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靠窗的座位坐着的女孩，看起来不太高兴，满脸不耐烦。
她今天跟李平生往常见的模样不太相同。
扎着的马尾披散开，盖着双颊垂落在肩头，秀眉蹙着，嘴抿成一条直线，唇周有细碎的珠光，李平生不太懂女孩子的唇彩，只觉得她往常清丽的容貌覆上光彩。
整个人都亮眼起来。
当然如果那双看过来的清亮的眼睛，带着的抵触情绪不要太明显的话，这样的意外之遇可能会更好。
不过，尴尬的只有两个人。
羌子挠挠头，惊喜万分：“小嫂子你也在，这么巧！”
李平生面上的表情裂了裂，拽着羌子胳膊的手用力一拧，羌子恍若未觉，还直接丢开李平生，兀自坐下。
服务员见他们是熟人，便直接重新拿了份菜单过来递给两人。
李平生见羌子已经坐下，再拉他起来，反而显得刻意，只能挨着羌子坐下。
季浣正愁这满座菜肴没人吃，有熟人来了避免浪费，她也乐得高兴，兀自盘算之余，忽略了羌子诡异的称呼。
她拿开羌子手中的菜单，开心地说：“你们来得正好，这桌菜都还没动过，你们先吃，不够了再点！”
羌子一想，还有这种好事儿，饿了正巧有人把饭喂到嘴里，他也不客气，扯开膀子大快朵颐。
李平生沉思了几秒，开口问：“跟朋友出来的？”
看样子八成还是被朋友放鸽子了。
季浣也没在意，应了个“嗯”。
气氛不尴不尬，还好有羌子这个话痨在边吃边评价。
季浣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想的，只是去过医院后，她的身体里仿佛多出两个小人在拉扯她。
一个说，离他远一点，离他远一点！
另一个说，你跑不掉的，你的生活就这样。
有服务员端过来一盅药汤，李平生朝对面示意。
服务员心领神会，将汤放到季浣面前。
季浣错愕，抬头只看到服务员的背影。
羌子在对面感叹句，“生哥你对小嫂子真好，我也是伤患呢，我也想喝汤。”
李平生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吃你的饭！”
季浣连忙低下头，右手中的汤匙无意识地搅动着，白色陶瓷的汤匙中的莲子猪肚在不停翻滚。
季浣面前的餐具干净的一尘不染，一看就没用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朋友，居然带着有胃病的人来吃湘菜。
李平生观察了两秒，就加了一盅汤。
这会儿见对面的人光搅动，也没见喝，他才觉得几分不对劲儿，自己这样的举动，似乎跟说好的要保持距离不太一样。
季浣心里打架的小人，现在‘另一个’占了上风，她轻轻啜了一口香气四溢的药汤。
淡淡的，没什么味儿。
对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歇气声，轻得仿佛是季浣的错觉。
羌子吃了个半饱，这会儿也不着急吃东西，他点开手机相册，对着餐桌拍了一张，嘴里埋怨：“带着刚出院的人来吃湘菜，连口甜汤都不让人喝，我要发个朋友圈谴责你！”
你说谁带谁来的？
是谁非要来吃湘菜的？！
刚才在外面捶胸顿足发誓说‘绝不供出别人’的人是谁？！！
绕是李平生跟羌子认识多年，现在也被他这出颠倒黑白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
羌子发完朋友圈，收起手机，嘿嘿笑了两声，“我就是突来灵感，发朋友圈卖个惨，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心疼我！”
季浣好奇问：“纭纭？”
羌子也惊奇，“你怎么知道，你认识纭纭，我没听纭纭提过你啊？”
李平生在旁边心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羌子一拍脑门，“哦对！肯定是生哥跟说的，小嫂子你跟生哥关系可真好！”
季浣不置可否。
李平生却心里纳闷，对面的人似乎对‘小嫂子’这个称呼半点反应都没有，跟没听见一样。
这不正常。
李平生曲起食指敲敲桌，对羌子说：“让你别瞎叫！管谁叫嫂子呢！”
羌子委屈，“不是一直这么叫的吗……”
季浣一口汤憋在喉咙咳出来，感情这个‘嫂子’不是那个‘嫂子’。
她怀揣着最后一丝侥幸，“不是你们这边的人都管女性叫‘嫂子’吗？就跟小朋友管人叫‘阿姨’一样？”
哪个地方有这样的叫法，李平生心下明白了。
羌子惊奇，“什么地方开口就管人叫嫂子哇，这得有个哥才能这么叫啊！你不是生哥的……唔……”
后面的话被李平生塞进他嘴里的茶杯堵住。
李平生淡然，“行了，就你有嘴！”
季浣坐在对面，心里却不知什么滋味，实在也不怪她误会，因为从小的街坊领居，她一开口都是管女的叫嫂子和婶，管男的叫哥或叫叔。
具体嫂子对应的是那个哥，婶婶对应的是那个叔，她没注意过，久而久之嫂子和婶婶就像是一个固定的可以随意安在适龄人身上的称呼。
结果，搞半天，羌子口中的‘嫂子’，对应的是坐在他旁边的这位‘哥’。
两人之间微妙地牵连起来。
好在微妙的气氛没有存在多久，一顿饭吃完，李平生抢先结算掉药汤的账。
三人一出门，之前烤鱼店的老板羌哥赫然拦在门外。
羌子余光刚扫到对面的人就想朝后溜。
羌哥眼疾手快地揪住他卫衣帽子，丢到副驾驶，直接破口大骂：“小兔崽子又作死是不是，腿折成那样还敢来外面乱吃，你是生怕你腿好太快是不是！赶紧滚回去！”
羌子苦涩，心疼他的纭纭没等到，却先等到了暴躁老舅。
他朝李平生挥挥手道别。
谁料，羌哥也没打算放过李平生，将车门关上，转身正准备数落李平生两句，看到他身边站在的女孩慌了神。
羌哥惊讶，“小……季，你怎么在这儿？”
季浣还没来得及答话，羌哥又看看李平生和羌子，“你刚才跟他们一起呢？”
眼看着暴躁的羌哥就要把季浣归纳为羌子的‘帮凶’，李平生抢先回答：“她现在租的我那儿的公寓，刚才碰巧遇到。”
羌哥跟季浣说不上多熟悉，现下打个招呼就算完成基本社交礼仪。
羌子还怕他舅舅逮着李平生骂，在车里叫人，罪魁祸首在车里坐着呢，羌哥没再多言，跟李平生道了别上车离开。
季浣跟李平生一起回公寓，她在副驾驶和后座犹豫了一会儿，拉开后座。
湘菜馆离公寓很久，两人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就已经到了公寓停车场。
当然，最主要原因是季浣压根不知道怎么再开口。
神思恍惚间，季浣下车脚一扭，又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反正也到家门口，季浣忍这双破鞋子一下午，现在不用再忍受，她朝尚在车上的李平生说了声谢谢。
确定李平生没跟上来后，季浣脱掉高跟鞋，脚后跟的皮肤磨掉了一大块儿，血迹干了又干，在瓷白的肌肤上很触目惊心。
季浣没在意，这么点伤口根本不算什么。
她直接把鞋子丢到公寓停车场的垃圾桶里，赤着双脚踩在地面。
脚上去掉束缚，疼痛减轻，季浣雀跃地踮起脚尖，走路都轻快不少。
李平生一下车，映入眼中的就是一双裸露的洁白脚踝，脚踝上的黑色西装裤将长腿衬得笔直。
再往上……
李平生喉结滚动两下，移开眼。
停车场是露天的，这夜没有星光，靠在车门上的男人，点燃一支烟，袅袅腾起的烟雾盖住他脸上的表情。
他准备等人上楼后，自己再回去。
突然，他想起早晨出门时二楼楼道的垃圾桶！
手一抖，猩火燎到李平生的指尖，顾不上查看，他将半支烟丢到地上，碾灭猩火，大步流星地朝楼道奔去。
可是已经晚了。
二楼的廊灯明亮，将季浣脸上的疼痛的表情也照得分明。
光洁圆润的脚足此刻汨汨留着鲜血，脚边是细碎的玻璃渣。
早晨出门时他就看见楼道的玻璃渣，不知是哪家丢出来的垃圾，没直接丢到垃圾桶内。
公寓的卫生每天中午会有保洁公司的阿姨过来清扫。
李平生看着时间也快到阿姨上门的时间了，就没多管，可他忘记，今天是周日，保洁阿姨休息。
李平生从夹克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过去，语气有点内疚，“还能走吗？我送你去医院？”
伤口虽然刁钻，但好在季浣踩到的只是小块儿的玻璃碎屑，她感觉伤口应该不严重。
最近去医院的频率太多，已经让季浣感到不舒服，她不想去医院，“没事，不用去医院，我回家处理一下就好。”
可怎么回家是个问题，季浣没接李平生递过来的纸，她扶着墙站起来。试着踩了一下，钻心似的疼痛袭来，比高跟鞋磨脚疼多了。
无奈，季浣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她开口：“你先上去吧，我先休息一会儿。”
疼成这样还嘴硬，李平生也不知道她在躲避什么，再次把纸巾递过去，“那先擦擦，看看还有没有碎渣。”
话说到这份上，季浣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再拒绝，她接过，从黑色包装的方巾纸中抽出一张，没往脚足擦。
她用纸巾垫着，将垃圾桶地面的玻璃一块儿块儿，拾起，包好，再丢进垃圾桶。
坐在地上的活动范围有限，稍微几步远的玻璃渣她就无能为力。
李平生垂着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的动作，等她停下来。
他走过去，拿过她剩下的纸巾，有样学样。
一包纸用完，玻璃渣也清理干净。
楼道没有窗，季浣却感觉到一阵轻柔的风吹了过来。
那阵轻柔的风抬起手臂，绕过她的膝弯和肩膀，将她抱了起来。
李平生不清楚这个姿势叫公主抱，他只觉得怀里的人，怎么比几天前更轻了。
是胃不好，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季浣不知抱着她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之际，听见自己复又响起的心跳。
像是要掩饰什么，季浣开口：“谢谢，你这样的房东真是太好了。”
平白被发了张‘好房东卡’的李平生扯扯嘴角回应。
二楼到五楼距离不算近，李平生抱着她一路上去，不见手软，只放下她时呼吸急促几分。
季浣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从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擦擦汗。”
李平生伸手摸了下额头，只是有点润，哪有汗，纸巾他倒没拒绝，接过来，又问：“医药箱呢？”
季浣瞪大眼睛，她哪有这玩意，只有卧室床头柜里治疗其他病的药，处理这种外伤肯定不行。
她摸摸鼻子，不太好意思，“还没来得及买。”
李平生：“……”
房间里有人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叹气的主人说了句：“等着。”
紧接着，季浣听到斜对门的房门打开，隔了一会儿，李平生手里拎着医药箱回来。
季浣觉得挺奇怪的，对面的人搬来的时间比自己还晚，怎么房间里好像什么都有。
沙发扶手上摊开的医药箱也是，里面五花八门，碘酒、绷带、各种感冒冲剂、消炎药……
季浣皱着眉头问：“你经常生病吗？”药备这么齐。
其实，李平生这些都是为周惠准备的，周惠确实经常受伤，一到换季也很容易感冒发烧。
现在她人不住家里了，备下的东西李平生就一并从家里带到了这边。
不过，他没回答，现在季浣的状态跟那晚在广场不一样，明显看着精神很多。
李平生将酒精片递给她，又一一把需要用到的东西从医药箱拿出来，整整齐齐在桌面上摆一排。
季浣不满，“需要这么多东西？”
李平生也惊奇，这人似乎不害怕身上留疤。
岂止不怕，她打起架来比谁都狠，一副生怕自己不受伤的模样。
李平生见季浣处理起来敷衍了事，酒精片一抹，纱布一裹就算包扎完成。
他实在忍不住，抢过她手里的绷带，“你坐着别动，我来。”
语气中带有疼惜，但听到季浣耳朵里，就是不可耐烦的嫌弃,她脸朝旁边一撇，不再看李平生。
气氛里的紧张不知从何而起，两人一同沉默。
寂静的房间内，一人单膝点地，捏着棉签棒小心翼翼，一人脸朝窗外盯着外面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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