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长毋相忘（三）
机场里是大大的拥抱，姜稚鱼兴高采烈地拉起她的行李箱，连同泡泡也蹦蹦跳跳。
车稳稳地驶出停车场。
她们在后排叽叽喳喳。
“外婆最近还好吗？”人老了就容易生命，身子骨也脆弱起来，外婆独自生活，家中配有保姆，她仍觉不放心。幸亏小鱼在本地上大学，可以经常回家。
“一切都好，就是想她孙女想得厉害。”好友打趣道。
“什么时候能彻底回国？我六月可就毕业了啊，你来不来？”小鱼靠过来挽住她。
“那当然会来啊。那边课程还得半年，估计还要呆一年多。”
提起这些她也头疼，设计图毕业展导师项目，还有一些商业合作，满满占据她的时间空间。喘口气也要偷摸着。
好友倒是满眼崇拜：“我的大设计师，不要忘了你远在苏州的模特小鱼啊”，戏精姐妹假装抹眼泪，“不要有了金发碧眼的外国模特就忘了苦苦等待着的我哟…”
姜稚鱼上大学前就小有名气了，高中俩人一起合作，她设计好衣服给她穿，拍照分享，那时候网络自媒体刚刚发展起来，小鱼长得漂亮，也很上镜，那些衣服穿在她身上更加衬人，后来赶上汉元素风靡的时候，姜稚鱼开始接一些汉服的单子，也就慢慢就成了汉服博主，粉丝也多了起来。
“过了过了哈！戏太过了。”她无奈笑笑，“你再坚持半年，我回国后就重振雄风，你就是我工作室第一大美女。”
“说话算话啊荷幼幼！”
“驷马难追真君子！”
一路欢声笑语，恍惚中又回到儿时的翩跹光年。
“咳咳”好友清了清嗓子。
而后开口：“和谁‘长毋相忘’呢？”是兴奋的语气。
等荷幼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之后，小鱼满脸八卦兮兮的表情，“我也要和你长毋相忘哦！”
荷幼就知道，一定会是这个结果。
甚至连她的语气和表情都猜的没错。
“不过，你对他有那个意思吗？”姜稚鱼问完后不死心地又加上：“一点点也算哦！”
“我？我应该没有吧…”其实她也不知道。
“那你干嘛梦到人家，还少儿不宜了。”顾忌前面有司机，小鱼声音小了起来。
“谁少儿不宜了，你别见风就是雨好吧！”她们扭作一团，大有互相掐架的架势。
安静下来互相依偎住，“幼幼，我看你就是身边男性朋友太少了，做梦都没素材。”姜稚鱼开始吐槽她对异性的敬而远之。
说来也是，确实和季驰野关系更热络一点。
“其实他蛮好的，要不你努力一下？”好友摇晃她的手臂，妄图撒娇。
荷幼扶额，怎么又开始了。还没完没了了？
在苏州的两天里和小鱼狠狠黏糊着，睡在一张床上，一起去逛街拍照，一起陪老婆婆们听评弹，在园子里坐着晒太阳。身和心都暖洋洋的。
安顿好外婆就开始准备回学校了，对家里的阿姨叮嘱再叮嘱，一定要小心照看老人家，八十来岁了，还患有糖尿病，医生说近两年状况不是特别好，整个人孱弱了一圈。
走前外婆拉着她的手将她看了再看，粗糙的指腹抚过她额边的碎发。一会儿是“我们幼幼长大了”，一会儿是“在外一定照顾好自己”，这些话每年都说，说一次少一次，她格外珍惜。
荷幼是外婆带大的，妈妈去世得早，她对那个给予自己生命的人的印象只停留在小时候，存有照片，是端庄清雅的气质。
穿着旗袍静坐在四月的光阴下，那是她的妈妈。
所以，不只是她没有妈妈了，而是外婆也没有女儿了。她们要永远地相依为命。
长途飞机累人得很，她情绪低落，也许是离开家乡离开亲人的不舍，也许是外婆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时的老态尽显，这些都让她感到时不我待。
靠在窗边看漆黑的天际，烦躁被无限放大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压力在不断变大，不单是学校的导师的，还有自己的野心和期待，短板和缺漏处停泊靠岸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想早点结束回国陪老人，偏偏事与愿违。
她思绪里突然闪现季驰野，于是又回到那个雨夜的梦里。
想起他戴着鸭舌帽眼神清冷的样子，挺直脊背无奈向前走的样子，通宵写歌排练的样子…
当明星也很累的吧，他一定也有过很多无助的时刻的吧。
人就像座浮岛，当压力像洪水一般来袭的时候，只想世界末日来临般地下坠，拼了命的下坠。
读高中的时候，有次做题知道了大西洋中有处马尾藻，叫做“海洋的坟地”，是片无岸之海，现在坐在飞机上有时会有片刻的眩晕感，让她误以为到了那片海域。
旁人也会有这种感觉吗？会觉得自己处在孤岛绝望铺天盖地了吗？
到伦敦的时候正在下着雨，往年这个时候并不特别寒冷，今年却是奇怪的很，温带海洋性气候像失效了一样，变得像几天前的广州一样的冷。
因为是延迟降落，她没来得及通知司机，现在雨势渐大，估计路上也堵了起来，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家。她接了泡泡后在机场里找了家咖啡店等待，低落的情绪碰上阴雨天更恼人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国内现在正午夜呢，不能找人聊天，她索性发条朋友圈。
一个大雨的符号，附上泡泡卧在她脚下的一张照片。
翻了翻大家的动态，点赞评论什么的也不落下，一会儿就感到索然无味了，手机屏熄灭之前闪过一条消息，在安静的咖啡店里发出提示音。
是季驰野。
“是准备出发还是已经到啦？”他刚结束半天的广告拍摄，等效果好时才动身离开，应酬完各种事后回家已经快十二点了，快速洗了个澡，想起还没回助理微信，从洗手台旁拿出手机，点开后发现朋友圈有荷幼的红点点。
她惊诧他这么晚也还没睡，“刚到伦敦，不过雨很大，在等司机来接我。”
头发上的水滴正滴落，他倒靠在门边聊起了天。
“冷不冷？”水滴弄花了手机屏幕，他后知后觉地拿起毛巾擦头。
“还好，不是特别冷，但也挺不正常的，就像前几天的广州一样。”想问他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事实上也立刻问出口了：“这么晚还没睡啊，今天工作很多吗？”
像是没反应过来她的关心一样，季驰野愣了几秒：“嗯，下午广告拍的有点久，在那里呆的时间久了点儿。”
“唉，做明星也好累”，手指很顺畅地敲出这一行字发送，“我很快也要过上非人类的疲惫生活了。”
对面回消息很快，“怎么了，是学校那边任务很重吗？”
她的坏情绪好像因为这句话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点，那些不能和哥哥、外婆、小鱼说的烦恼和压力全部在他这吐露。
什么野心，什么奖项，什么合作，什么独立品牌，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待，不管他能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
怎么这么惨啊，已经很难过了还要被困在机场里等待。
要连续下好久的雨，怎么又是雨天啊。
这里的雨天可没人来牵她的手。
似乎是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对，“现在方便通话吗？”
她打过去。很快被接通。
“荷幼”“季驰野”
俩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第一句话。
如果说第一句话带有的哭腔不明显，那在季驰野继续说“荷幼，没事的”之后泪水就不受控了。
她越是委屈越是难受就越是安静地表演泪水决堤，连脚边趴着的狗狗也感到了她情绪的飞流直下，用脑袋拱拱她的腿。
他不会安慰人，更别提安慰手机对面的人。只是一个劲地说着“没事”、“不要紧”、“别担心”、“别怕”……
她知道自己失态了，让劳累了一天的他这么晚还陪着听她的无奈和难过。
理智告诉她应该收手打住了，可心底里却有个自己说想要放肆一回。
他来我的梦里做客，还不允许我向他哭诉哭诉哇！？
荷幼的脆弱从不轻易地表露，一旦引出，所有的悲伤就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泄出。
等缓过来之后，她才吸吸鼻子说不好意思，失态了，让你见笑了。
他没过多追问，还是说着直男的安慰语。却是松了一口气，怕她刚才那样出事儿。
司机信息这时候来了。“季驰野”，鼻音很重，她叫他。
“嗯？怎么了？”他离开卫生间，走向卧室。
“没事了，就是想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没事了就好，车快到了没？那边天要黑了吧。”季驰野翻着手机里的好友，思索着还有谁在伦敦。
她透过远处的窗看向外边，果然已经天黑了。司机的信息再次发来。“司机到了，不用担心，那我回去啰。半个钟就到了。”
“嗯。注意安全。”他也松懈下来。
挂断通话坐上车后再看手机，发现与他聊了大概有半个小时。荷幼无奈扶额，这半个小时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于是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赧。
不过把什么都说出来的感觉真好，像吐出长长的一口浊气，五脏六腑都清朗了起来。她终于又重新活过来了。
再次点开季驰野的头像，少年的背影在那时还很单薄，她在心里猜着那是几岁。
人可真是奇怪。从前几天做梦梦到他开始，到一起吃饭收到礼物，再到刚才的半个钟通话，短短几天的时间，一些东西好像发生了变化。
刚认识的那两年好像只是剧集里不重要的花絮，最近的接触才是像加速器一样的按键，自此那些深埋心底的小心翼翼开始作威作福起来，大有开天辟地换新日月之势。
那根沉溺海底的丝线浮出水面，情愫也变得妙不可言了起来。
扪心自答，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独一无二的体验。这种心境的变化和情感的跃动都前所未有，且不可复制。
“到家了吗？”季驰野的消息在她刚放置好行李后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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