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9、纪妃安在
一行人走进东配殿，见里面地方不大，却陈设考究，大到横梁用木，小到字画笔法，都颇有几分意境。
如燕掀过茶色珠帘，向内室走去，出乎她的意料，这里的雕花菱格窗虽是半开，光线却很好，照得整座殿内甚是亮堂。
瞅见那黄花梨架子床上叠着双人的被褥，如燕看了看星梦，又对近旁的内侍覃善才略一抬手，“我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贵人，膳房一会儿要做晚膳了，您看看都要用些什么呢？”覃善才垂目恭敬道。
“这个嘛，乐迎，”如燕回过头去，将乐迎拉上前来，“这是我从府上带来的贴身丫鬟，劳烦覃公公带她去膳房看看，点几样简单的就行了。”
“是是，那贵人您好好休息，奴才们告退。”覃善才打量了乐迎几眼，欠身的同时，朝身后的宫女和内侍挥了挥手。
待他们都退下后，殿内只剩下了如燕和星梦。如燕伸了个懒腰，朝星梦笑笑，招呼她同坐榻上休息。
星梦没吭声，兀自在殿里又走了一圈，抬头瞅了瞅那挂于床头的杏黄色宫灯，似笑非笑道：“姐，如今我还能与你同坐么？”
“说什么呢？”如燕步到她身边，佯装生气，“怎么，这会儿功夫就与我生分了？那后面的日子还过不过呀！”
星梦见她蹙起双眉，忍不住笑出声来：“只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瞧你的样子。”
“我是认真的，你今后可别和我开这种玩笑，”如燕环顾殿室两边半开的雕花菱格窗，突然神秘兮兮道，“其实，我是有正事和你说。”
“哦？什么事啊，弄得这么严肃。”星梦东走走西看看，注意力依旧在这殿内的陈设上。
如燕拉住她，板着脸指了指一旁的暖炕，“梦儿，是很重要的事，咱们就坐那儿，不过得先把窗子都关上。”
星梦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于是过去将雕花菱格窗逐一放下，坐到暖炕上，“现在能说了吧。”
如燕随即坐到她身旁，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其实，刚才中选的应不是我。”
星梦怔了半晌，“你说什么？”
“前面殿前复选时，我们是分成三人一组的，沈氏和安氏排在我后面，可在我进悦心殿前就已有一人入选了。”如燕小声解释道。
星梦愈发觉得奇怪，仔细盯着她，“你怎知道的？”
“那人姓赵，是皇贵妃的表亲，”如燕拎起案上的紫砂壶给两人斟了六安茶，“而且出来的时候一脸得意，看看就知道了。”
星梦看着那叶子在杯中徐徐打转，又问，“那你进殿后，情况如何呢？”
“我进去的时候，陛下和皇贵妃什么也没说，都是皇后在问话，”如燕啜了口香茗，开始忙着嗑白瓜子，“当时，她问我有什么才艺，我说会弹古筝，她本想让我弹的，后来却不知为何作罢了，我猜……敢情是陛下不中意吧。”
“所以，”星梦拂了拂那杯中上冒的雾气，“你觉得自己应是落选了，是不是？”
“不然呢，你不知道悦心殿那边完事之后，内务局长随把我们三人找去的情形，我当时就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搞错了。”
“真是怪事，那你觉得沈氏和安氏如何呢？”
“在坤宁宫前院闲聊时，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如燕磕的白瓜子壳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此时她看星梦只是呷了几口六安茶，于是抓了一把撒到她面前，“这瓜子炒得真不错，你也一道尝尝。”
见星梦亦磕起了白瓜子，她继续道：“其实傻子也看得出，那沈氏与安氏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主儿，想必都是有些来头的。”
“若是如姐姐刚才所说，”星梦思量了一会儿，豁然开朗，“那你能入选而非那赵氏中选，亦在情理之中了。”
“为何？”如燕颇为不解。
星梦遂搭着她的肩，有模有样地分析起来，“你想想，既然沈氏与安氏都出身不俗，那她们一定是来自两个对立派别，而现在无论再多立哪一方的人，都不宜，所以才会轮到你这样一位毫无背景的官家小姐。”
“两大派别，你说的是皇后和皇贵妃么？”
“这倒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沈氏和安氏之中，一定有一个是皇贵妃的人，而且比你之前提到的那赵氏更合心意。”
星梦分析着，朝她浅浅一笑，“其实单从她俩住东六宫，你住西六宫，就能看出端倪来。”
如燕注视她良久，缓缓点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梦儿，你真不是一般人。”
“瞎说啥呢，我如今就是你的乖妹妹，外加小跟班。”星梦将头靠在姐姐肩上，安然道，“姐，你比我强多了，相信我，你是有福之人。”
两人正密语着，忽听得殿外有宫女轻唤。
如燕轻咳两声，“进来吧。”
掀过茶色珠帘，映入两人视野的是一面容清秀的宫女，梳着高高的假髻，端了一大盘点心放在暖炕前的几案上。
如燕见她面容有些熟悉，似是哪里刚瞧见过，想了想，笑道：“咱们在长乐宫门前照过面，是齐姑姑吧。”
“奴婢惶恐，贵人还是称呼奴婢贱名翓儿吧。”齐翓儿福了福身。
“这些可都是南京的小食，做得也地道，梦儿你尝尝，”如燕啖了一口如意回卤干，又夹了块油豆腐给星梦，“翓儿，咱们宫里的厨子可是有那儿的人？”
“回贵人，这些都是……奴婢的手艺，”齐翓儿将头压得低低的，小声道，“奴婢是南京秦淮人。”
“真的？”如燕很是兴奋，用金陵话亲切道，“那这么说，我们可就是同乡了。”
“翓儿荣幸之至。”齐翓儿亦用那方言回答。
“对了，翓儿，这是随我入宫的二妹张氏，”如燕拍了拍星梦的肩，与齐翓儿介绍道，“平日里有什么要事，务必都知会她一声。”
“齐姑姑，您叫我星梦就行了。”星梦起身示意。
“张姑娘，您唤奴婢翓儿即可。”齐翓儿又朝她行福身礼。
“不敢不敢，齐姑姑，您是长乐宫的宫女掌事，梦儿如今只是姐姐身边的侍女，很多事情还需您照应的。”星梦亦恭敬回礼。
齐翓儿看向坐着的如燕，见她微微颔首，于是卖乖道：“贵人和张姑娘初来乍到，想必对这皇城大内的许多人和事都不熟悉，若是有什么能尽绵薄之力的，还请您二位直言。”
星梦与如燕互对眼色，而后亲斟一杯六安茶递与齐翓儿，“齐姑姑，敢问今日贵人提到主殿的时候，为何大家都不愿多谈呢？”
“这事是禁忌，奴婢也只知一二，”齐翓儿接过瓷杯，小声道，“这儿长乐宫的主位曾是纪淑妃，那还是成化十一年时候的事儿了。淑妃她……”
“她如何了？”星梦趁势追问。
齐翓儿看姊妹俩听得正入神，只好继续讲下去，“她原本是内藏的女官，一次得到临幸怀了孕，但是怕万贵妃毒害，就称病去了北安门附近的安乐堂静养。后来……”
“接着说。”如燕同样甚是好奇。
“后来，万贵妃洞悉了，就派她的心腹女官去堕胎，所幸的是，那位有良心的主儿没舍得下手，回去骗了贵妃，说纪氏没有怀孕，只是得了肚胀的毛病，于是纪氏就在安乐堂养胎，后来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就是现在的皇太子殿下。”
“皇太子？”如燕兀自重复了遍，与星梦面面相觑，“那母凭子贵，淑妃娘娘现下在哪儿呢？”
“她已经不在了，”齐翓儿叹了口气，将声音压到最低，凑到两人近旁，“那孩子一直在安乐堂长到六岁，一日，陛下偶感膝下无子，听得宫人回报此事，大喜过望，便将母子都接回相认。不仅如此，陛下还预备册立孩子为皇太子，纪氏也总算扬眉吐气，一下子封为淑妃，还住进了长乐宫，只可惜，唉，好景不长……仅仅一月有余，她便暴毙而亡，而且至今……死因都……都不为人知。”
“不为人知？呵，只怕到底是谁做的，大家都心里有数吧，”星梦轻轻嘘了一声，戏谑道，“齐姑姑，您今日对我们说了这些，着实解了疑惑，看来您的胆识不小啊。”
齐翓儿听了这话，慌忙跪下，对着如燕连连叩首，“贵人明鉴，奴婢这么做都是为了您，还望您不要与人说这是”
“翓儿，”如燕微微蹙眉，也不看她，正犹豫着在哪个银碟里下筷子，“如今这长乐宫的宫女掌事是你，内侍掌事则是覃善才，那这总领的从七品侍长是谁啊？”
“回贵人，掌事都是内务局提前分派的，侍长的话……还得您亲自选人。”齐翓儿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如实作答。
“我看，就你受累了吧。”
“贵人……谢贵人恩典！”齐翓儿先是愣了一愣，在确定这不是做梦之后，激动地叩首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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