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命硬
凤起家的院大门儿是大铁门，铁门上有小门儿，平常只开小门儿，走人，大门儿走车。大门儿到前门儿打了洋灰道儿，不宽，可并行两人，洋灰道两边是菜地，大冬天的菜地里啥都没有。
这个院子看着宽敞，因为没有猪圈，庄里头多数人家里都有猪圈，即便不养猪，盖了猪圈也能放些农具和柴火。
进了前门儿，对门儿的钱家媳分儿正在大锅里烧水，“婶来咧？”
“哎，来咧，多亏你们来帮手啊。”刘奶奶和气的道谢，她脚步不停，径直进了西屋。
“没事儿，反正也闲着尼。”钱家媳分儿笑嘻嘻的回道。
凤起一家三口住西屋，此时她大儿子媳分儿盖着被子横躺在炕上，因为疼痛，脸色有些发白，嘴里轻轻呻吟着；她的左右两边儿各坐着一个年轻媳分儿，是两邻居家的；炕沿上坐着刘奶奶的妯娌大嫂子，不是亲妯娌，但关系也不远，两个刘大爷是一个爷的堂兄弟。
“她婆婆来咧？快坐这儿来。”大刘奶奶招呼道。
“哼哼～，嫂子咋来咧？”刘奶奶狠喘了两口气，扶着炕沿挨着大刘奶奶坐下。
“我被凤起叫来滴，他不是要去小浦河接林大夫么？家里都是新媳分儿，经事儿少，他不放心，就让凤文把我送来咧。凤起媳分儿还得等会儿，刚疼了一个点不到吧。常荣媳分儿咋不进来耶？”
“我在堂屋地呆一会儿，不进去咧，人多也不好，婶们唠儿着啊！”胖媳分儿探头看了一眼，就退了回去，她主要想看看凤起家的屋里。
两间并一间的屋就是宽敞啊！虽然中间靠炕沿有一根柱子顶着两根房梁，但一点不碍事儿；炕大，睡七、八个人都中；家具也好看，北墙最西边是一个大立柜，大立柜都顶到房顶咧，立柜上还镶着一面全身大镜子，大立柜过来是一个半高酒柜，酒柜上半截是推拉玻璃柜，下半截是两个大抽屉，酒柜过来是两个一模一样与酒柜一般高的箱柜。
大立柜和酒柜一看就是买的现成滴，时新样式儿的，县城百货大楼里才能买着，箱柜一看就是定做滴，要不咋就可丁卯的尺寸刚刚好尼？不过要说最好看的还是靠西墙的那对单人沙发和小茶几，宽条绒的紫红色沙发面看着多洋气耶，啧啧啧，凤起家了不起啊，这在庄里头不是第一也是第二了吧？
胖媳分儿要得红眼病喽！
靠海的这几个庄里生活条件都不错，起码比她娘家要好。因为，庄里头除了种地，还能打鱼，比别的庄儿多了不少进项。她废了不老少劲儿才嫁进来滴，果然生活条件比娘家好了，但常荣比照刘凤起还是差得远。
刘凤起当的兵是海军，会游泳，在部队还学习了文化和开车，退伍回家后就会被时不时的叫出去跑船，挣零花钱。哎，要不说素芹命好尼！他俩是凤起当兵前亚的婚，在部队结的婚，婚后还旅游去了，大上海都转悠咧，让人羡慕滴呦！婚后退伍回家，听说带回来不老少好东西捏！
胖媳分儿一边与钱家媳分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儿，一边溜达。堂屋里的厨子也是新打的，老样式儿，三层，最下面一层是双开的平板门儿，可以放米、面、油，中间一层是雕花的两个双开的玻璃门儿，放着盘子、碗，最上层是雕花的推拉玻璃门儿，放剩菜、剩饭的，厨子顶上放着白锅和洗菜盆。
厨子旁边是一个大水缸，这是家家户户的标配，因为庄里头的自来水不是随时有水的，每天早起五点到七点放水，过了这个点是没水的，所以，储水的水缸是必须的。
东边锅台上盖着锅盖，锅盖上是面袋子，显然这个大锅平日里是不用的。胖媳分儿掀了东屋的门帘儿往里看，哇唔！东屋竟然没搭炕！也对，家里就三口人，莉丫头还小，还没法自个儿睡，搭个炕也没用，等孩子们大了再搭也不是不中，这样还显着宽敞，不过本来搭炕的地方都打上了洋灰地，这也忒费钱咧不是？
东屋里除了码的整整齐齐的稻子啥都没有，而且稻子袋下面只垫了一层薄木板，要知道她家可是搭了一尺高，哼，一尺高也没用，耗子多高都能爬上去，所以，明年她家每个屋里都得打上洋灰地，要不辛辛苦苦打的稻子都便宜耗子咧。
“哎哎哎，林大夫来咧？”钱家媳分儿听到院里的声儿，立马推开前门儿，还不忘用脚将灶膛前的稻草往里划拉，好给林大夫腾出走的道儿来。
林大夫是一位快六十的老大夫，在他们这片儿很有名，比庄里头的杨大夫要有名得多，不过找她的诊费高啊，所以，一般的小病，庄里人更是喜欢找杨大夫，小病嘛，谁看不一样儿？还便宜，而大病，就直接去县医院了，县医院里的大夫不比林大夫强？所以，林大夫就专注妇科了，养活孩子的尤其喜欢请她。
林大夫先在堂屋里洗了手，等晾干之后就进了屋、上炕，一个年轻媳分儿掀起被子，林大夫看了一眼，“没开全，再等会儿，我先摸摸肚子。”
凤起媳分儿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林大夫的两只手就在她的肚子边缘抚摸，抚摸一阵儿又摁了摁。
“嗯～”摁的时候真疼啊，凤起媳分儿没忍住哼出了声儿。
“没事儿，放轻松点啊，放松，胎位有点不正，但不邪火儿（方言，同严重），我揉揉就能正过来，你忍着点啊。”
“哎。”凤起媳分儿是个要强的人，她咬紧了牙关，忍着一波又一波比阵痛还要疼不少的剧痛。
“好咧，好咧，马上就好咧，再忍一会儿啊。”
凤起媳分儿已经疼出了一身汗，养活这个孩子可比养活莉受罪多咧！
“好，孩子的脑袋转过来咧，宫口也快来咧，憋口气啊。”
“钱家媳分儿，把水兑好了，端进来啊。”
“好咧。”
林大夫给了大刘奶奶一个赞赏的眼神，屋里头有个眼力劲儿的人真好，能省她不少事儿。
“哎，差不多咧，深吸一口气儿，呼气儿，再吸气儿，呼气儿……”
“好咧，使劲儿啊……”
“对对对，憋一口气儿，再使劲儿啊……”
……
“出来咧，出来咧……”
“十一点四十五。”林大夫一手托着孩子的屁股，一手托着脑袋，顺便看了一眼西墙上的钟。
她将血乎乎的小人儿递给旁边的大刘奶奶，大刘奶奶立马接过去清洗，还拍了拍孩子的屁股，顿时嘹亮的啼哭声就响了起来。
屋里屋外的所有人都露出了笑脸，只有刘奶奶黑了脸，“又是一个丫头片子，小丫头片子。”刘奶奶那个气呦，她咋就没孙子命尼？一个孙女不够，又养活一个，小子都不会养活的媳分儿，凭啥给她儿子当家作主啊！
刘奶奶“噔噔噔”的往外走，全然不顾还躺在炕上身体虚弱的儿媳分儿，也全然忘了自个儿是一个走路都喘不开气儿的“病人”，她一个眼神都没给在堂屋里焦急等待的儿子，只管气呼呼的往外走。胖媳分儿连忙追上去，“婶，咋滴咧？”
“咋滴咧，你说我咋滴咧，人家常连媳分儿早起来养活了个儿子，我儿媳分儿紧接着就养活了闺女，哎呀，我的这个命啊！”
“那也不能这阵儿走哇，多不好！”
“不走干啥？我可伺候不了月子啊，我这个身板咋能伺候月子？”刘奶奶说话儿就把刚挺的板板儿的腰弯了下来，“哼～哼～，我晌火儿（方言，同中午）没吃药啊，哼～哼～，我得家去吃药哇。”
胖媳分儿在心里狠狠翻了一个大白眼，刚才说话中气十足滴，走道儿也噔噔滴，没一会儿就喘不开气咧？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不过，她不会揭穿她，还凑上去搀扶住了刘奶奶的胳膊，“走吧，我给你送家去。”
刘奶奶和胖媳分儿的对话，所有人都听见了。都说男孩儿、女孩儿一个样儿，但老人们还是重男轻女滴多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大家有条不紊的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儿，凤起将林大夫送了回去，邻居和对门儿的三个媳分儿也回了家，只剩下大刘奶奶和躺在炕上的凤起媳分儿和一个刚出生的小丫头。
“你别往心里去，你婆婆做滴不对，再想要孙子，大晌火儿的也不能不给你做口粥吃。”
凤起媳分儿苦笑一声，啥都没说，她婆婆是个啥人？谁还知不道咋滴？
“你歇会儿吧，我去做点饭。”
“大妈，你别去，凤起给草庄上送信儿了，一会儿我妈就来咧。”
“啊，那就等会儿，早起来吃的晚，这阵儿也不饿，一会儿让你妈给你做点好滴。”
“哎。”
“这个小丫头命硬啊，冬子月的羊不好养活啊。”
“命硬就命硬呗，又不是命不好，命硬那就是命好能好死，命累（方言，同坏）能累死，我闺女不是还有一半儿命好么？还有人说，正月的娘娘，十一月的官儿，我闺女是当官的命啊。”凤起媳分儿笑嘻嘻的说道。
大刘奶奶就稀罕凤起媳分儿，不仅因为她能干，是个会过日子的，还因为她心眼好，心眼也宽，“好，小丫头托生在你肚子里呀，就是个命好滴。”
“嗯呐。”
凤起媳分儿知不道自个儿是啥时候睡着的？等她醒来的时候，她的二妹子素娟正抱着孩子哄，“素娟，咱妈尼？”
“熬猪爪子汤尼，咱妈说你奶水下的不好。姐，醒喽就喂喂孩子吧，她哼唧半天咧。”
“哎，抱过来吧。”
素娟先将孩子放下，扶起她姐，又将孩子抱过来递到她姐怀里。小丫头机灵着捏，脑袋没拱两下，就寻到了，狠狠地吮吸了起来。素娟忒欢喜呀，跑出去跟她妈说话儿，“妈，我姐醒咧，小丫头也吃奶咧，吃的挺有劲儿，身板好着捏。”
素芹妈高兴地点头，“能吃就好，你先把莉接回来，等你姐夫回来咱就吃饭。”
“中。”
素芹妈把饭桌搬进屋里炕上。
“妈，你们啥时候来的？”
“你刚睡着我们就到了，我就让你大妈回去咧。凤起也回来了，我说你奶水累了点，他就买鲫鱼去咧。”
“大冬天的，去哪买鲫鱼耶？”
“凤起说他能买着，我就没管。我让素娟接莉去咧，你说你那个婆婆，不管你，我就不说咧，她自个儿孙女她也不管？就把孩子扔别人家儿大半天，接前头去不中咋滴？”
素芹妈当初就不乐意这门婚事儿来着，就是因为她看不上凤起妈，你说一个庄户人家，金贵的像个大小姐似的，不下地不说，连饭都不做，她闺女嫁过来就得伺候着，关键能伺候好了也中哎？就那一身的毛病，哪也伺候不好？
可是她闺女相中了凤起，她还能说啥？只能答应咧。多亏呀，她闺女能耐，拿住了凤起，还当家管钱，要不然，这日子啊，没法儿过。
“我又养活了个丫头，我婆婆有气尼。”素芹不以为然的说道。
“丫头也是她刘家的呀，又不是别人家的。”素芹妈也是当婆婆的，她有三个儿子，娶了一个媳分儿咧，不管她媳分儿养活的啥，她都没气，一样儿稀罕。
“她哪有那个气性呦。”
“别管她，反正你和凤起分出来单过咧，少往她跟前凑合就得咧。妈问你啊，凤起有啥想法儿没？”
“养活了个闺女，他肯定不欢喜呗，他觉着没面儿。不过没事儿，养活前儿我们俩就说好咧，不管小子还是丫头，他都不会膈应。哼，膈应也没法儿，我反正不会超生，他也不想超生，超生罚款的那钱，还不如吃喽！有没有儿子能咋滴？这阵儿又不兴传宗接代那一套儿，闺女一样儿能给爹妈养老送终，我们能想滴开。”
“这就中啊。我说这阵儿是养活闺女好，不用盖房子娶媳分儿，挣的钱想花就花，还是花在自个儿身上，多好！”
“嗯呐。”
“睡着咧吧？睡着咧就放下，你别一直抱着，对胳膊不好。来，喝点汤，把猪爪子啃喽！”
“妈，孩子小，奶水多了她又吃不了，我不用吃这么好吧？”
“今个儿吃滴，明个儿就能变成奶水？早着呢，吃吧，奶水不会多的吃不了。”
“中，我吃。那你也吃呗。”
“你吃你滴，我等着凤起回来一块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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