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裴致软软地往后倒，杨姝没来得及松开剑柄，被他带倒在地上。
客厅一片狼藉，各种昂贵家具大多散架，落地窗的玻璃皆被震碎，地板有灼烧的剑痕，而那个被她扔在地上的金色铃铛，不知何时，已经被辗成了碎片。
就连东南面的墙壁，都被杨姝的剑势击穿，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透过这个缺口，可以看见花园外停了三、四个人，大概是邻居，被这些动静惊动，正拿手机对客厅拍照，却只拍得到家具，拍不到他们。
秋风从那个缺口温和地吹进来，拂过杨姝的发丝。她的黑色发丝被吹到裴致的胸膛上，沾上红色的血。
杨姝低下头，把自己的发丝挽起来。她和他挨得很近，雪松、檀香木，混合着他的血腥味，冲入她的鼻腔。
裴致脸色苍白，额角冒汗，双眸凝望着她，气质带着一点脆弱的清隽，颓美得如同湖水中被揉碎的月光。
杨姝对上他的视线，想起自己在练习之舱的场景。
她不知道练习之舱里的怪物，是来源于裴致的想象，还是他过去的亲身经历。
但是，在练习之舱里，她和无数种不同的怪物对决，身上每一寸都曾经留下累累伤痕。
因此，她清楚地知道——
一个异能者，即使受了致命重伤，他之前召唤出的异能，效力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如果一道带有万钧之力的气刃，只是刺破了她一层皮。
那么。
一定是这个异能者，在施放气刃的一瞬间，产生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刹那犹豫。
杨姝思索着，感到后背有点痛，像是小刀划破手指的痛感。
这点疼痛，对杨姝来说不算什么。她正想站起身，看见裴致的嘴唇动了两下，似乎在说话。
她犹豫片刻，小心地避开自己插在他胸口上的剑，把耳朵贴在他唇边。
他的嘴唇柔软温热，杨姝听到一句气若游丝的话：“对……不起。”
杨姝疑心自己听错了，仰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嘴唇原来在颤抖。杨姝把手指搭在他胸膛，很快，她发现裴致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她迅速反应过来：“你的契约发作了？”
裴致说了一句什么，杨姝听不清。她再次把耳朵贴过去，他的嘴唇吐出温热气息，萦绕在她的耳廓上，“对不起……”
杨姝抬起头，打量一圈四周，东南面墙壁的大洞外，十几个人仍在拍照，灿烂阳光从大洞直射而入，明晃晃的，刺得杨姝眯了下眼睛。
杨姝思索片刻，询问道：“除了我、承之、王驰易，还有谁一直在跟你联系吗？梦里，书信，或者社交网络？”
“创世神，梦境。”
“它一直在说我会杀人？应该还有别的吧？”
“说你，是邪神容器。”
杨姝问：“邪神是谁？”
“世界之灵。”
杨姝想起了赠送给自己白雾的那个世界之灵。在离开龙血树森林之后，它从来没有联系过她。
创世神应该更厉害一点吧？还能不停联系裴致，弄出这么多花招。在小说里，不管是世界之灵还是创世神，都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两个要么是外来物种，要么本身就是书中世界更高级的存在。
“它想让你杀掉我？”
“不……”裴致说，“它要举行……净化仪式。”
“什么净化仪式？”杨姝问。
裴致的声音慢而沉，像飘零的风雪。杨姝耐心听他说完，大概捋清楚净化仪式的流程。
让邪神容器保持长久的濒死状态，分别置入圣水、圣火和玄冰之中，各放置九九八十一天，这样的酷刑……
杨姝蓦然回想起自己刚刚穿来时，被掐住脖子的痛感。
还有刚才裴致用金色飞鸟结成阵法，让她目睹的幻境。
她站了起来，直起身子，转身上了楼。
裴致注视着她的动作。就像是电影里的“子弹镜头”，他看见她收回视线，站起身子，转身离去。
她的动作其实不慢，但在他的视线里，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终，她的衣角也离开了他的视线，裴致已经疼到无力转头，他只能听见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坚定的，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毫无留恋，没有丝毫停留。
因为杨姝没有丝毫停留，所以她也没有看见他唇边的呢喃。
他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误会了你。
对不起，我不分青红皂白，想要净化你。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杨姝进了房间，从自己放在矮茶几的背包中，取出了往生之水。
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只是后背有一丝被划破皮肤的血迹。她把往生之水撒上去，伤口飞快复原。
杨姝感觉自己疲倦又饥饿，她刚刚看见餐厅已经被剑气毁了，就拿出手机，想点外卖。
然而，因为这片别墅区过于偏远，只有两家外卖店，店中菜品，还都是她不喜欢的辣味。
杨姝皱着眉头，随手点了一家。
然后她放下手机，进洗浴间洗澡。
洗澡过程中，杨姝发现，她已经不再失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慢慢回忆，发现是从裴致的气刃消散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不再失忆。
仿佛幕后黑手让她反复失忆，只是为了让裴致朝她刺出这道气刃，现在，她没死，裴致却快死了，幕后黑手似乎认为不应该在让她失忆这件事情上继续耗费能量，于是停了下来，她自然而然地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杨姝决定仍要保持开手机录音和备忘录的习惯。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拿起手机，发现商家把她的单退了。
杨姝给商家发消息，问为什么退她的单子。
商家客气地回复：【您那里太远了，我们不好送。】
她再搜索一下，发现那家店直接把配送范围改了。
杨姝：“……”
她把东西收拾了一下，背起背包，下了楼。
裴致仍然躺在一楼客厅的地板上，秋日的阳光从破碎的窗户外照进来，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嘴角已经开始溢血，气息变得更加微弱，却仍然俊美出众，漂亮得像一幅静止的画。
杨姝经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思索要不要拔出插在他胸口的君临剑。
君临剑是她最重要的武器，她马上就要出门吃饭了，不能让它丢失；然而，如果她拔掉了君临剑，裴致的胸口反而会开始大量喷血，简而言之，死得更快。
杨姝站在原地踌躇。裴致望着她，苍白唇角在翕动。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已经快死了，却连痛苦都是安静压抑的，没有愤怒的嘶吼，也没有情绪崩溃的哀求。
杨姝弯下腰，把耳朵贴近，再次听见了他的声音，像大提琴一样优美，细听还有几分嘶哑。
他说：“对、不、起。”
一字一顿，仿佛他现在浑身的力气，都用来说这句话。
杨姝想起来第二次遇见裴致的时候。
那是在颜真真的单人病房。她当时几乎只是个普通人，询问裴致，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裴致没有回应，直接动了手。当时，她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如果，当时沉睡的颜真真身上的白雾没有包裹住她，或是她没有去寻找颜真真，而是做了其它的选择。
那么，在创世神的蓄意操纵下，她很可能已经死了，就连她的奶奶，都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杨姝直起身子，简单地在裴致周围设置了一个空间屏障，确保自己的君临剑不会丢失后，推开别墅大门，去吃饭了。
裴致闭上眼睛，听见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白雾缔结的契约，每一个字都是写实。
“万箭穿心，烈火灼身”，他的胸膛仿佛真的时刻有一万支利剑穿过，他的身躯恍似果然被熊熊烈火灼烧。而插在胸口的君临剑，也在飞速带走他的大量生机。
密密麻麻的痛苦如同海啸，一遍遍冲击着他的感官。心脏在剧烈疼痛中收缩，血管回流的血液锐减，他体内的白雾却仍在试图力挽狂澜，自动环绕每一个细胞，修复损伤，尽力为它们延续生命，同时让他保持神智清醒。
他已经无力控制这些白雾，只能做海岸边的一块礁石，清醒地、沉默地承受这盛大的海啸，感受着生机一点一滴流失。
……
无边无际的白雾翻涌着，一个漂亮的身影坐在白雾的深处，吐出一口鲜血。
白雾倏然震荡起来，那个身影痛苦地颤抖了一会儿，咬牙切齿道：“浪费了这么多力量，竟然又失败了。”
他慢慢点了一下膝盖，在他手指落下的瞬间，一道无形的波纹在d镇散开，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悄然的改变。
正穿过别墅花园的杨姝脚步一顿，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好像是，眼前的世界更清晰真实了一点。
……
王驰易今天莫名有点心情不好，打游戏还一直输，便独自开车去了喜欢的餐厅，点了一大桌珍馐美味。
但不知为何，他始终食不下咽，将近中午十二点时，他的心脏更是剧烈跳动，不安到了极致，仿佛他要立刻失去一个极其重要的人。
他打开自己的通讯录，给自己重要的家人、朋友一一打电话，每个人都告诉他自己安好，只有裴哥的电话始终打不通。
自从他上次给裴哥打电话后，没几天，他就知道，宋承之死了，疑似杨姝所杀。他不太愿意相信，但裴哥总是能查清真相的，因此他也没有太过担心。
然而，此刻，当他坐在装潢高雅的餐厅，盯着面前的餐盘，心中的不安攀升至巅峰时，一滴冷汗顺着他额角流下。
如果，裴哥没能查清真相呢？
王驰易打了杨姝电话，没人接。他立刻站起来，叫服务员过来结了帐，联系裴哥助理，请助理把裴哥的私人飞机借给他，去往d镇。
借飞机的事情常有发生，助理没有多问，就给他办了手续。
他上了飞机后，紧张和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问乘务员：“到了吗，还有多久？”
乘务员微笑着告诉他：“先生，还有九小时左右。”
下一次，她说：“先生，大约还需要八小时四十五分钟。”
王驰易等不了了，他简直坐立难安。他进了洗手间，艰难地从指尖抽出一缕白雾，想要凝聚空间之门。
这是一扇对裴哥来说很简单的空间之门，他请求裴哥教过他。
裴哥教过他好多遍。
他为什么偏偏没学会呢？
明明飞机上有空调，他额头上却出了好多汗。他用力抹掉额头上的汗，盯着自己指尖的白雾，颤抖着手，想要像裴哥或杨姝那样轻松地变出空间之门。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为什么总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切？
王驰易回忆着学过的几种最危险的白雾搭放方式，他小心翼翼避开了这几种方式，没有引发各种爆炸。
过了好久，仿佛是地老天荒那么久，王驰易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摇摇晃晃的空间之门。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扇门，它摇晃了两下，终于稳固了。
王驰易立刻冲了进去，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这扇脆弱的、以有些畸形的方式变幻出的空间之门，终于支撑不住，闪烁了两下，重新化为白雾，逸散在这个空间内。
……
王驰易如愿出现在d镇，裴致的别墅门口。
别墅的外墙破了一个大洞，有几个人聚在那里拍照，却看不见他——看来，他进入d镇后，又被隐身了。
他推开别墅门，跑进去，忍不住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满地狼藉。他朝着裴哥飞奔过去，却被一道屏障挡住了。
他拍打着这个屏障，裴致躺在地上，听见他拍打的声音，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
他的裴哥，胸口上插着一把剑，衣服上还有好多血，大部分血迹已经干涸，他看起来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驰易感觉浑身血液都在缓慢凝固。他去厨房拿了水果刀，却刺不碎这个屏障。
他把水果刀丢在地上，往楼上跑，却没有看见杨姝，也没有看见她的往生之水。
所以，裴哥和杨姝打斗，裴哥快死了，杨姝却赢了，还离开了这里，随手给裴致加了个屏障？
王驰易跑回一楼，把双手按在屏障上。
他知道，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屏障，裴哥三秒钟能施放上万道，但他学了六年，却根本没有学会。
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王驰易闭上眼睛，努力集中思绪，把全身白雾集中在两只手掌上。
这对他来说太难了，体内白雾如同难以控制的河流，稍有不慎，就会偏移。
王驰易急得浑身都是汗，忽然，“咔擦”一声，屏障碎了，王驰易一个不防，往前扑了一下，差点压到裴致身上。
他连忙往旁边一侧，避免压到裴致，转头看向大门。
他能感觉到，屏障不是他弄碎的，所以——是杨姝回来了。
她的君临剑还插在裴哥身上，她一定会回来的。
别墅大门开着，杨姝背着包，站在玄关。秋日阳光从她身后温柔地照进来，她的黑色卷发被微风拂起，双眸澄澈，平静地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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