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一个清脆的声音适时响起，缓解了主位处稍显沉闷的氛围：“爷爷，妍妍给您祝寿啦！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几个字的发音还不准，倒生了些别样的乐趣来。
许书妍从凳子上跳下来，手里捧着一只小盒子，左摇右晃地小跑到许霖知身边，把盒子捧得老高：“爷爷，您的礼物！生日快乐！”
许霖知将她一把抱起，放在腿上，眼里笑意满满：“哎唷我的乖孙女儿，给爷爷瞅瞅，这是什么宝贝礼物啊？”
三三两两的孩子也凑过去看礼物，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秦株朝许菲和郭成庆的方向瞟了一眼，后者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粉色的八音盒里传来许书妍稚嫩的吟唱，是一首《生日快乐歌》，末尾还加了她的独白。
对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很用心。
许霖知拍拍她的脑袋，递给她一块大蛋糕作为奖赏。
许菲嗔道：“这孩子主意可大了，早先就吵着要给爷爷准备礼物，还不准我和她爸爸提意见，我们也没辙！”
“我看这小丫头机灵可爱得紧，大大方方的，不像我们家子涵，拧着性子不爱说话。”
滕华声音爽朗，笑得明媚，在座的女性长辈中她无疑是最耀眼的那个，宅子的女主人早早地逝世，论排位的确当她最大，倒也没有不合时宜。
至于街角闲话中的主角，此刻坐在边落处，身穿寻常布衣，只在秦株的距离能看出上面讲究的刺绣。
到底还是精心准备过的。
秦株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一直梗在那里的东西这么多年仍然在，不大，但存在。
那边的话头从许子涵考上省重点高中转到许子毓保送清华，再一引，自然到了许蔚出国留学的事上，又是互相明吹捧暗攀比一番。
秦株觉得无聊，好像他们生养个孩子出来就是为了争口气。
处在话题中心的人站起身，给长辈轮流敬酒。
透过朦胧的光晕，她歪着头打量他，反正她在暗处，他瞧不见。
身形笔直，一丝不苟，就连挽起袖口的动作也显得那么规整，嘴角带轻微而有暖意的笑，喝酒的时候头会稍稍昂起，酒光打在他眼底，喉结滚动。
不跟她对峙的时候，他看上去依旧一尘不染。
欣赏的目光在他身上从来都不会少，很快便有人问起他的感情状态，迫不及待想要施展自己的人际关系。
秦株低下头，去夹面前的藕片。
虽然他曾经表现过轻视的姿态，但这段时间却也一直保持着与孙静的来往，她想，也许这段关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玩笑。
藕片在嘴里嚼得慢而细，清炒的，尝不出是什么味道。
没有听到许蔚的声音，传进耳朵的是许霖知的话：“他这段时间重心还是在事业上，刚回来不久，很多东西要打理，忙得连着家的时间都不一定有，感情的事情慢慢来吧，主要还是看他自己，现在的孩子都是要自主要自由，哪像以前啊！”
吞下口中已经被嚼得又碎又烂的菜，秦株的睫毛微动，神思有些飘离，以至于秦芳唤她第二遍的时候才有反应。
她侧过头，见秦芳张嘴：“礼物。”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要负责呈礼的，便从脚下提起纸袋，慢吞吞地站起身，又听到秦芳小声提醒：“叫爸。”
即使是在这样不起眼的位置，她的起身依然引来了不少目光，秦株自顾自地走到许霖知身旁，经过许蔚的时候，他正和郭成庆说着话，从她的角度可以瞥见他硬朗的下颚线。
将手里的东西递上前，同时嘴角弯出一个恰好的弧度：“爸，生日快乐。”
席间的眉目传情她全然不见，只见了许霖知拿出袋子里包装精致的茶叶，微微颔首，问她：“功课准备得怎么样了？”
秦株已经准备抬脚要走，听他又问起这个，顿了两秒，才答：“还在准备。”
许霖知眉头将将要拧起，复又放下，“这段时间要收收心好好把这个事情落实了，我托人问过了，十月的考试这几天就要开始报名，你先把名报上，要是有什么觉得困难的，问你哥，以前他也经常指导你们学习，好好弄，听到了吗？”
被点到名的人只视线往这边偏了偏，并没有看她。
秦株含含糊糊地应了，正要转身，另一道高昂的声音响起：“这是秦株吧？好多年没见了。”
晚风吹动树叶，哗哗声越过那一片人声嘈杂，直达耳膜。
秦株站定，目光微微抬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越过觥筹交错，与滕华的注视相撞。
她有一种预感，这个女人不会轻易放过她。
短暂的停顿过后，滕华的脸上展开一个笑容，充满了强者的笃定与自我。
许霖知的声音在俩人中间传递：“秦株，这是你小叔和小婶。”
秦株心里的衡量片刻成型，即使她乖乖地上演尊敬长辈那一套，对方也不会吃，索性省点力气，于是敷衍地挤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许荣知看也不看她，滕华则酌了一口高脚杯中的红酒，杯沿倒映出她嘴角上扬的弧度，身旁的两个孩子倒是趁机光明正大地打量起她来。
多么自负的一家人。
“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是许霖知在打圆场。
“小婶真是贵人多忘事。”秦株莞尔一笑，接的是滕华刚才的话，“刚才在那边我们还聊过呢，您忘啦？”
视线余光中，两个孩子变了脸色。
滕华面色从容，眼底一片坦然，也不接话，只面带微笑地看着秦株。
许霖知倒是惊讶：“哦？聊了些什么？”
滕华唇角的笑意深了深，带了些故作给看客的赧意，没有立即开口。
倒是她身边的许子毓说话了：“大伯，是我和妹妹刚才不小心撞到秦株姐姐了，还把她的裙子给弄脏了，实在是抱歉。”
许子涵小声嘀咕：“我们不是故意的……”
滕华这才悠悠然开口：“本来也是孩子们莽撞了，追啊赶的，没长眼睛！回头我得好好教训他们，赶紧给姐姐道歉！”
一唱一和，戏码甚足。
许霖知摆摆手，“多大点事，”转头看了看秦株的衣角，“家里有的是衣裳，也不缺这一件。”
秦株落落一笑：“不打紧，只是刚才子毓张口就是要赔我一件，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也不多说，转身便走。
许子毓的脸霎时有些红，正欲解释，被滕华按了按胳膊。
许霖知端起一杯酒，“不用在意，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来，我们喝。”
滕华的视线随着秦株缓缓移动，“真是都长大了啊，以前都是半大的小不点，现在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越长越标致。”她略微停顿一下，后面一句话说得轻飘飘：“果然女儿像妈啊……”
秦株全身的血仿佛凝了一瞬，她不知道许霖知有没有听到这句话，没有人对滕华的“夸赞”施以不良反应，这个女人以善意夸赞的语气，说了一段似乎只有她能体会的恶语。
这个名叫滕华的女人，想让她站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被凌迟。
拳头渐渐收紧。
“秦株。”她听到许霖知的声音，“去给你妈盛碗饭。”
她抬眼，这才看见秦芳手里拿着碗，已经站起了身。
抿了抿唇，秦株快步走到秦芳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碗，心里的郁结之气久未散去，被仅存的理智强制压着，没有出路。
她看看脚下的路、身后光晕下热闹的人群，以及手中的空碗，她自己也是一样，没有出路，盛完饭还是要回去。
盛饭，也许这就是母亲选择这条路的理由，于是她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而她也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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