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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不输给天上的月亮


丛露一路打钩钩针,将织好的部分搭在肩上,从背后垂下来,像只凤凰。正所谓杨柳腰肢,沿路的杨柳随风而摆,她肩上的凤凰亦随风而摆。竟不是风中杨柳和凤凰在摆,是风中她的腰在摆。世界林林总总,这不过是造物随时留下的遗憾之一,男生们在前面走让如此迷人的背影随风而逝。

        她跑去路边摘花。写这个细节太俗,小说和诗的类似细节读者眼睛都看起茧,只因确实有过。阿其沟河边去街子的路上曾有丛露将针织随意搭在肩上的背影和路边蹲下摘花这两个诗一般的画面,天照着,地印着,永不灭。

        她摘花是因为看见前面子都折柳条来送这个送那个,觉得好笑,忽然瞟见路边有支花。路侧是几丈高的崖,大家都把她看着,怕她摔下去,又都不敢叫出声来。她转身之后很不好意思,幽默一句:嗤,饼子都还没有做啊,掉不下去的!

        她们要到街子上一知青组去烙饼,带到金盆去野餐。

        她摘花之后便生局促,既不好意思把花递给他,而且也不愿意他把花拿去转送人。

        她举着所摘的花给大家看,红的,半球形状,有小孩拳头那么大,由无数细丝构成的花瓣无风也在轻轻颤动着,美艳极了。大家都很好奇,叫不出花名。她看着子都:散仙,这叫什么花呀?

        幸好,她将花举得齐眼高,她眼中密密的银针是透过花丝撒过来的,但猝然间他仍无法回答。这可能已不是因为她目光明亮如剑,而是像道彩虹。子都缓过气来道:这叫朱樱花,产于南美洲。虽然适合金银河流域的气候,但是这里没有这种花。

        众人议论纷纷,也都说从没见过这种花。

        他又道:朱樱不香,你这朵朱樱还带清香。

        他舌头已然流畅了,趁势反问:倒要问你,你哪里摘来的这朵朱樱?

        她打个抿笑:它就长在那里呀!

        这时一般都要瞟一眼对方的。她没有,目光就落在花上。

        子都只去过街子一次,过后一次次梦见:沿街的榕树、垂柳,如翠色的雾,空中结许多透明的鸟巢。来自金盆的涧水,如薄薄的琴枕铺在街道油光石板上,日夜叮咚。人都光脚或穿草鞋,一步步溅珠碾玉,透脚透心的凉爽。那么冬天……别急,冬天金盆的水变小,这景象就没有了。

        房屋大都耸着青灰色的山墙,屋脊和挑檐上抹着白灰,画着彩色的蜥蜴、蟾蜍和火鸟。有的屋顶历经沧桑,生长出许多瓦莲花,如小美人亭亭玉立。临街铺面的雕花木窗都已零落不全,呈酱油色的柜台也都旧得开裂。货柜中品类不多的商品往往都在昏暗中闪烁,逗你伸长脖颈去看。

        几个女生借街子上一知青组的锅灶做菜和烙面饼。子都站在厨房后门外的街边看风景。白驹搂一抱小腿粗细带有疙兜的青杠柴过来,在石阶上竖立成一排,叭叭叭手起斧落,每根都一劈两半,声如裂帛。柴块各自晃了数秒,倒成十多块。他然后又将这十多块立起来如法炮制,劈成了二三十块。

        素珍、丛露走出来看,手上都沾着面粉。这时白驹已经走开了,子都拖只小板凳过来坐在街面上,将这些柴棍在街面和石阶上斜跨着,用斧头拦腰斩断。素珍瞪圆了眼珠子说:哟,疙兜些,你有把劲哈!

        意思以为刚才惊心动魄的叭叭之声如裂帛更如放鞭炮眨眼间就把六七根坚硬如铁的青杠柴块解剖完成也是子都干的。

        子都抬头看一眼,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哪里,是斧头快。

        这与其说是他撒谎,还不如说是在逗。

        素珍进去了。丛露不由笑靥若花,站在石阶上弯腰看他的手腕动作:嘻,散仙,还能文能武哟!

        子都一抬头,正好眼睛与她的颈项在一平面,看见了她内衣的圆领,那里有一小截发亮的银丝带。子都不由得一定神,像发现了新大陆。是的,丛露汗衫领口的一小截银丝带,令他玩味到永远。新大陆是什么?既然一滴水能反映出大千世界,那么一小截银丝带又怎么不能代表新大陆?新大陆就是女人。

        男人目光,正如鲁迅的类似描写,一旦落在女人的领口很快就会溜下去几寸,不管溜得进去与否,溜不进去就在想象中溜进去,盘桓个够。

        子都只在领口盘桓。不是他比别的男人不同,而是此处风光已经够他赏玩。

        这是个拐角处,姑娘见他乌黑的脑壳没动,还以为他在看小巷外的街景,那边并传来奏琴似的流水声。不料一阵风吹来,风吹来的、还是日光云影起了变化而投射下来的,在她眼前出现了一凼水,水中有他的脸,五官棱角分明,眼神如带钩的芒刺,钩开她的领口,向她身体里钻。她如被烧灼一般身体痉挛,嘴唇颤抖差点叫出声来,这与她想象中的散仙差距太大,怎么会这样,她抬起泪花蒙住的眼睛。

        这水凼生成的镜像将时间推迟一截。他这时将头抬起,又见她密密的睫毛,她的睫毛像两道帘子遮住了她还带稚气的眸子,可遮不住她金子般闪烁的心。还有这条街子,这整个阿其沟绿柳清泉的地气、灵气,星月的光辉,也都在她眼中闪烁,只差他的身体没有被吸纳进去,他觉得自己全身都要投入进去了,投进她的睫毛里,去那里呼吸与徜徉。为此他必须缩小,他觉得自己在缩小,在这尤物面前。

        于是她看见水凼中他眼中射出的芒刺并非要钻进自己领口,而是粘贴在自己的睫毛上,芒刺变得像羊毫那么软,在抚摸,在拨弄,在数,数这密密层层的睫毛。这神态,看来他愿意就这样数着,数一辈子。

        她像个泥娃娃,膝头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两个虽然都同时彻底坠入了情网,产生的结果却大不一样。丛露很有自信,想的是只要我愿意……哼,我还要多了解他!

        子都则因很自卑而陷入无穷尽的苦闷与彷徨之中。

        离开前一夜,子都与这群文人正在堂屋里的油灯边畅谈,几个女生跑来说快出去呀,别辜负了外面的好月亮!出来在河边的晒坝上,子都经历了此生最美的月夜:月亮被层层柳浪托着,河水泛起朵朵莲花。姑娘们黑幽幽的眼睛和萤火虫光在树丛忽闪,鸣蝉几乎歇斯底里的叫声带来的反而是一种闹中取静。

        子都飘离了文人圈子,这是他的神。人还坐在原处,已只会倾听,嗯嗯啊啊。神在月光下焦急徘徊,想找她说几句话,好像有种预感,这是最后的机会,要单独同她说几句话。

        可这个怯懦的男子,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就是这时的他。情焰一股股燎着他,情浪一阵阵推着他,他几番跃跃欲试,可就因为她周围有几个别的女生,他的膝软如泥。

        他心想在她如束束银针般的锐利眼神面前,昨天还隔着朵朱樱花,我都缓不过气来,我这次不要说不出话。而他最担心的还是遭到拒绝。若如此,他想,我得绅士般地鞠上一躬。随后我不是嗒然若丧地折回,便是优雅地走向崖边向着河水一踊而下。我有优雅的勇气么?他恨恨想着这一问题。

        而丛露从在他面前变成个泥娃娃之后,就一直在察看着自己心仪的男子,可以说姑娘是在暗处他在明处,她似乎已发现了他的怯懦。明早就将分手,姑娘很想他过来说句话儿,当众之下,等于挑明互相的关系。

        爱得这么深,她当然就看见了两个子都,一个坐在朋友圈中把她望着,一个起身在很远徘徊。她看出了他的焦虑和怯懦。

        她仍故意坐在女友中间不动,心想你来呀,你只需过来对我说一句话,只说一句,我就会马上跟你走,到树影下去,到河边去,到任何地方,甚至到我的房间去,你怕什么,我是个女生都不怕!后来失望之余,为了给他勇气,她终于还是离开了女生队伍,去独自坐在柳荫下。可月亮偏又同她开玩笑,转动着,在她身上洒满清辉。

        这时陈最良为了要卖弄自己,出谜语考大家:柳荫记,碾玉观音,打个人。

        这便使得大家都看着她笑,夸陈最良的题出得好!那玉观音怎么一动不动啊,好端庄呀!无人知道玉观音的心已飞出胸腔,既然子都可以有两个,玉观音怎么不能,玉观音找那个徘徊着的子都去了。

        姑娘半夜醒来,枕头是湿的。一摸脸,半边脸和头发也是湿的。她坐起发了会儿呆,随后便嘲笑起自己来了:你究竟是怕他跑了呢,还是恨他是个胆小鬼呀?你已经爱之入骨,他那副样子,同样也爱你入骨,既然这样,他怎么会跑嘛!就恨他是个胆小鬼!懦夫!

        起来换了张枕巾,重新躺下时想:哼,我定要等到你胆大那天,我才会跟你!

        第四天子都走得早,经她的窗前说声走了啊!她梳着头答声“嗯”,子都因她没有撩开头发看一眼不无难受。走到围墙边时听见她说声慢慢走啊!

        回头看见她站在门口手握门方,神将她的长发撩开了,完美露出一轮洁净如雪的俏丽的月亮。

        不输给天上那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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