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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知识就是力量


人说“知识就是力量”,此言当真。水秀同陈闻道的关系终于解冻,还有夏梦蝶与陈闻道关系的微妙发展,都主要是靠知识帮了陈闻道的忙。

        稻谷入仓之后,队上主要的活路是下河滩收苞谷。这时雨季过了,连续晴天,不需要抢什么天气,后面又没有紧迫的活路催着,所以收苞谷虽然比较辛苦、累人,但是任随你做会儿歇会儿,队长不管,气氛比较轻松。话虽如此,可女工们的动作,又是很紧张忙碌的,其原因是有私利可图:苞谷剥下来的壳壳,里面又白又柔的那几层,是打草鞋的材料,归私人得。故而女工们在秋阳之下,在闷热的苞谷林里忙进忙出,钻进去忙着掰,钻出来倒在空地上又忙着剥,将剥下来的白而绵软的壳壳捆成扎,装进自家背篼里,成堆的苞谷棒子则等男工去挑。同时大家的嘴也很忙:忙着吃甜苞谷秆。掰苞谷时,看见认为是甜的苞谷秆,就折来丢进背篼,或成束地夹在腋下。

        知青不打草鞋,不为那些苞谷壳淘神,有更多时间去寻甜苞谷秆。水秀钻进长长的沟垄子里,叶子封住了头顶,脸和颈项被花渣、叶毛和汗水渍着,又热又痒。她钻来钻去尽折些没甜味儿的,白扔了。生着闷气儿又折了几根,想出去透透风再尝。忽见陈闻道就站在相邻垄沟瞧着自己,一脸憨厚的笑容。她马上把脸侧开,还厌恶地啐了一口。对方却笑道:“秀秀,你折的那几根秆子,肯定又不甜喽。”水秀不理,沿沟垄往外走了几步,抽一根,撕破皮咬了一口,果真又没味儿。那柔和的男低音跟在身后:“哈,不哄你吧?你尝尝我这几根,包管每根都甜。”

        水秀环顾四周,这片绿色世界里并没有别人。“笨熊”的头高出了苞谷梢尖,低头笑微微地同她说着话,阳光在他汗涔涔的长脸上印了些黄绿色亮斑,模样有些滑稽。水秀心头有些慌,手不知怎么也就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一小捆苞谷秆,其中伸出那根他已用手将头上的皮撕开了。她咬一口在嘴里,蜜甜!她忍不住迟疑地问:“噢,你是——书呆子呗,咋会挑苞谷秆哪?”

        陈闻道巴不得她提出问题,忙兴致勃勃地讲道:“嗨,你折的都是背过娃娃的秆子,虽然粗,可是不甜。苞谷秆的甜度与它背娃娃的大小多少是成反比的,背的娃娃越小,就比较甜。——根据这个道理,你猜看,哪种秆子最甜?”

        水秀想想说:“嗯——不背娃娃的空秆子最甜?”

        陈闻道拍手笑道:“说对了,聪明!”

        近处忽然响起杨灵的声音:“陈哥,为啥空秆子会最甜?”

        水秀因杨灵突然出现,吓一跳。想到刚才陈闻道撕甜秆儿给她吃的一幕肯定被偷看了,害起羞来,要走。因听见杨灵在问问题,走开几步之后,又站着听。

        陈闻道答道:“因为这种秆子含的糖分多。糖分是供植物生长用的养料,我们如果把苞谷叶子比做制造糖分的工厂车间,那么秆子就是贮存糖分的仓房。苞谷秆背娃娃以后,就像人喂娃娃的奶一样,秆子也拿大量糖分去喂它的娃娃。娃娃喂胖了,糖分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你吃这种苞谷秆,昧同嚼蜡。不背娃娃的空秆子,里面的糖分一点没有消耗,吃起来当然甜喽!”

        杨灵又问:“你说苞谷棒子吸收了糖分,那为啥苞谷籽并不甜?”陈闻道呵呵笑道:“蠢才!吸收了糖分就甜,哈哈,你是吃妈的奶长大的,难怪你身上有股奶臭!”

        他们出了苞谷林子。此地气候有个特点,虽然日头照着很热,但是走进屋里或走到树荫下就凉快了,所以夏天不用扇子。此时他们就走到土坎边一株小树下坐着说话。水秀因和陈闻道坐在一起,有点别扭,但又想继续听他说。她偷看杨灵的反应,见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诧异,才自在了一些。陈闻道又说道:“苞谷籽粒为啥不甜?简单地说,叶子最初制造出来的养料是一种分子结构最简单的糖分,如葡萄糖等,甜味比较淡。它在输送过程中变成了结构复杂的蔗糖。最后输送到苞谷芯和籽粒中的糖分,已经变成了结构更复杂的淀粉,所以它的籽粒并不甜。”

        这时有两个社员走过来,听陈闻道所讲的,觉得玄而又玄,不懂他说些啥。其中一个就说:“哈,都说你天上晓得一半,地上全晓得。我问你个问题,鸡鬃是地上长的吧?”——鸡鬃是一种菌子,乳白色,戴一顶圆椎形帽儿,味极鲜美。为外地所无,是这里的特产。

        陈闻道笑道:“你问得怪。它不是地上长的,未必然是天上生的?”

        那农民笑道:“嘿,我就是要问你这个‘怪’。鸡鬃有两怪,你晓不晓得?”

        陈闻道摇头说不晓得。

        水秀忙说:“我晓得!”摇着陈闻道膝盖要他转过脸来。那两个农民说:“嗬,秀秀今天同陈哥好亲热呀!”陈闻道遂转过脸笑着看她。她便说:“社员说鸡鬃有两怪,一怪是光长在坟坝里,还有一怪呀,是会遁土!”

        “咋叫会遁土?”“找鸡鬃只有清早那点时间,过了清早就不见了,说它遁土了。不信你问杨娃嘛,杨娃,是不是呀?”

        这杨灵于鸡鬃也有一怪,就是眼尖。清早他和几个放牛的、割草的同在坟坡转悠,先发现鸡鬃的十有九回是他,组上每回吃的鸡鬃都是他捡的。杨灵点头道:“反正我看见的鸡鬃都是在早上。”

        社员推陈闻道:“嗨,你咋不开腔?说嘛,鸡鬃到底怪还是不怪?”

        陈闻道笑呵呵说:“一点不怪。鸡鬃这东西一般都长在白蚁巢上,白蚁又靠吃腐木头、腐树叶为生,所以野地、林间都可能生长。但是大明这块坝子,到处都开成了熟土,哪里去找野地?野地只有坟坝!坟坝里有的是烂棺材板烂树叶子,养料丰富得很,鸡鬃当然只在坟坝安家喽。”

        社员说:“嗯,就算嘛。你只说了一怪,还有一怪呐?”“哈哈,那另一怪,哪里是鸡鬃怪?是人怪!春夏长鸡鬃那段时间,捡柴的,拾粪的,放牛的,挖水的,天天清早往坟坝儿钻,土头才拱出几个小帽帽,就被人发现掘走了,哪里还等得到太阳出?”

        社员听了觉得不大服气,但又没话反驳他。

        回去时,男工挑着苞谷,女工背着各人剥下的苞谷壳,夏梦蝶和水秀只背着空背篼儿。途中因陈闻道冒尖一挑苞谷打倒了,水秀忙去帮着捡。夏梦蝶看见了,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也走拢来捡。水秀便说:“梦蝶姐,那回你说的问题,什么香呀红的,你问陈哥呀!”夏梦蝶歪着头笑道:“哟,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秀秀嘴里哥呀姐的,甜得好腻人哪!”陈闻道问:“秀秀说的是什么问题?”夏梦蝶笑道:“都好久了,那回福秀摘一大串石榴花,别在我和秀秀蚊帐钩上,看起来像通红的火焰,好漂亮哟!可是闻着不香。恰好子都进来站了一会,听我和秀秀议论这事,就说了句‘香的花儿不红,红的花儿不香’。我们问他是什么道理,他答不出来。原说问你的呗,后来又忘了。”

        陈闻道便笑道:“啊——香的花儿不红,红的花儿不香,只有你又红又香!”

        水秀“噗”地笑了,拍着手儿打趣说:“哎,梦蝶姐,陈哥夸你呀!”

        夏梦蝶没料到陈闻道会说出这样一句显得轻佻的话,况且还当着水秀。她红着脸,把手中的苞谷一摔,站起来。陈闻道见引起了误解,伶牙俐齿马上变得笨拙了,忙解释道:“哎,你们误会了,‘只有你又红又香’,‘你’是指玫瑰。”他脚被地上的箩篼系绊一下,打个踉跄,眼镜掉进沟里,等他戴好眼镜,水秀已经走了,但夏梦蝶还站在旁边。陈闻道的脸烧成了酱紫色,想象出夏梦蝶那副香腮带怒、杏眼含嗔的样子,不敢看她,只低着头慌慌张张地挽箩篼系。但是过一阵耳边仍无责备的声音,他赶快挑起担子要走。夏梦蝶拉住箩篼系说:“嘿,你做啥慌里慌张的?没看见我在等你呀!我等你解释那两句话,为什么香的花儿不红,红的花儿不香?”

        陈闻道放下担子,感到脸还是滚烫的。尴尬地笑着,道:“哎,你发现没有,凡是色彩鲜艳的花、大朵的花,多数不香,或者只有淡香,如像菊花呀,山茶花呀,还有杜鹃、桃花都是。小朵的花、素雅的花,反而香味浓郁,有的还会从花心渗出一些蜜汁,比如茉莉、腊梅、桂花。我举的这些都是虫媒花,是靠蝴蝶呀、蜜蜂呀等等昆虫来传播花粉的。花儿要招蜂引蝶嘛,香和艳这两个条件具备一样就够了。当然也有两样兼备,又香又艳的花,如像刚才说的玫瑰。哦,组长,真对不起,我、我刚才的确是说玫瑰,没有别的意思。”

        夏梦蝶抿嘴儿笑着,但他眼睛一直不敢直视她,说完后挑起担子走了几步,觉得很轻,这才发觉箩篼内苞谷棒子只及箩沿,尖堆没有了。忙道:“哎,苞谷没有捡完!”要搁担子。夏梦蝶笑道:“走哇,苞谷在我背篼里呢,秀秀也帮你背了些。”

        这段时间,全队男女老幼每晚都在晒坝剥苞谷子。剥苞谷子是件特殊活路,没有工分,但是参加者踊跃。每晚不用队长吹出工哨子,人们丢下饭碗就来到库房门口,等着保管员开门。大家如此积极的原因就在于剥掉苞谷子后的芯子归各家得,这芯子既可作燃料,还可以磨成粉吃或喂猪。此外,月光里大家聚在晒坝上,每家围成一堆儿,共有好几十个小堆儿,又热闹又乘了凉,这比在家里为了节约灯油早早上床睡觉有趣多了。故连不做活路的小娃儿们也都集中于此,笑着闹着,跑来跑去。

        陈闻道喜欢娃儿,平时晚上歇凉,经常有娃儿围着听他讲故事。这时候他的精神彻底放松,思想也解放了,黑脸膛笑咪咪的,眼镜片儿上闪着月光,说话的声音特别温柔。这晚繁星密布,不时有流星划过天空。久娃子拍手道:“死人了,死人了!”被玉珍一巴掌打得哭哭啼啼的,跑去偎着陈闻道。陈闻道忙丢了手上剥的苞谷,搂着久娃子哄了一会,笑咪咪地对久娃子及周围孩子们说:“陈叔叔带你们到天上去打野味,好不好呀?”孩子们都嘻嘻哈哈地笑。他便指着天空的星座,一个个地教孩子们认:狮子座,白羊座,大熊座,天鹰座,天燕座,——呀,地上的飞禽走兽,在天上应有尽有。孩子们都睁大眼睛,觉得织女星东边那只天鹅,它真的张开翅膀,伸着长颈,正在银河上飞行呢!嘻,还真有猎户、猎犬、天箭哪,难怪没哪颗星星不是忽闪忽闪的,连狮子呀、天熊呀,都害怕得直眨眼睛。

        陈闻道每回讲故事时,夏梦蝶都爱坐在旁边听。这时她也坐在旁边,时不时向陈闻道和坐在他膝盖上的久娃子望一眼,觉得心里有一股温情在涌动、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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