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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八月上旬,许蔚的手伤已基本痊愈,秦株的兼职生涯得以宣告结束,适逢许霖知六十大寿,也因许蔚的归来更显隆重,早早地就预留了所有人的时间,请来了当地有名的师傅准备这一天的餐席。

        就连忙于政场的许荣知一家,也专门调出了这一天的空,从省里赶了过来。

        热闹程度胜似许家曾经的大年三十。

        秦株挨到最后一刻,才不紧不慢地踏进了园子,隐隐看到不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就着半白未暗的天,将青瓦楼檐蒙得不太真切。

        就像儿时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如梦似幻,脚下和心头都虚浮。

        这场景看了许多年,多多少少有熟悉之感,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尽管后来刻意疏远,再见时依然强过陌路。

        秦株垂着眼,暗省自己这段时日是否来得过多。

        钟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丫头,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别又晚了!”

        秦株见着他,嘴角有了笑意,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过去,“新进的,味道不错,拿给您尝尝。”

        钟德接过酒,指指自己花白的头发:“钟伯老咯,哪能这么喝酒,都囤在家里喝不完,多浪费!”

        秦株瞧着他脸上越发深的沟壑,声音柔和:“喝不完就放着,当作是收藏。”

        钟德瞧了瞧她空着的双手,“贺礼准备了没?要是忘了,我这边有……”

        秦株拉住他,“备了,让我妈带着呢。”

        钟德这才放松。

        他年近七十,自小长在许家,少时也是看着许霖知出生的,那时许家的老太爷忙于政事,时常顾不着家,便由他护着小一辈的长大,守着这个古老的宅子,从老主人换了小主人,他依旧孑然一身、兢兢业业,仿佛早已将自己的骨血嵌进了这个家里。

        即便是对待秦株,他也丝毫没有怠慢过。

        幼时秦株挨骂受罚,每每都是钟德站出来帮她说话,也会偷着带吃食给她,讲笑话给她听。

        对秦株来说,比起许霖知,钟德更像是扮演了一个父亲的角色。

        或者说,她想象中的父亲的角色。

        因天气闷热,这次的酒席设在了主宅前的空地上,桌椅和灯具已布置得差不多,早有分团成簇的三两人在席间散坐着,各自谈笑。

        秦株站在一旁的草坪上,从后方林间吹来的风让她觉得惬意了些,她微微仰起头,眼神低斜着打量不远处正在调试灯影的青年。

        皮肤黝黑,目光清明。

        站在他旁边的郭成庆对他说了句什么,他点头,转身朝屋内走去。

        ——司机卫华的儿子,卫家荣,之前当过兵,她有点印象,现在好像是在郭成庆手下做事。

        秦株微哂,倒没听说许霖知给许蔚指派了什么帮手,来来回回都是他自己在忙。

        想到许蔚,秦株不禁压了压嘴角,今天早些时候她发消息给他,问有没有空顺道载她过来,被他干脆地拒绝,说要去接人,没空。

        翻脸无情。

        心里的思绪绕了几个弯,没注意到身后靠近的嬉闹声,后背承接的力道突然又莽撞,她向前踉跄两步,不料裙子被人踩住,一个不稳,便直直地摔倒在了地上,鼻息瞬间扑满青草味,同时伴随着一高一低的两种声音:“啊——!”

        直到她龇着牙撑起身体站立,面前的始作俑者们依然一脸惊愕。

        一,二,三。

        她瞧着高低不齐的三个人,挑眉示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年纪最大的那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少年上前一步,脸带歉意:“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儿吧?”

        看着她身上的草屑和泥土,还有裙摆上明显的脚印,话头一梗,转道:“我们不是故意的,刚才没注意到这里有人,对不起啊,把你的裙子弄脏了,我赔你一条可以吗?”

        略躲闪在他身后矮了一个脑袋的女孩忙跟着点头,最小的那个才七八岁,正有些害怕地看着她。

        想起出门前秦芳的嘱咐,又看了看身上不成样子的白裙子,秦株暗自叹气,没想到她的淑女表演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果然这种场合……跟她是犯冲的。

        男生见她神情不悦,再次强调:“我可以赔你一条。”

        语气郑重,态度笃定,甚至还加了一句:“随你挑。”

        秦株哼笑了一声,不知道现在的小孩都是哪里来的毛病,她心情受损,有意教训,便开了腔:“赔?我坏的不只是裙子,还有心情,心情你要怎么赔?”

        对方被她堵得一愣,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怎么了?”一道女声传来。

        秦株听到两个稍大的孩子叫了声:“妈!”

        女人走到她面前,身姿挺拔,略昂着头,先是半睨着眼将她打量一番,视线在她脏了的裙摆上停了几秒,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了?毓毓,你说。”

        视线对着秦株,话却是对着别人。

        男生开口解释:“我带着妹妹们在那边林子里玩,跑出来没注意到这边有人,把人给撞倒了,衣服也弄坏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亲人在场,女孩也开了口,带了委屈:“我们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们都道歉了!妈……”

        女人淡淡地“嗯”了一声,这才对着秦株道:“两个孩子是皮了些,我回头好好教训他们,不过也的确是无心之失,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她雕琢的话语就如同她精心装扮过的脸一样,表面上那么精致。

        秦株扬了扬嘴角,并不想跟这家人打交道,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了。走了没两步,看见许蔚正从餐桌边往她所在的方位折来,见她走过来,又停了脚步,目光轻轻从她的裙身扫过。

        秦株没作停留,走到餐桌另一边坐下,与谁都隔了些距离。

        等到开席,几十号人围着拼接而成的大方桌坐下,许霖知坐主位,靠他左边而坐的是许蔚和许菲一家,在他右侧是许荣知一家,妆容精致的女人正和身边的一对儿女说着话,再往这边来便是一些七大姑八大姨,而秦株坐在了离主位最远的位子,秦芳便也坐在了她身边。

        许霖知穿了一身中式正装,头发整齐地梳在耳后,看起来儒雅又精神,他站起身,对席上的人敬酒作揖:“再次感谢诸位能来参加许某这次的寿辰,本来倒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只是我这个儿子,你们也知道,出去了八年了,这么多年来,这也算是我们许家第一次这么整齐圆满地坐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头子热闹热闹过一次生日,人生百年,已然过半,也是了了一桩心事,今天实在是高兴,感谢在座的所有人,感谢相聚,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我这一杯酒就先干为敬!”

        寿星发了话,年少的小孩儿们就坐不住了,早已对桌上的食物垂涎欲滴跃跃欲试,这下可以大大方方地一边嬉笑打闹一边狼吞虎咽,大人们则在鼓掌叫好之后,纷纷将自家备的贺礼呈了上去。

        许霖知本没有当众拆礼的习惯,今天大概是真高兴,几经起哄之下,便依了言。

        有人得意按捺不住,有人轻咳掩饰尴尬。

        许荣知的妻子滕华在丈夫呈礼之后,莞尔一笑:“大哥,前些日子荣知去开会,登山的时候遇仙人指路,采着了这两株野山参,那仙人对荣知说了两句话,你猜是什么?”

        许霖知颇感兴趣地摇摇头:“仙人的话,我怎么琢磨得了,不知那仙人说了什么?”

        许荣知坐在中间,不露声色,看似不在他们的谈话之中,嘴角却一直带着从容的笑意。

        滕华故作玄虚地看了许荣知一眼,以一种道破天机的神态道:“那仙人说,‘家中有喜,洪福齐天’!”

        见许霖知还没反应出个中联系,又加以解释:“我们家最近的喜事,可不就是大哥你的生日吗?所以这是上天都来给你贺寿了,托我们将这两株人参交给你呢!”

        秦株听在耳里,不屑地扬了扬嘴角,心想这连神话故事都编上了,真是张口就来。

        人参是真的人参,仙人倒不一定是真的仙人。

        再看看座上的其他人,虽然私下眼神交汇有鄙夷不服之色,但面上都笑得殷勤和睦,连连附和道喜。

        许霖知虽知是恭维,但也一脸悦色地受了这份心意,转头与许荣知话了些家常,忆起了往事。

        当年许霖知身为许家长子,却拒绝了从政的传统,不顾反对转而投商,由许荣知代了兄位步入官场,一晃几十年,各自艰难,倒也各有所成。

        许霖知不免感慨:“当真是年少轻狂,要是换作现在,恐怕不一定有当时的魄力。”

        许荣知宽慰道:“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轻狂有轻狂的好,稳重有稳重的妙,能轻狂的时候拼搏到底,该稳重的时候多些思虑,也算是没有虚度这光阴了。”

        滕华颇无奈地摇摇头,“又开始讲大道理了,我是不知道当年如何,但从结果来看,你们都走了对的路。”

        “哪有一定对的路,无非是人各有志,凭着一腔愿景往前走,打落牙齿和着血吞下也得走下去,至于结果,冥冥中自有天意罢了。”

        “天意……”许霖知神情微凝,语气也沉了几分,“若不是当年只顾自己的感受,处事欠妥,老爷子也不会……”

        许荣知拍拍他的肩:“人各有命,一切的果都是自己种的因,没什么不能承受的,我相信老爷子在天之灵,看到你做得这么好,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分明比许霖知小了几岁,此刻却更像是兄长的派头。

        秦株的视线在俩人身上转了转,作为同胞的兄弟,二人在相貌上的确有些相像,尤其是侧脸和眼睛,只是许荣知看起来要年轻些,气质上少了些儒雅,多了些冷厉,说话的时候喜欢拿腔拿调。

        正要收回目光,却与那边的一道视线相撞,于是转了个弯,大大方方地看了过去。

        坐在滕华身边的许子毓见秦株看了过来,眼神闪烁了一下,但马上恢复镇定,表情看起来带了点装模作样的严肃。

        坐在他身边的女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神情微变,连忙侧过头同许子毓说话,不知交谈了什么,待再次转头看过来时,女孩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惊讶,以及淡淡的鄙夷。

        秦株收回目光,咬着吸管喝了一口橙汁,对此习以为常,就像是被困在囚笼里的小丑,习惯了观光者的反应。

        谁会在乎小丑高不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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