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三百块钱实在是太多了, 少点吧，少点我就要了。”另一个穿着发白衬衫的男人叹着气说。
白衬衫男人是火柴厂的临时工，一个月只有十五块钱的工资, 工作多年也只攒下一百多块钱。而且他已经是临时工了, 这次买的工作不是他自己要的，是在给老家的弟弟买的。
如果是给他自己买, 肯定二话不说掏钱买了，哪怕是没有钱，砸锅卖铁, 找人借钱也得买！但现在是给弟弟买，决心就没有那么坚定了。
能买着最好, 买不着他也算尽力了，老家的爹娘怪不着他。
“赵哥, 我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白衬衫男人一脸讨好地看着男人，“两百块钱行吗？”
“你搁这跟我讨价还价？”男人的语气很不好，不过声音压得很低, “说三百就是三百, 一分钱都不能少。”
屠宰场临时工的工作多的是人要, 卖给谁不是卖？没必要降价卖。
白衬衫男人看起来很着急, 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很着急：“我手里没多少钱, 赵哥，你能给我留几天吗？”
“几天？”男人挑眉, 显得更不耐烦了, “我最多给你留一天。”
“就一天啊？”
“你别在这里跟我得寸进尺, 要不是看在我外家表妹的面子上，我一天也不给你留。”
“我知道赵哥您是好人。赵哥您消消气。”白衬衫男人赶忙给男人夹肉。
男人斜眼看他，不再说话, 低头嗦面条。
白衬衫男人可能是有急事，没过多久就走了，剩下男人一个人吃两碗面。
打量着男人，黄多多知道机会来了，给周老大使眼色。
“小姨，你眼睛怎么了？”
黄多多使劲眨眼睛。周老大以为她眼睛进沙子了，走过来给她吹眼睛。
真是个憨人。
黄多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那人刚才说的话，你听着没有？”
偷听不是好事，听到黄多多的话，周老大脸色涨红，声音压得很低：“听到一点点。”
“你想不想进屠宰场当工人？”看他扭扭捏捏的，黄多多干脆直接问。
“想！”这年头谁不想当工人？周老大咽着口水，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黄多多忽然站起身，“你在这里坐着，一会按我的指示做事。”
她走到男人对面坐下：“你是小赵吧？”
男人抬起头，黄多多接着说：“我当家的姓周，经常给你们屠宰场送肉，有印象吗？”
她不是在胡诌，周老头打猎的技术很好，一个星期能有一天打到大家伙，有时候是野猪，有时候是山羊。
周老头跟原主说过要把猎物送到屠宰场，至于要送到谁手上，周老头没有说，原主也没有问。
黄多多不确定这个叫小赵的男人认不认识周老头：“我当家的常说你是个爽利人，今日一看，你果真跟当家的说的一样。”
男人开始以为黄多多认错人了，听到她说她当家的姓周，便想到了周老头。
“老大，今日遇到熟人了，你去割半斤卤肉过来。”黄多多很豪气，直接掏出一沓票。
周老大一脸茫然，黄多多喊他：“别愣着了，赶紧去啊。”
说完还跟男人解释：“他跟他爹不一样，他是个憨货。”
见周老大还没有想明白，拿着钱票站着不动，又说他：“快去啊。”转头问男人，“小赵啊，你爱吃卤大肠吗？”
男人心里欢喜：“爱吃。”能白吃的东西，没有人不爱吃。
黄多多笑眯眯说：“老大，你再买半斤卤大肠，顺便跟服务员说一声，让她多切些肥肠。”
转头又和男人说：“我爱吃肥一些的。”
男人心想：“我也是。”
黄多多使劲给周老大使眼色，周老大半懂、半不懂的，不知道黄多多是在开玩笑，还是真让他去买肉，犹豫着要不要按黄多多说的去做。
好在周老二回来了，周老二比起周老大更为机灵一些。
黄多多转而使唤他：“老二，你再去买些卤肉和卤大肠过来，一样要半斤。”指向周老大，“钱在你大哥手里。”
周老二看一眼周老大，又看一眼男人，虽然不知道黄多多想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拿着钱去买肉了。
不一会，他拿着两包肉走过来。
“这是我家老二。”黄多多拿过他手里的纸包，打开纸包示意男人夹菜。
男人假装客气：“不用，不用，我就快吃完了，你们吃吧。”
“婶子见着你高兴，吃吧，我们一起吃。”黄多多直接给他夹一筷子卤大肠、一筷子的卤肉。
男人的脸上的笑意立刻变得真诚了：“婶子你实在是太客气了。”
黄多多转身去叫周老大和周老二：“你们别站着了，过来坐下吃面条。”又说周老大，“不用拘谨，这人是你爹认识的人。”
她想说：“你喊他赵哥就行。”但他不知道男人和周老大谁比较大，只得把后面的话咽回去，看向男人，问他：“小赵啊，你今年多大了？”
“我刚满三十。”
“哟，那你比我家老大大一岁。”指了指周老大，“他今年刚满二十九。”
又说周老大：“小赵比你大，你们喊他赵哥就行。”
周老二会来事，听到黄多多的话，马上就凑过去喊人：“赵哥好。”
周老大随后也喊了一声“赵哥好”。
黄多多继续给男人夹菜，等卤肉和卤大肠都吃得差不多了才说：“小赵啊，你周叔之前跟我说你们屠宰场缺人。”停顿两秒，才又笑着说，“不知道你们屠宰场现在找到人没有？”
见男人不说话，黄多多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我知道你们城里的规矩。”拿出十块钱推给男人。
男人先是盯着钱看，然后才笑着收下钱：“最近屠宰场确实在招人，不过咱们屠宰场一个萝卜一个坑，谁都想往里面占坑，不是那么……”
不等他说完，黄多多竖起两根手指头：“二百块钱加一张自行车票能往里面占着坑吗？”
“您有自行车票？”听到自行车票三个字，男人的表情变了，眼神变得热切起来。
“有一张。”黄多多压低声音，“不过没带在身上。”
男人不缺钱、不缺吃的，就缺一张自行车票。
“婶子，看在周叔的面子上，我也不瞒您，现在咱们屠宰场缺两个临时工，工资只有正式工的一半，大概是二十块钱左右。”
看黄多多面露不满，男人怕她反悔，赶紧拿话找补：“不过咱们屠宰场福利特别好，每个月能发两斤肉和五斤的猪下水，这福利不管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都是有的。”
一个月二十块钱，十个月就能赚回两百块钱，周老二拉了拉黄多多的衣角，示意她赶紧答应下来。
黄多多拍开他的手：“福利是挺好，但家里的自行车票是他们兄弟俩的。”抬头和男人对视，“给谁，不给谁，不好办啊。”
男人看向周老大和周老二，想了想说：“确实不好办。”
“哥俩打小就好，要是因为一份工作伤了兄弟和气，好事反而成了坏事。”黄多多试探问，“我再给两百块钱，四百块钱加一张自行车票能买下两个临时工的位置吗？”
不等男人说话，黄多多又说：“小赵啊，我不为难你，你看着办吧，能行就行，不能行我也记着你的好。”
男人没有说话，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
屠宰场以往卖一个位置是一百五十块钱，其实二百块钱不加自行车票也能买下一个位置。
卖不卖的，是他一句话的事。
只是他答应过表妹要给她那个穷亲戚留一个位置，这事不好办啊。
想了想，男人还是决定把位置给黄多多。
亲戚再重要，那也不是他的实在亲戚。再说了，自行车票不好找，黑市那边的自行车票已经炒到一百多块钱一张了。
自行车票属于是有市无价，有钱都不一样能买着。
四百块钱和一张自行车换两个临时工位置，他赚大发了。
不过他不想爽快答应黄多多，做出为难的样子：“婶，我暂时给不了你答复，这样，我回去问问，明天再给你答复行吗？”
黄多多爽快表示：“行啊。”又给他夹菜，“还剩下不少肉，快吃，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吃完最后一块肉，黄多多笑着说：“明天我上屠宰场找你？”
“可以。”男人擦了擦嘴巴，今天吃了一肚子肉，心情特别好，“你去了直接报我的名。”
黄多多不知道男人叫什么，不过知不知道的不重要，男人敢向别人卖屠宰场的工作，想来在屠宰场应该很有地位。
到时候她直接报出他的姓，应该就能找到他。
“好嘞。”黄多多往外走，“我们一会还有事，先走了，明儿见。”
男人没有说话，抬手向她挥了挥。
母子三人一起往外走。走出很远一段路，周老二才激动问：“娘，我和大哥要当工人了？”
周老大没有说话，不过他也难掩激动。
黄多多也很激动：“事儿八九不离十！儿啊，一会你回去找你大嫂和你媳妇拿钱，明天早上带着钱过来找我们。”
周老二脑子灵活，黄多多把回去拿钱的任务交给他。
周老二已经喜得找不着北了，自然是黄多多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路上注意安全。”黄多多拉着周老二嘱咐，“回去后除了你大嫂和你媳妇，谁也别告诉。”
周老二使劲点头，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
送走周老二，黄多多回头叮嘱周老大：“一会去到湘湘家里，别提工作的事。”
虽然女婿和女儿都是临时工，但没确定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泄露出去。
闷声才能发大财。
周老大连连说好，眉眼间都是笑意。
他要当工人！
嘿嘿，等他转正了，他就是城里人了。
“小姨，等我和老二转正了，我们来接你回家。”
多亏了小姨，他们兄弟才能当上临时工。周老大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孝顺小姨。
“不用。”黄多多笑着说，“只要你们能把媳妇和孩子照顾好，我对你们就可以放心了。”
至于她，她才四十五岁了，离入土还有几十年好活。
剩下的几十年，她要好好活，比如当上工人，又比如去结交一些好朋友。
听说这个年代的人都特别的纯朴，她应该能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
说着话，俩人走到家属院门口。
小闺女周湘湘一家住的是家属院，一家三口住一间四十来平方的屋子，屋子用木板隔开三间，平日里夫妻二人住一间，女儿住一间，剩下一间用来放东西。
原主时不时地会过来住两天，家属院里的人都认识她，见到她来了，纷纷跟她打招呼。
“黄嫂子你又来了啊，这会儿是春种时节，家里不忙吗？”说话这人看不起黄多多，觉得的她是乡下人，故意拿话说她。
黄多多假装没听到，越过她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又遇到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长得慈眉善目，脸上笑眯眯的，看着是个和善人。
“黄妹子来了啊，你来的巧了，你女婿家今儿个买肉了。”
“哟，那我可真是来巧了。”黄多多给她介绍周老大，“这是我家老大。”又给周老大介绍老太太，“这位是黄婶子。”
“黄婶子好。”
“好好好，你也好。”老太太打量周老大，“你家老大的眼睛和鼻子都像你，跟你一样，眼睛都是黑亮黑亮的。”
听到这话，周老大很尴尬。
黄多多却不怎么觉得尴尬，她跟周老大的亲娘是亲姐妹，外甥长得像小姨太正常了。
她还跟人家老太太开玩笑：“哪里像哟，他光捡他爸的塌鼻子遗传了，他要是真像我，就该长得跟电影上的帅小哥一样俊了。”
老太太被黄多多逗乐了，哈哈地笑个不停。
周老大也觉得黄多多的话好笑，背过身笑得肩膀直抽抽。
“不和你说了，晚些时候再来找你闲聊。”黄多多回头叫周老大，“走了。”
俩人继续往前走，很快走到小闺女家门口。
小闺女家的门敞开着，外孙女一个人坐在门口玩泥沙。
“囡囡，姥姥来了，你还记得姥姥吗？”
外孙女今年三岁多一点，长得瘦瘦弱弱的，头发枯黄毛躁，看着像两岁多一点。
黄多多走过去抱起她，再次：“还记不记得姥姥呀？”
“记得。”囡囡怕生，胆怯地看着黄多多。
“囡囡真聪明。”黄多多拿出一颗糖，剥开糖纸把糖送到她嘴边，“张嘴，姥姥奖励你一颗糖。”
抱着孩子往屋里走，在屋里走一圈，没有找到小闺女和女婿。
“你爸妈不在家吗？”
城里人喊爹不叫爹，叫爸爸；喊娘不叫娘，叫妈妈。
“妈妈出去了。”
“去哪里了？”
“不知道。”妈妈没跟她说。
“那你爸爸呢？”这会儿是下班时间，女婿该在家才对。
“爸爸去奶奶家了。”
听到囡囡提到奶妈，黄多多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摸着她的头发问：“爸爸和妈妈是不是吵架了？”
女婿别的都好，就一样不好，他愚孝。
而他妈妈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因为囡囡是女娃，一直看不少囡囡，没少催他们生孙子。
小闺女也想生儿子，可她生囡囡时伤了身体，医生当时说她以后怀孩子会很难。现在囡囡已经三岁了，小闺女却三年都没有怀过一次。
“吵了。”囡囡什么都不懂，别人问她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黄多多放下她：“你吃饭没有？”
囡囡摇了摇头，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没人给她做饭。
“这人是你大舅舅，你还记得他吗？”将周老大拉过来，让囡囡认他。
囡囡转身看着周老大，看完后轻轻摇头：“不记得了。”
“大舅舅就是妈妈的哥哥。”小孩子理解不了太深奥的话，黄多多简单说了周老大和小闺女的关系，随后带她去屋里。
她知道小闺女家的粮食放在哪里，拿了些面条出来，给囡囡煮了一碗鸡蛋面。
囡囡不知道是饿得狠了，还是觉得鸡蛋面香，吃得很着急，狼吞虎咽的，怕别人跟她抢似的。
“姥姥喂你吃。”黄多多怕她吃太急躺着，抢过碗筷，吹凉了喂她吃。
周老大闲着无聊，见门口放着一堵木柴，拿了斧头出去劈柴。
囡囡既害怕周老大，又对他很好奇，时不时地拿眼角的余光去观察他。
“大舅舅很厉害的，以后让大舅舅给你买肉吃。”等周老大成为屠宰场的临时工，以后家里买肉就不用拿肉票。
“奶奶不让。”囡囡抿着嘴巴，“奶奶说肉肉有毒，不能吃。”
“别听你奶奶的。”囡囡奶奶就是个王~八~蛋，偏心眼不说，还重男轻女，她那样的人，谁听她的话，谁倒霉。
“以后姥姥跟你买肉吃。”黄多多喂囡囡喝一口汤，心想：“小闺女怎么还没回来，她去哪里了？”
就算和女婿吵架，也不能放下女儿不管啊！
囡囡还这么小，万一伤着、碰着、或者被坏人给抱走了，可怎么办哟！
心里想着小闺女，小闺女回来了。
周湘湘远远地看到一个男人在自家门口挥斧头，以为他要打孩子，急得奔跑过来。
走近一看，看清楚男人是自己的大哥，一颗悬着的心放了回去：“大哥。”
她先跟周老大打一声招呼，然后才叫黄多多：“娘，你们怎么来了？”
黄多多重重地放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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