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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秋英一脸懵怔,凝望着门前那条蜿蜒小径独自发呆。

        赵长根原本心浮气躁后来静思琢磨,没了车没了行李盘缠没准是件好事,也让秋英知难而退就此打住远行计划。

        见她迟迟没动静,估摸这回十有八九得折返回乡。

        “为何还不走?”那夏姓少年走到近前,疑惑问道。

        赵长根赶忙站起,学着驿馆当家恭敬地称呼他夏主事,又把今早突发之事三言两语简单告之。

        还没等他说什么,这时有一个尖细的声音不和谐得从人群中惊呼出来。

        “这不是……那……小子啊!”这么有辨识度的声音,不用看就知道是宝如那厮在大呼小叫,他这亮嗓一喊,所有侍从皆手按刀柄不由得警觉起来。

        “是……那……姑娘。”宝如意识到自己口误下一刻立马改口,声音也没了刚才的尖锐刺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他,被他一惊一乍弄得莫名其妙,夏放嫌弃地远远瞪了他一眼。

        宝如慌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眼梢瞥了眼立在旁边一言不发早有发觉的主子爷。

        这时秋英应声向这边看来——

        目光穿过重重障碍,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

        陌生于只见过一面,熟悉于不久之前刚刚见过面。

        视线凝定,瞪大眼睛再次确认,直到确定无疑,难以置信的双瞳聚焦于那人身上。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秋英手足无措内心茫然,蒙神完全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做什么,跪地高呼?还是视而不见默然不语?

        正当秋英犹疑不定时,只见那人折路朝自己移步走来。

        秋英忙慌张俯身跪地,垂首低眉,声如蚊蚋地喊了声“君上”。

        “起”

        眼前那人轻声口吐一字,语气温和无惊无喜。又沉声道了句:“人在外面,你随他们称呼吧。”

        秋英沉浸在极度的惊慌中反应迟钝,跪在那无动于衷,裴衍的内侍宝如见秋英久久没有反应,轻咳了一声,低声提醒:“起吧,还不谢过主子爷。”

        秋英闻声胡乱点头踉跄起身,不敢抬头亦不敢言语,怯懦地喊了声“主子爷”。

        内心惊疑,为何在这竟能见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真龙天子,真是巧得狠。与那日的威仪凛肃相比,今日多了些平易近人的亲和感,只是周身散发的那种雍容矜贵浑然天成始终一成不变。

        裴衍看了眼低眉垂眼一身粗衣的秋英,又瞥了眼立在一旁的夏放与赵长根,方才赵长根说的话飘忽入耳,不用多问裴衍也能揣摩一二。

        锦衣华服长身玉立,眸光深邃闪烁,手里悠闲地念着串珠时动时停,上下打量着眼前人不由牵唇一笑。

        秋英立在那后背簌簌发凉浑身不自在,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

        正想着,就听裴衍语气温和地对夏放道了句:“挪出一辆车驾给他们。”

        “诺!”夏放恭敬应声

        秋英听到要给他们马车,表情先是一怔,接着摇头似个拨浪鼓,拒绝道:“君……,喔,不,主子爷,小民不要。”

        秋英态度坚决,语气坚定,一言推辞。

        一旁毫不知情的赵长根目瞪口呆,心中纳罕这官人出手好生大方,当今庶民养马大多被征作军用或官用,除了有身份尊崇的达官显贵,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拥有自己的马匹座驾,平日里用的都是人力板车,条件好一点的能用上牛车或者骡车就算不错了。

        目测这位官人绝非官卑职小之人,若得他一辆奢华车架,那么一路上再也不怕风吹日晒,事半功倍,快马加鞭也可早早抵达目的地。

        想到这儿,赵长根动心地偷偷瞄了眼秋英,刚要给她暗示。但转念一想,无功不受禄,天上掉馅饼,素不相识人家图啥?

        对于御赐之物秋英三番两次拒绝,搁一般人不知好歹定会惹得君颜大怒,旁边的宝如不禁为她屡次驳斥圣意默默捏把汗念,见主子爷面不改色没有怪罪的意思,概是念她久居乡野不懂规矩,无心之过不值当与她计较。

        事实上,裴衍内心也稍感不悦只是不显罢了。

        乜斜她衣衫破旧麻鞋裹足,头发蓬乱满面灰尘全然没有形象可言,哪来这么大傲气与倔性?

        裴衍冷眼瞧她,见她面无表情俏生生地立在那儿没有半点动摇的意思,谑声道:“往后恐怕连凉棚都没得睡。”

        迟钝木讷的秋英闻言幡然醒悟——

        难不成……昨夜他早就知道自己,同意他们睡这儿也是得他应许。

        见她瞪大眼睛一脸怔忡惊诧的模样,裴衍正声继续说道:“世圂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出门在外当存戒疏之心,不辨奸恶贸然施善便是愚善,头梢自领愚不可及。”

        秋英知道他意有所指,话语虽犀利尖锐些也是好意提醒。从知道那祖孙俩驾车离去,那种不好的设想在脑中一闪而过,压下种种恶意的猜忌,秋英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判断,没办法立刻表态盲目给人下定论,所以她愿意再等等,说不定祖孙俩遇上什么急事也说不定。

        “怎的了?哑巴了,那日在殿上你不是很有本事,头脑清晰牙尖嘴利敢与朝堂重臣互争长短。”

        裴衍见她久久不说一句话,既不言谢也未反驳,忍不住出言质问,用言语激她。

        “草民有车子的”秋英小声回道

        裴衍看着面前倔强逞能的女子,衣着粗简素面朝天寡言少语,不禁想起那日在大殿上一身简洁的男子装束,面容清丽从容不迫巧言善辩的少年,天差地别简直判若两人,唯一没有变的就是这双黑白分明炯亮有神的星眸,柔善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笃定与自信。

        裴衍展颜而笑,棱角分明五官立挺的俊容立马变得清朗柔和,带着七分笑三分讥道:“你所说的车,是何时被人盗走都不晓得,抓瞎找了一早上的那辆破骡车?还是……这辆不睡觉,熬夜鼓捣的半宿的破板车?”

        此时,站在自己面前是至高无上一言九鼎的一国之君,秋英没有魄力也没有必要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只是听到他口中所说的“盗”难免不舒服,又隐约察觉他语气中的不善,这才温声回道:“我不愿把人往坏处想,与人为善,当竭诚以待,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遂草民不愿推己及人以恶意揣度他人。

        我既帮了她们就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人性本善,那老妇人祖孙俩不是坏人。如果今日就算那骡车送不回来,我亦相信她们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话音刚落,还没等裴衍还话,内侍宝如就听不下去了,瓢嘴怒斥道:“大胆!你这狂悖小民不知好歹,竟敢藐视君上……主子爷,你这是拐着弯说咱们主子爷非君子。”

        秋英心一惊,忙反口驳道“小的可没那胆,这话可是您说的。”

        宝求意识到说错话,让这小妮子逮着话柄把自己绕进去,先是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又俯身哈腰认错:“奴婢嘴拙,主子爷英明,奴婢不是……那意思。”

        秋英解释道:“小民感恩主子爷施与援手,非我不知好歹,只是那骡车用惯了,实是用不上这么好的车驾,草民知主子爷亦是心善之人,乃真君子也。”

        秋英最后那两句略显浮夸的话一出口,裴衍白了她一眼,知她是顺坡下驴,说几句好话敷衍自己,故意刁难道:“哦?方才你可不是这意思?”

        谁成想,这温柔文静的小妮子一本正经道:“您想啊,我与那老妇人素未谋面,见祖孙俩顺手施助,主子爷呢,与小民仅有一面之缘,知我遇上难事不也二话没说慷慨相助,将这么贵重马车借与我,虽价值上不能对等,实则我俩本意并无差别”

        说话间,秋英不由正身抬头,眉眼生辉表情灵动,语气自然真挚。

        秋英已经尽所能用最委婉的语言合理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她不会那些奉承的场面话,只能依从自己本心实事求是,能不能领会就看各人悟性了。

        抛开身份地位不谈,平心而论,她觉得这个仪表堂堂宽仁大度的南楚国君应该是个好人……吧。

        话毕,就见裴衍正表情古怪地看着自己,喜怒不辨,心中不禁疑思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已经转至眼梢,看向那喜欢抠字眼的宝如身上。

        宝如见她看向自己,忙将头落得更低,像个雀儿一样脸差点埋在胸脯上,一语不发。

        裴衍不动声色得将注意力放在她最后一句。

        “我俩”,真敢说!一口一个草民,一句一个小的,敢把他与自己相提并论的人她是头一个。而她仍无知无觉不晓得自己错在哪里,那单纯无知愚憨的模样让裴衍又气又好笑。

        裴衍刚想开口贬她两句……

        就见一个老妇人驾着辆骡车穿过人群急冲冲地驶进来,赵长根喜出望外,大笑道:“嘿,还真回来了。”

        “阿姐,阿姐”小女娃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厢外,兴奋地朝秋英招手。

        秋英眉开眼笑一时得意忘形,刚要应声,就意识到裴衍仍站在自己的面前,刚才似乎要说什么,忙收敛笑容仪态端正,恭敬道:“托主子爷洪福,草民也可安心上路了。”

        伙计见祖孙俩驾车返回,面露赧色,小声嘀咕道:“原是我太狭隘了,眼瞎心忙错把人家当成贼。”

        赵长根拍拍他肩膀,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呐。”

        裴衍冷眼旁观看着笑意盈盈的秋英,没再多说一句话。宝如提眉瞪眼,心中暗思,二人话赶话这回可尴尬了,向来金口玉言辨人精准的主子爷竟让个黄毛小丫头给怼着了。

        真是天大笑话!

        裴衍拂袖悻悻转身,夏放正巧将腾好的马车牵过来,看秋英那辆骡车已停在院内,遂向裴衍请示:“主子爷,这马车他们还用得上?”

        “给出去的东西便是她的,怎么处理让她看着办”

        裴衍阴沉着脸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在侍者的前呼后拥下朝门外阔步走去。

        祖孙俩从车上拿下两个包袱,一个包裹严实被小女娃紧紧捂在怀里,打开一看里面是冒着蒸腾热气的黄馍馍,另一个包袱里面盛着金灿灿的秋梨子。

        老妇人把包袱塞到秋英的手里,道:“天刚亮,俺见山脚下有炊烟升起,估摸着山下有人住,见你们没醒不好打搅,俺腿脚不灵便就喊着桃子驾着骡车下山瞧瞧,果不其然,运气不错还算没白跑,换了些馍馍摘了点果子给你们带回来。”

        秋英刚要摇头拒绝。

        小女娃撩起裤脚摸着膝盖抢话道:“阿姐,你得收着,要不然婆婆会生气的,这可是婆婆用她一对耳坠子换的,而且,俺为了摘梨子,差点从树上跌下来,把膝盖都擦破了,不信你看!”

        秋英大惊失色,看了眼小女娃烂口子的裤管,细瘦突兀的膝盖上布满道道血痕,而小女娃有说有笑皮实得完全不当回事。

        老妇人把孩子往后一扯,朝她使了个眼色,又笑道:“别听孩子瞎说,不值钱的东西留着也无用,你们快快收下,一路上承你们照顾俺们实在过意不去,别再耽搁了,赶紧上路吧。”

        “您不跟我们一起走?”赵长根问

        “不了,俺们祖孙俩也没什么打紧事不着急赶路,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没想到姑娘能工巧艺熬夜把板车修补好,扔了怪可惜俺们也好继续用着。”

        秋英接下包袱,心里暖意融融,萍水相逢相伴同行,偶然相遇离别匆匆。

        秋英抬手摸了摸小女娃的头,眼里竟是疼惜,蹲下身柔声道:“你叫小桃子?”

        ”嗯,俺叫桃果,别人都叫俺桃子,阿姐你叫什么名字?”

        “秋英,秋天的秋,蒲英花的英。可认得字?”

        小桃子忽闪着大眼睛摇了摇头,秋英笑着拉起孩子的手,在小桃子的注目下用手指尖在小小手心上一笔一画写下——秋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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