惫懒地挂在天边，城南秦府的大门外，悬挂着几盏昏暗的黄灯。
青衫男子玉鞶束腰，从通身雪白的马上翻身而下，门房吱呀打开，出来一名裹着头巾的小厮，三步并作两步跨下石阶，接过男子手中的缰绳。
男子进入府门后，朝着祖母的正房而去。
弓身作揖行礼：祖母，孙儿回来了。
秦家老太太歪在炕几上，婢女正用玉锤轻轻锤着腿，她头上系着玉额带，温润的玉光下，似睁非睁的眼眸瞬间镀上了亮光：翊儿来了。
眼风扫扫身旁的婢女，便被搀扶着坐立起身。
“翊儿这次去宫中，可是为了元家姑娘？”老太太坐稳后，开门见山地问。
秦翊眸海里一片墨色流动，还摇着头对祖母说：孙儿是为了前程。
老太太信他个鬼，要为了前程，就应当在吏部稳扎稳打，何况他向来并非投机之人，不会想到走旁门左道晋升，这一桩调动，多半是为了元家丫头。
“翊儿，缘分不可勉强，你要想好了，吏部可是份好差事，管人升迁调动，别人求都求不来。”
“祖母放心，内书堂的差事同样重要，要不是孙子有举人的底子，恐怕还当不了这个差事呢。”
老太太见他心意已决，知道再劝也无济于事，只交代他在宫中小心，把差事当好，与皇家之事保持距离。
秦翊一一答应后，辞了祖母出来。
来到裁芳园门外，方才定住脚步。那日元晞在此拒绝了他，金芒掠过她的身上，浓密的羽睫在眼睑下映下梳齿般的投影，墨色中他唇角上扬，似看到了光。
祖母并未错想，他为的是元晞。
宫正司因此次女官培训人数众多，唯恐女博士一人无法周全，便向司礼监回禀，决定以内书堂的名义再招一名讲官，由二人合作完成。
内书堂需要一名文采出众之人，这个职缺原以为会无人问津，有才学的都想在六部衙门，谁都不愿去宫里淌内监那趟浑水。
可秦翊知道此事后，立即毛遂自荐了。吏部的上司和同僚吓了个面面相觑，平日里竟看不出介直敢言的给事中公子是这种人。一个个脸上的颜色都变了，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讥笑。
秦翊并不在意，他只知道，送去的诗集直到今天都没有回应。
‘
东方既白，元府角门的小厮与陆瞻在门槛对视。
“又是你啊公子，还找小鱼姑娘？“小厮在睡梦中被吵醒，口水都来不及擦，就看见这位爷砸门的响动都快把门栓震落了。
“这次找你，嘿嘿。”陆瞻掂着钱袋。
“公子，小人不敢当，这个时辰还早，也不敢去传话，您晚点再来吧。”小厮一只脚退缩回门内，推门欲关。
“回来！”一只粉底墨靴卡住门缝，抵得死死的。
“公子，你就是说破了天，小人也不敢放你进去。”
钱袋子拎高在眼前晃晃：这个也不行？
“公子，莫要侮辱小人。”这小厮才十四五岁，却也有几分门道。
陆瞻乜眼：前两次你怎么不说？
小厮一脸无辜，抓抓脑袋：公子，哪有什么前两次，想是记岔了吧？
陆瞻眼珠子望向门顶上方的石檐，重新挤出笑脸：兄弟，行个方便吧。
小厮直愣着眼，伸手比了个二。
陆瞻怔了一下，掂了下手中的碎银子：这还不够？你就传个信，今日午时惠食坊见，这一句话你要双倍的银子，心也太黑了吧？
小厮咧嘴笑了，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做生意的精明：公子，小人不光能给兰睎院传信，还能给您传信，您就不想知道给事中府的秦公子昨日戌时来元府是为了什么？
陆瞻心悬起来，虎着脸，又摸出一锭银子码在钱袋上。
“秦公子昨晚给兰睎院传信，说他已经从吏部调到了内书堂，要跟我家大小姐一起进宫给女官讲学了。”
陆瞻霎时心血倒流，脸黑得像锅底，怔愣间手掌心欻地变空了，角门咣当一声阖上。
“这个陆瞻，怎么又是惠食坊，他就不知带我去吃点别的吗？”元晞欹在酸枝躺椅上，嘟着粉粉的小嘴，一双杏眼含烟，乏味地望着门外的小丫头洒扫院子。
小鱼抿嘴笑，促狭一句：姑娘，陆公子不是为了吃。
元晞扭头，嗤了声：你倒成他肚里的蛔虫了。
临近午时，一袭白纱翩纤，从青帷车上下来，沿惠食坊一楼登梯上了二楼雅间，行止间轻纱曼舞，恍如一朵不染铅华的白芍药摆动花裳，淡极艳极。
陆瞻眼里空空的，望着一桌玉馔神思不属。直到白纱曼舞至对面坐下，解下帷帽露出玉颜，他的一颗心才回了血。
酸溜溜的，换坐到元晞身旁，小鱼笑着退出雅间。
“还好不是上次那些点心。”小嘴略嘟，拿起木箸在青花碗里笃笃后，夹起一只奶油松瓤卷酥送入口中。
嘴里嚼着香酥的甜点，鼓着腮帮子说：快吃啊，发什么楞，吃完还得回户部算账去。
桃花眼酸得发红，一股力往胸口直顶，气不通畅使得说话鼻音十分厚重：元晞，你马上嫁给我，别当什么女博士了。
圆圆的眼瞪得像水淋淋的黑葡萄，先把奶油酥吞下肚：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你与姓秦的一起。”
“只是各自给女官上课，没有一起。”
“我不准你去。”男子的神情像个怨妇。
“你凭什么管我？”女子放下木箸，抱臂嘟嘴，十分不耐烦。
“我就是不放心，元晞，女子与男子不同，男子自当为了前程在外谋事，女子只需在家中相夫教子。。。。。。”
话还没说完，只听女子蹍着牙嚷了句：陆瞻！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理你！
杏眼圆睁，眉毛折起，表情凶凶的，不像说笑。
陆瞻狠吞了口口水，不想再惹怒她，迅速放软了声音，用哀求的口吻说着命令的话：你早晚都是我的人，我不想你四处抛头露面。
元晞嚯地站起身，裙鋸向后一甩，花裳猎猎飘举：陆公子想必是户部的差事太多，压力过大，又开始胡言乱语了。元晞告辞。
不等陆瞻反应，她快步走出了雅间。
行了两步便嘶声楞住，帷帽忘拿了，可为了风度，她使力一跺脚，不要也罢。
陆瞻心里凉凉的，自相识后，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翻脸不认人。
金乌投下发烫的阳光，从敞开的支摘窗照进屋内，圆桌上一碟碟精美点心明亮反着白光，他的脸也跟着阵阵发白。
肚子气饱了，又后悔没拦住她，乌眉灶眼地回到衙门，泥一样瘫在书案旁。手下的几个主事见了，互相打个眼色，各自坐好，生怕此时说话会戳到老虎鼻孔。
“你们几个，有话别憋着，当着我的面打什么眉眼官司！”小侯爷叉手托着后脑勺，仰在花梨椅背上，两条腿搁上书案摇晃。
几个主事站了起来。
“小侯爷玩笑了，下官岂敢。”
“小侯爷目光如炬，下官还未开口，您已经洞察人心。”
“那是自然，下官听说，小侯爷是皇室宗亲中与太子殿下最为亲近的兄弟，我等岂敢唐突。”
陆瞻不耐烦：得了得了，尽拣好听的说，以后别来这些客套，都是一起为朝廷做事的同僚，有事快讲。
几人一番对望后，资格较老的主事杨启宗揖手后言道：小侯爷，有一件棘手的事，我等商议不定，请您掂量。
陆瞻目无表情，嗯了一声：说吧，还有，以后称我郎中即可。
杨启宗颔首捋须，看来这位皇室宗亲倒不拿大，姿态好看，就不知办事能力如何，正好试试：有一批福建官库中的粮食，原本是要运到北线军中，后来因福建运至漠北所需时日太长，便换成了将太原官库中的粮食先运往军中，这件事办完之后便搁置了，后因这批粮食原不是摊牌给太原的，太原官库中人便上京要粮来了。
陆瞻心不在焉地觑了几个主事一眼，见无人吱声，便知这几人要摸摸自己的道行，倒也不急，两条腿上下交换了位置，晃了晃：请杨主事继续说。
杨启宗虽油滑却也稳妥，见这位皇亲国戚虽年轻却一副沉得住气的样子，忙又吐了些实情：我等便将福建那批粮食运往太原相抵，可福建运往太原的竟是积攒了五六年的陈粮，太原运往军中的是当年的新粮，现在太原府的人不依，要福建再送一批新粮，福建那边又死活不肯。
陆瞻骨碌碌转着眼珠问：还有没有？
杨启宗再三摇头：现在太原和福建天天打官司，我等无计可施。
其余几人也纷纷随声附和。
陆瞻噢一声，表情放松：小事情，各位不必如此。
说完还有空伸了个懒腰，抻了抻筋，将腿从书案上放下，往椅背上一靠。
眼珠子贼亮，在几个主事身上扫个来回，声音清朗：这件事你去告诉太原府的人，不要再闹。
杨启宗一脸狐疑，不明所以，心想就这？
只见郎中大人继续浅笑道：今年的军粮还有多少摊派给太原的？从中减去这批军粮，增加到福建头上，等福建运了粮，再让太原原样把那批陈粮送给福建。增减的文书你们拟定好了，我亲自拿去兵部办妥。
几个主事眼睛都瞪圆了，这官司烦了他们一月有余，两边都摆不平，现在就写两道文书了结啦？
杨启宗第一个反应过来：郎中真是好妙计，就两道文书的事，我等竟然与太原福建两地攀缠数月，实在是迂腐之极！
陆瞻站起来，理理他肩袖处的襞积，说话留了几分颜面：倒不是各位迂腐，关键是缺个承担主事的人。
“郎中大人高见，实在是下官等人顽固不化，不知变通。”
“确实如此，多谢郎中大人。”
“好了好了，别拍马屁，你们再去告诉福建那边，若不想多出一笔运粮到北边的车马费用，赶紧把陈粮换成新粮还给太原，怎么做，让他们自己选。”
几个主事服了，这新任郎中确是个不好对付的主。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20732/20732267/870369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