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曲终人散
我和王智泽虽是异地恋，但一学期三分之二的时间我们都在一起。为了方便见面，我在他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公寓。别误会，是我一个人住的，王智泽始终没在我处留宿过。他总是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敢保证以后一定能娶你，所以不能。”
学期末，我回到X市医学院参加考试时，顺便将这句话复述给我的俩舍友听，第一个发言的那一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十分钟情于韩剧，对待爱情，绝对的完美主义。她陶醉地感叹：“好男人啊！这世上这样的男人恐怕早已绝种了吧！”第二个发言的就是之前替我出主意吊到王智泽的那一位，她面容平静，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她手中的《瑞丽》，若无其事地说道：“不够爱你！”
返回B市，王智泽再离开我公寓时，那句“不够爱你”总能将“好男人啊”这四个字彻底击败，然后时不时地在我脑海盘旋，挥之不去。所以我俩后来就又多了一个吵架的由头。
和王智泽在一起那段时间，我的生活一切从简，除了居住的那套公寓。也是在那两年的时间，我对临床医学的兴趣骤然上升。等到我们分手后，我的医学知识已经得到了充分的积累。王智泽一开始不同意我“舍下学业”长住B市，最后拗不过我，只好硬逼我同他一块儿出入自习室，图书馆等一系列我从没光顾过的学习圣地。
王智泽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往；内心缺乏安全感，一天到晚神经总是绷得很紧；自尊心极强，从来没有花过我一分钱。他规定，我们之间互送的礼物价值不得超过十元！
到我们确认关系的第二年，我便有些跟不上他那种苦行僧般的生活，于是我们隔三差五地拌嘴。王智泽十分大男子主义，从不妥协。刚和他分开后，我无法释怀，常常在想，要是我们再年长几岁，或许就更懂得珍惜对方。如今真的年长了，我却对那段感情又有了另一番认识。其实每个人一辈子这时那时分别会遇上谁，以及谁能与谁相伴几时，命运早已安排妥当，少一时不叫缘，多一时便成劫。
王智泽从小缺少母爱，童年生活凄楚，内心定是伤痕累累，所以他在与我相处的那段时日常常缺乏安全感，时时开启自我保护模式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而我，在他整个人生当中，好比助他康复的第一帖膏药，效果尽了，不能不撕；反过来说，我倒是自觉身体虽不健康心理还算正常，但童年生活过于优越，从小到大我过分坐享其成，不学无术，常常目中无人，要是缺了他这一剂，或许我会一辈子躲在我爸的保护伞下，一事无成。
我和王智泽分手的直接原因是他的母亲。在我们相处期间，王智泽鲜少向我叙说他的家庭状况。我对其父母的了解仍旧建立在高考前我爸的那场“背景调查”，即其母是被拐来的，后又弃他而逃；其父年迈。
大四上学期，农历八月十六是王智泽的生日。我刚取了蛋糕回到公寓，一进门就见王智泽和一个穿着朴素，苍白瘦弱的中年女人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边，无语。他们中间的餐桌上放着一个八寸大小的蛋糕。一打量这女人五官，我心大惊，她竟与王智泽如此的相像！
王智泽听见我这边的动作，只掉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并没打算给我们介绍。而那女人见我进来，手足无措地正要起身说些什么，却被回过头皱眉的王智泽忽地打断：“是不是无依无靠了，想起我来了？！”
这一句，满满的都是他对母爱的渴望和对母亲的怨恨。由此可断，这女人无疑就是他的母亲了。我默默将手中多出来的蛋糕拿进厨房，填到冰箱里。虽然我十分明白一个妙龄女孩儿被拐卖到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陌生男人怀下是怎样的一种折磨，但是从一个打小就失去母爱的孩子的角度来看这问题，即使王智泽母亲有千万个理由为己脱罪，也无法抵去其子二十多年所受得伤痛。所以彼时的我不知该如何介入这对母子，只好默默躲回到卧室观望。
突然，王智泽站起身来，怒气横生地一把将那载满母爱的蛋糕打翻在地。而其母嘴唇翕动数次，最终没发出声来，只是呆坐在那里，满眼闪动着泪花--痛苦使她不知所措。我见情势逐渐紧张，慌忙走出卧室将王智泽推走，想着自己先和这个千疮百孔的母亲谈一谈，然后再去做王智泽的工作。毕竟他们母子一场，相见总好过想念。
王智泽的母亲原本是四川人。由于居住穷乡僻壤，家里人多地少，困苦难度日，所以十七岁那年，她便和同村几个姑娘一起跟着邻村的大哥出来打工。结果一出四川省几个姑娘就被迫分开。再后来王智泽母亲就被卖到了X市的另一个穷乡僻壤里。对方是个左腿残疾的男人，还比她大了二十几岁。
王智泽母亲痛苦绝望，天天想着逃跑，但被看得及其严密。有一天半夜她趁男人熟睡出逃，可刚跑到村口就被村里几个壮实汉子逮了回来。一被推搡进门，王智泽的父亲甩了她一个耳光后就拿来了一根绳子，把她像拴狗一般拴了起来。
孩子出生后，那条把她双脚踝勒出红印的绳子才被解下。彼时的王智泽母亲纠结不堪，万分想逃但舍不下孩子。正当她下定决心要死心塌地地过日子时，几年前被卖到那村子的另一个妇女转着轮椅来到她家小声对她说：“现在机会来了你还不逃？！你男人定会以为你放不下孩子，不跑了，所以才允许我到你家来！我要不是当时被打断了腿，早跑了！”
于是王智泽母亲最终下了决心，丢下孩子逃走了。
在逃跑的的路上，王智泽母亲又认识了一个男人。此男虽也十分穷苦，但好歹和她年龄相仿，且十分珍爱她。他随她回四川见了父母后，俩人又一起辗转去了深圳打工求生。可清贫的生活还没有步入正轨，命运就跟她开了个极大地玩笑。
一夜，那男人刚刚接了下夜班的女友，还没走出几米，就被一名醉驾的司机改变了命运。他们的电频车在那场车祸中变了形，王智泽母亲重伤，虽保住了命但被迫双腿截肢，而那男人因抢救无效，最终一命归西…
从那以后，王智泽母亲生活更加困窘，于是她不得已又联系了她的家人。可父母均已年迈，兄弟姐妹各有家室，过得都很艰苦。众人千凑万借总算得了几千块，王智泽母亲才安了假肢继续打工独自过活。可是由于假肢质量过差，她的双膝处时时被磨擦出血，最后创面越来越大，如今疼得都无法再承受了….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努力憋回已经快要流出的眼泪，随即起身拿来包包，掏出一张卡，说道：“这里面有十万。您先拿着用，密码是王智泽生日。您暂时先不要再来找他了，他那边我去做工作，您放心，他总有一天会认您的！”
王智泽母亲还想说什么，但见我坚持，苦笑着接下了卡，说了声谢谢，便蹒跚着离开了。
从那之后，我和王智泽又开始为了他母亲吵架。我知道他内心深处是十分渴望和其母团圆的，否则他怎么会答应和她见面，而且还毫不避讳地在我的公寓里？！我苦口婆心地劝，他始终不肯松口。我耐性渐失，说：“不管怎样，她都是你妈，你何苦呢？！”
“你没经历过，没资格这样说。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
确实，我没经历过，所以只好闭嘴。
其实只要不谈及我们迥异的生活方式，不谈及王智泽的母亲，以及“好男人”与“不够爱你”这七个字时，我们的恋情仍旧是美好的，但那美好始终好似浮在水面上一层薄冰，虽晶莹剔透但终究是要被凭空飞来的石子儿击得支离破碎的。
王智泽毕业后数月，生活工作开始一帆风顺，内心的痛楚也如丝一般正渐渐从他的体内抽离。他如沐春风，怀抱一袭白纱前来X市向我求婚。可我一接下那白裙，他的父亲就打来电话说他母亲刚刚过世了，给他留了十万块，要他还给他的女朋友。
王智泽至此才知道他的母亲半年前之所以来见他，并不是因为过不下去了，而是双膝的创面早已癌变，命不久矣。而他的女朋友--我，却想当然地给了其母十万块钱，并嘱咐一个只剩半年生命力的母亲不要再来烦扰她的儿子…..其实王智泽的母亲当时是不想接下那钱的，可是她害怕若不接，我就会认为她还会再来叨扰。
王智泽挂了电话，痛苦万状，随后一把抽走我已经接下的白纱裙，咬牙将其撕成了条，什么也没说，反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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