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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争论小说


“袅袅亭亭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是少女天真无邪的日子。到了杜丽娘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林黛玉的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便是姑娘苦等之时了。

        丛露经常也在心里把将要等到的那个他描画一番,这点未能免俗。这时她便会提醒自己,随缘呀,自然会遇上的呀,心下就释然了。何苦之说?她甚至还会想,哼,谁等谁呀,是他在等我吧!

        她看到子都第一眼,想的不过是,嘻,名叫散仙,还以为长得像宋玉。爱看书的姑娘当然晓得宋玉其名,为何以为宋玉就文如其人就是姑娘想当然了。其实子都外表还行,是被同行的白驹比下去了。

        游了农场旧址回来,堂屋中一群人围着调试颜华从家里带来的半导体收音机,可能因为天线的原因效果很差,现在来耍的客人中有人是内行。另一群在谈诗论文。

        板凳不够,丛露将块木板儿放在门槛上坐着。这时子都坐的板凳一歪,凳脚断了一只,人差点翻。他只好将屁股挪了挪,坐三脚凳。这搞笑的情况只有丛露看见,她便欠身抽出所坐的木板儿说:你把凳脚翻过来,把这个搁上去坐。子都说那你?我就坐门槛。子都没动,又差点坐翻,她笑着走去把木板儿递在他手上。

        她即便如此,也没太注意他,这可能是潜意识里怕吓着他了。没那么容易,其实平常情况下她眼睛就是水灵灵的,像这种她担心惹着他反而把他惹着了的情况很罕见。而子都这个生性怯懦之人就跟所有怯懦者一样,偏有种傲气和超强的自尊心。虽已听说了她种种的好,因觉得她眼睛不爱看自己,也就故作姿态不怎么理她。

        收音机调好了,唱歌的声音有点大。坐在门槛上的丛露走去将音量车小一半,这群在听收音机的一下都把她望着。客人在谈文学呀!这一来望着她的目光除惊诧外还有好奇等,有的还做个怪像。姑娘对此竟浑然不觉,因为她是下意识的,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两次都让子都产生受宠若惊之感。但是因为她几次都没有正视自己,让他以为这只是对自己的怜悯而已,这世上的尤物。她一闪而过的目光都有一阵寒云扑来,而非大把的针刺,这对坚毅的男子来说并无大碍,可怜子都只是个生性怯懦之人。

        造物吝于把慧心、巧手、美貌赐给同一女人。美貌是天生外露的,巧手是必用女红显露的,只有心地的流露在有意无意之间。

        文友们散去时已是深夜,章眼镜来敲丛露的窗子:喂,明天我们去金盆,你去不去?去吧!

        人体中都有两个小人儿,去与不去。这时她不去的小人儿竟要强大些,这是女孩儿一方面的本能,对白天子都在自己面前那副傲劲儿不快不说,还有些生气。傲劲儿当然也是她的误解,子都矜持一点儿纯粹是为了自己免遭伤害。但不去这时睡着了,去半睡半醒,每当那边的谈论声中有子都在说话,去就是醒的。

        说不清子都怎么会成了她意中的男儿,子都真的也就平平常常,去还辨得出这个平常男子的气味,从那边堂屋里众人喷出的口气中,夜鸟、秋虫、星光中扑腾的粉蝶、快要熟透的庄稼和吸纳千万种气味的泥土与沟水的呼吸中呼吸到那男子独一无二的气味,千丝万缕,这也是女孩子的本能。她迷糊回答去,翻了个身。

        醒来时已窗露曙光。想起昨夜的回答,懊恼归懊恼,只得起来梳洗。

        金盆如姿色撩人的女郎躲藏在阿其街子后面的群山里,是道三迭泉。从金银河到街子是条倾斜一二十度可行马车的碎石子路,有六七里长。路旁多为石骨子地和缓坡,长柳树不长庄稼。

        垂柳弯腰驼背老态龙钟而绿条婆娑纷纷扬扬,真所谓苍劲中媚姿跃出。垂柳是一种随遇而安的树,不妨用它来比喻知青,至少是这一方的知青。安插在河边便天天浸洗美发,安插在石骨子上便乐呵呵享受干热风。溪水只在路一侧的斜坡下飞湍扬波。

        这群知青一路热议着俄国犹太作家肖洛姆的《从集市上来》,这书从名字看就与知青相投,一处的文学圈子只要有一本,大家一定都看过。书中一头一尾都堪称警句:

        假如生活本身就是小说,那么为什么还要写小说呢?

        人,你想成为怎样的人,就能成为那样的人!

        书将人生比作赶集(这里叫赶场),书中各色人等比你在集市上看到的还多,生动性就更不消说。集市上你看到的众生基本上就在为自己的买卖讨价还价,其余时间不是东张西望就是耐心地坐着,衣着乏味,面孔乏味。

        这是说我们这里的人们都把个性藏着掖着。民族性格如此或当代才如此不知道,因为没人从古代一直活到当代。

        书中真是穷尽了当时俄国犹太村庄的一切旮旯。孩子们的幻想、胡闹、逃学和挨大人、后妈的诅咒和耳光,犹太人(下层!)各种各样的生计,其中一些是这群知青并未见识过的,如彩票和典当,及各种令无神论者厌倦又着迷又看得糊里糊涂的宗教习惯。

        这里就不摊开说犹太人的文化了,我们不妨把作者肖洛姆先生的话改一改:假如生活本身就是文化,那为什么还要写小说呢?

        不逢场,一路只有山色与风声水声,为这群知青说话的背景,而他们脚踩碎石路摩擦出的石尘灰尘,溪水与山风的腥气和赶场日沉积路面的牲畜的臊臭,则为说话添入了复杂的滋味。注意并无牲畜粪便,这是个宝无论拾去计工分或施进自留地里。

        争论中对方的口气也扑面而来,女生们落后较远,不然真希望她们的娇喘,能锄能背对男生来说一样是娇喘,她们薄汗的气味、雪花膏的气味也搀和进来。赶场日知青奔向邮政代办点、供销社、馆子、茶馆春风满面。今天这样唾沫横飞和诗意的行走也春风满面。

        关于为什么要写小说的争论没有结果,或有许多结果,所以实属无聊,不堪咀嚼。好思考且又好辩的赵世渊抛出个有意思的话题:犹太人为什么要作茧自缚?

        大家很快明白了他说的茧是信教,是的,且不说书中人们一天中各个时段的礼拜和祈祷,且不说骂人、行不轨完了都记得加上一句仁慈的上帝啊,就说书中规矩多得不得了的这样节那样节,以这群知青从小以来过节无非就是吃耍二字的感受看去,过书中那些节简直就是受罪!

        陈最良提醒大家:宗教催生了人类艺术!

        章眼镜:我觉得叫孕育更合适。

        子都道:广义说,该叫文化。比如为传播佛经和佛祖生平事迹,需要大量的拓印,这催生发明了印刷术,雕版印刷。又比如香事,祭祀和生活中的焚香,中国古代士人焚香以求雅韵,合众香来制作合香的技艺,许多配方原是得自佛经。由此而来,唐诗宋词、红楼梦中才有那么多关于香的说法。

        赵世渊挺大拇指:有道理!

        矮个、体胖的王声明受到启发,站下说道:是了,这就是古代诗歌每况愈下的原因!古诗的珠穆朗玛就是屈原的《九歌》和《离骚》,彼时盛行的巫教也可以算宗教。而后,由于孔子不语怪力乱神,遗憾得很,汉魏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像《九歌》《离骚》奇特浪漫、一咏三叹、九曲回肠的鸿篇巨制就再也没有了!

        众皆张口不语。子都亦愣一下,随即叫道:高见!我赠你一条杨柳枝!走去折条柳枝来递在王声明手上。章眼镜道:折柳好像是送别的意思?他不好意思道:无以为赠,就意思一下吧。

        陈最良道:世渊兄说的这个茧儿,其中既孕育了文化,那也就包括科学在内了?

        王声明冷笑:请问科学与这个茧儿有何关系?

        陈最良慢条斯理:关系太大了!呆在其中的人们,无聊之至,又受着某种蛊惑,无事不是在仰望星空,就是在实验室鼓捣……呵呵,尽管这样,自由,它胎死腹中了,是不是?

        无人搭腔,觉得他像是在设个陷阱。自由,除了那首知青人人都会背的诗……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除此之外早就不大出现在口中了。

        白驹嘀咕——他因为故意装做一点不懂文学所以只能嘀咕:如果不能产生艺术和科学的茧呢?岂不更糟糕?

        无人接腔。赵世渊便说我们还是回到小说,书中这个集市看去光怪陆离,还有些龌龊肮脏,但人们背后的交往总是彬彬有礼的,这以怎么解释?王声明道:简单,这也是茧在起作用!

        与我们是反的,白驹说。

        子都看白驹一眼。将支柳条摘在手中把玩了一会,递给白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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