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投以木瓜 三
铭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攀着三千的手撑着站了起来，环顾了四周一眼，显然也是打量着环境。
彤天海楼是环形层层叠上的，环形的内楼中隐约可以看见几个没在暗中不易察觉的小阁门，镂空的浮雕悬在一面墙的正中，面对着大楼内部的中心，镂刻着许多看不懂的上古符文。圆形的栅栏围住天墟射下的光芒，照亮了中心的天井位置，整栋彤天海楼笼罩在暖色的光耀下，呈现出褐浅色的质感。有一部分的地板被黑暗遮盖，只有浅淡的赭红灯笼洒下一圈洋洋散散的朦胧幽微光芒。
整栋彤天海楼没有任何荒秽的气息，安静得出奇，倒像极了那古朴典雅的人间古楼。古楼的木墙上漆着一层暗沉的釉麦色，绘着连绵整个环形墙壁的彤云西行、碧波浩荡的云野疆图。环形的走廊下层漆绘着万马争鸣的大军行径图，像是某个王朝历史的载册。
三千先行一步，缓缓朝着前方那个墙壁走去，铭函和乐央亦随之前去。那栋墙壁是古老的木石板砖搭建而成，长约三丈半，高约一丈，宽约一尺，在赭红的灯笼与天墟的光芒照耀下浮现出一层神秘莫测的晕彩。三千伸出手去，细细地摸索着什么，手指摩挲过哪些凹凸不平的铭文雕刻，细致的金沙填充在淄黑的字缝之内，三千修长的手指每每抚摸而过，便闪烁起一阵青色的光芒，手指沿着铭文雕刻一直绵延到墙壁的正中时，忽然凹进了一个略深的坑洼中，那正是浮雕天神的眼珠。三千眸眼喜悦之色一闪而过，手指用力地摁了下去，果真在坑洼中触摸到了一个圆溜冰凉的珠子，霎时迸发出璨青的光芒来。
整个古楼忽然开始剧烈的地动山摇，不断地震荡摇摆着，栅栏环道开始重新分隔重组，横梁间不断飞起越下，轰隆直响的金属铿锵声跌宕起伏。三千一个不稳身形晃了晃就要往后跌去，幸而铭函在后面及时扶住了他，三人站在墙壁前撑着不倒，整栋古楼在不断地剧烈摇晃，让人几乎以为是要倒塌了一般。
很快，墙壁上的天神浮雕迸发出夺目的神光，三千倍感刺眼地眯了一眼，那青色的光芒从天神为中心犹如鲜血般从字缝脉络间向外流走，遇到一个光卡时便点亮了一颗镶嵌在墙壁中的圆珠，不断地朝着四通八达的墙壁缝隙间走去，最后成功回流，聚集在了天神的额头处，一个硕大的青金圆环，熠熠生辉。
整栋古楼的摇摆瞬间停下，面前的古楼已然是换了一番全新的模样，横梁木桩组装重合，变成了一个个旋转向上的桥梁木梯，那栋墙壁之上又是一层古楼，那中央同样是一栋墙壁，一直连绵到顶端。墙壁上的天神浮雕毅然徐徐闪耀着青色的神光，三千急忙地将铭函猛地拖过来，板起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割下一道血痕，把他的血液滴在了那个硕大的青金圆弧之上。
血光稍稍接触那个青金圆弧，立马燃烧起绯金色的火焰，与那青金圆弧的青光交合融汇，像是泛起了微波般轻轻微荡，一道灼目的光芒嗖的一声飞射而出，立马钻到了铭函的额头里。
铭函吃痛地倒退了一步，连忙慌张地摸了摸额头，却没有摸到什么，只是忽然在平滑的皮肤上摩挲到一个疙疙瘩瘩的物状。乐央细细瞧去，那道神光钻入皮肤后竟是化作了青色的荆棘包裹着一条几欲腾飞的巨龙图样。
铿铿铿！
清脆的声响乍然间响起。
一字排开的小阁门轰然倒退打开，无数的精气腾飞冲撞而出，在半空不断地游动，化作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恶魂模样，重重包围住了他们三人。这些凶魂手中武器各式各样，亦是枪戟刀剑或是飞锤虎牙，各种法宝和凶魂飞天悬挂，凌厉的寒芒对着三人熠熠闪烁，那常年经历无数死战而来的凶魂和法器散发着骇人心魄的重压和肃杀之气。
三千轻哂一笑，抓过了铭函道，“小铭儿，该你上了。这座彤天海楼其实也是一座众神的坟墓，这里常年深埋封印着被八荒神器杀死的神魂和凶器。如今我替你开启了天启之墙中的八荒之力，助你指引寻到神器，但至于能不能找到，就先要看你能不能熬过这些怨念极深的神魂的追杀了。”
话落，三千顺利地带着乐央没入了黑暗中，只剩双淄金的瞳孔熠熠一闪，紧接着再也没有了身影。
铭函被强行拖出，直接就曝光在了众多神魂的包围之下，眼见三千极速地逃走，不禁嘴角直抽，心中卧槽不已，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遇上了三千这么不靠谱的人。这到底是要害死他还是帮他啊喂。
铭函额头的图样刹那间绽放出青色的神光，众天之上重重包围的神魂顿时一个个咆哮不已，愤怒的情绪滔天淹没而来，差点没把铭函给压得趴下，无数的法宝神器在半空中阵阵排列开来，血红的、青白的、湛蓝的、黑紫的、灰朴的各种颜色的神光汇聚到了一起，照耀了整栋古楼，尤是一个巨大的朔日。
铭函半眯住双眸，视野间一片黑暗，不由暗叫一声不好。心下凉了半截，强盛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简直淹没了他的一切意志。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上古中赫赫有名的诸多战神陨落后的凶魂，他一介凡人怎么应对？
铭函忽然感到额头一阵冰凉，便是见到那图样中猛然射出一道青金色的神光，直直飞往了上面的楼层。铭函旋即瞳孔一缩，猛然全力一蹬飞速朝着那道光追去。而在他离开的下一刻，诸天的神魂暴怒狂啸，法器上凝聚汇集的五彩神光轰然落下，连连爆破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一时间大地上神光不断闪烁爆破，火光冲天，诸多法宝不断地爆发出强悍的法力对着铭函的踪迹狠狠地发射着。
铭函身法急转，一个侧身偏过了一道银月圆轮爆发出的强大攻势，心下一紧，紧接着从四面八方分别连连爆发出滔天的火浪和冰峰。铭函咬牙停住，前方被一道冲天而起的光幕挡住，铭函右手挥去，一道道帝焱飞射而出，连连落在光幕上形成一道阵法，一拳重重击去瞬间砸碎了那道光幕，一个蹬腿飞上了第二层，而那两道火浪与冰峰在下一刻也重重撞在一起，爆发出遮天蔽日的浓烟。
青色的神光一个转弯到了三层，铭函紧接着飞去。半途中视野间忽然出现了两个高大的凶神之魂，咆哮间幽火熊熊，分别操起枪戟法器轰然刺去，凶戾的魔光直直透过他胸臆要刺入他心脏中。铭函神色以肃，周身神光大起，法力滔天间凝聚出山河日月，随诸天星寰重重和那两位神魂硬憾在一起。
咔咔咔！
铭函一瞬间凝聚起的庞大法力瞬间被两道锋芒割破，紧接着从上方忽然出现个硕大的日月神轮，九大墟合珠灯的光耀化作重重刀刃暴雨般落下。铭函双掌间飞舞不断，交错闪现出无数的印诀，原先他要很吃力才能施展的星仙术，此刻竟是信手拈来。无数的星辰虚影摇曳在法力浪潮中，隐隐碰撞爆发又化为山河日月，紧接着云雾翻腾，又凝聚成虚无混沌的泯灭之光。铭函在危急之刻以星仙术为引，加以强大的帝诀山河图为演化，从星辰力交错起伏创造山河，以山河之力归一化为混沌合墟，祭出上古的泯灭之能。铭函手中归墟的神光灿然凝聚为一缕小小的幽火，他的双瞳赭金之光迸发不断，随着他两手一推，泯灭之力在整栋古楼间重重引爆，最终将两个神魂和无数法器都给湮灭了。
重重的爆破过后，铭函的身影从烟雾中狼狈地跌出，浑身衣衫褴褛不成完整。铭函刚刚逃出包围圈，立马便飞去那神光指引之地，然而刚一动身，便有无数的神魂重重而出，立马拦住了他的前方，手中法器光芒大盛，再度又要爆发——
嘭嘭嘭！
铭函再度陷入了漫天彻地的法力轰炸中。
铭函不断的耗尽血脉神通和法术将众多神魂炸开，可是下一刻又立马被围住轰炸。诸多神魂和凶器的神力爆发可不是他能硬憾得起的，只能不断取巧飞跃，躲过围剿。但饶是如此，他依旧被伤的不轻，两道神锋从他肋下穿过，差点没呕出血来，那身上是真真被砍得鲜血淋漓，浑身浴血般从战圈跌出，修罗般的凶力爆发，又是直直攀上了无数层楼去。
战斗持续了两三个多时辰。
铭函已是失去了半条命，浑身没有一处完整，只余下血肉模糊残连着，一张脸上爬满了血，掐起法诀来丝毫不手软，连连飞射而出，星辰直接将一阵排开的神魂给剿灭。
那青金的神光不断向上，一直飞射而出，铭函不知道自己攀爬了多少层，不断随着神光起落，一边还要注意诸多神魂凶器的围剿。
很快，青金神光忽然在上方的天墟直射下的最后一个古楼层下，一道铁剑冢般的摆设屹立于高空之上。那是无数铁剑刀枪穿插交错而搭建的。木层上修建着九尺天坛，凹陷处一个硕大的镜面，九层台阶重重攀爬而上，两旁屹立着两桩剑雕浮塑。九尺天坛上有一个古朴的山石修筑的石碑悬浮着，青金色的神光从镜面上层层粼粼，旋绕着如烟如雾的光晕，诸多石碣围绕而起，分别插上一把已然老去生锈为山石的剑刃，那剑冢上正对着天墟，离境琉璃，斑驳起伏。
铭函心下一喜，总算是到了尽头。
身后无数的狂怒咆哮之声也响彻到了极点，那所有神魂一见到这个剑冢纷纷都双目赤红，幽火熊熊，浑身余下的神力伴随着诸多法器发动了无数神术，五彩神光重重凝结，很快便汇聚为一硕大到足以撑爆整座彤天海楼的九彩星辰，白色的雾光缭绕遮掩，那所有力量凝结为一点时，刹那间化作了莹白的斑驳光点。
剑冢的石碑上神光大作，刹那芳华，有一道长约三尺六寸的修长器物的黑影曝光在呼啸澎湃的青金神光之中，那黑影以为周圆爆发出的圈圈涟漪震荡着整栋彤天海楼，天坛中的镜子顿然被强悍的力量化作了波涛，不断汹涌地翻腾而出，天墟上的星光直直照下，青金色的碧波呼啸震怒，不断拍打着四周，雷霆肆虐，一阵强过一阵，而那碧波扩散之时猛然地一震似乎要把整座古楼给切碎般，强大的力量不断震荡，无数的木屑和栅栏被掀翻泯灭在那黑影之中，任何物体只要接近那三寸之内，立马便被无比诡谲超凡的力量湮灭。而那黑影内有一道细微的锋芒，那飞射的神光便没入了里面，铭函的额头也应声而熠熠闪烁。
是后退，还是前进？
后退？那是诸天神魂与无上法器汇聚千百万年积攒的凶杀之力与神力迸发而出的一霎芳华，颠覆世间极致的力量。
前进？那是诡谲超凡的传说之物，三寸之内无论神魔人佛、天道轮回也能斩断的刹那永恒，超越六界与天道众生之上。
后退亦是死，前进亦是死。
黑影中投射出一幕幕缥缈的过往，从山野间的少年嬉戏，到盛大会中的超高比试，再到最后血色与绝望双双降临，那些往事，亦是心魔，亦是他挥之不去的过往，亦是他的执念。
修罗刹那，芳华缥缈。
一念为佛，一念为魔。
他强行攥紧了双拳，嘴角冷然一笑，
“你骗不了我。你或许能借心魔让我葬身，可你忘了我食过遗忘之果。我遗忘了我的一切，但留下了我所衍生的无数执念和绝然——来吧，你便是我的救赎。”
他伸出去的手掌缓缓落入无尽的刹那永恒之中，握住了那黑影，他的气势节节攀升，万恒亘古。他手中的黑暗，破开了一切雾霭与烟雾，绝望与心魔，病痛与诅咒。那黑影三尺六寸，那是一柄长剑，青金的光泽缥缈悬浮，剑刃寒芒邵月，锋锐得空间也被切碎。那是古老的岁月中积淀的力量，那是超越六界众生与轮回天道的八荒之力。他握住那剑刃的一刻，脚下菩提化苦，漫天佛铃，桫椤簌簌，漫天都被那神剑的威芒所倾倒臣服，莹白的星辰，在那力量下顿时化作废墟。
世间忽而静了，而在静谧之后的那一刹那，便是暴风雨的倾拜——
三千从黑暗中缓缓走出，如水澄眸望着那剑冢上飞升的铭函与手中青光韶白的修长剑刃，他的四周，菩提化苦，永生永恒。三千忽而复望天墟，五彩绚烂的熊光已汹汹褪去，黑暗深邃的天际朦胧上一层诡谲陆离的颜色，轻哂一笑，亦是笑谈恭迎某位好友来道，
“终于来了。”
鬼魅莫测的大荒之地，在这一刻，长眠于大地中的荒兽们蛮横冲撞，惊慌得四处奔逃。幻境渺落的白雪之巅，寸寸如琉璃碎裂，铿锵落地。漩涡起伏的沟壑间白水东流，云瀑直漫海斗，整片不毛之地顿成汪洋。滚滚的荒风长空呼啸着四处退散逃逸，深邃的黑暗缓缓退却成黎明。天阙漂白的寒夜，犹如一面洁白的玉璧，玉帛的丝绢，有千万种诡谲陆离的色彩徐徐而染，雷声瑟瑟。
漫天的翎羽犹如白雪，赭红的、青白的、淄金的、碧蓝的。
漫天的星轨重叠错乱，诸天星寰渊沉而来。
那交错的影与光之中，是什么令的世间变幻莫测。
那降临于大荒中的那抹绚丽，是什么令万象奔走恐惧。
三千迅速地板过乐央的手来，锐利的指甲深深扎入她的皮肤之下，鲜红的血液顿时如灌而出。乐央一声吃痛，旋即双眸一震，那血液在半空中依照三千的手指起伏跌宕，飞舞旋转，缓缓凝聚成一个硕大的印诀，屈指一弹，那印诀顿时倒射出去，重重击在了铭函身上，血红的光芒顿时令那一地菩提，疯狂暴涨！
铭函身上的青金神光愈发地耀眼，额间那抹荆棘囚龙的符文犹如真的活了过来般跳出了束缚，不断抽丝剥茧地挑射出翠绿的枝蔓，缓缓地攀爬缠绕了他的全身，忽然从枝皮下猛地刺出锐利的尖刺来，狠狠扎入了他全身血肉之中，鲜血顿时蔓延如潮，在他脚下流了一个湖泊大小，浑身血气暴涨澎湃，与青色神光合一流转，碧绿、鎏金和绯红的三种色泽充斥着他周身的天地间，在他的双瞳中倒映融合，旋转剥离。
天阙中，羽裳着装的贤者缓缓笃步而出。
三千仰天一笑，缓缓退入黑暗中。
大荒中，九丈之权在半空悬浮，其身十八光寰骤然膨胀，化为诸天九环圆月九环赤阳，漫天的星空阵图瞬间就布阵开来。一阵阵争鸣伴随着幻影般撼动光寰，犹如勾勒出宇宙星辰万物。随着贤者袖袍一挥，手掌握住那柄九丈权，猛地一扯，粘结于权首的诸天沉星瞬间连同苍空扭转的暴风云带也扯了下来，变得扭曲而玄幻，一道道幻影震撼，不断如黏土般重粘在一起。天地万物，仿佛空间时间的流转也滞笨起来，晦涩而巨大的压迫，也同样令四周的空间都坍塌，化为一道道水银色的漩涡。
一切变化只在朝夕一瞬，便悍然天地变色，坍塌不断。
万千呼啸的凶魂从他袖袍中飞射而出，那其中是一个个被扭曲得不成形状的魅影。
烬灭，魅生。
贤者超越于六界之上的魔術神诀。
烬灭乃由世间万物而生，诸天星寰为图，世间万物跌出命运的轨迹，交错扭曲，凝结为太虚，化出可湮灭万物的烬灭之光，神君魔君，在此面前，皆为虚妄。
魅生由千万生灵为引，抽离其生魂，化作绝望的魅影，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杀了他，小铭儿。”
三千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铭函缓缓睁开的双瞳中，绯红与鎏金与碧绿，交错相融。菩提花开，佛铃满天落下，他手中那柄长剑修长强盛，其剑刃上的锋芒，燃烧起了同样的三色火焰，诡谲莫测，璀璨到了极致，毁灭靠近它的一切。
烈火与菩提，矛盾与排斥。
修罗与救赎，觉悟与杀戮。
凶戾，绝望，恐惧，凌驾万物之上。
他漠然这世间，尤是帝王，凌驾万物之上。
贤者带着无尽的烬灭之光与魅影重重缓缓地踏进铭函的领域中，摧枯拉朽般将整片彤天海楼切成了虚无。
那早已不是凡人亦或是仙人间的对决。
那是王与王，神与神，超脱世间与驾临世间向着彼此的绝对审判。
那并非战争，也并非杀戮。
铭函踏了出去，修长的剑刃燃烧着三种颜色的火焱，滴着不知名的液体，缓缓落入虚空中，焚烧了万物。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是生于八荒中的力量。他们猛然狂冲而出，疯狂地对着对方扑了过去，九丈权诸天寰宇，修长剑刃菩提修罗，王从天降，帝从新生。
他们怒时，天地为之震撼，且恐惧退怯！
青色的一斩砍断了大荒无边的渊界而去，重重地和那摧毁万物的烬灭之光交错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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