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维斯塔
是昏暗的午夜，夜空中没有月光，连星星也很少，整座罗马城唯有维斯塔神庙的圣火熊熊不灭，始终在黑暗中照亮迷茫的众人。
但是就在将近凌晨之时，那在罗马人心中意味着城市安宁的圣火悄然熄灭，贞女们去看时大殿内空无一人只留下缕缕轻烟，无边的恐惧紧紧扼住咽喉，始终萦绕在每个维斯塔贞女的心中。
大祭司被人疯狂敲门，睁开惺忪的睡眼随意套上外套开门，外面是前来通知这个消息的信徒们，他们脸庞都因这个消息而惊吓到变形。
看向破开黎明的熹微晨光，大祭司的眸子沉了沉。
待他被人群众星捧月般迎到维斯塔神庙内，看着乖乖立成一排的六名维斯塔贞女们，又看了看此时已然彻底熄灭的圣火时不免青筋跳起，将手中的仪仗狠狠往地上摔了摔，声音冷冽无比，宛如暴风雨来临之前反常的平静：“昨天看管圣火的是谁？”
半响却没人出列。
气氛逐渐焦灼，大祭司也只是坐在软椅上接过奴隶送上的泉水，喝了一口，抚平了心中些许火气，抬眸看着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贞女们，勾唇轻蔑一笑：“我本来只想说如果那人肯自首，我便只刑罚鞭挞，但如今看来那人并没有学会如何当好一位真正的贞女，那么我也不必替你们着想——”
埃莉诺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声音有些许惶恐：“大祭司，昨夜本来是我当值看护圣火，但因为我身体不适，所以……”说完这话，她揪着心口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看埋在阴影里沉默的少女，脸上一片纠结，像是一个想包容顽劣妹妹的好姐姐，沉吟了许久才又将话语吐出：“所以我恳求黛西娅代我看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圣火在她的看护下竟然熄灭了……”
“胡说！”斯蒂芬妮听着她的话，第一时间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埃莉诺，气得双手直抖：“明明就是你，你不过欺负黛西娅嗓子坏了，不能反驳罢了！你几次三番陷害黛西娅，你！你！简直不要脸！”
能将一个贵族淑女气成如此不顾礼仪，这埃莉诺也是颇为有一套。
听完斯蒂芬妮的话，埃莉诺勾唇笑了笑：“斯蒂芬妮，你昨日可是与黛西娅在一起？就这么急着要替她辩解，别怪我提醒你，小心引火自焚！”
看埃莉诺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斯蒂芬妮噎了一口气，不由狐疑地看着身旁一言不发，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黛西娅，忽有些恐慌，埃莉诺说得不会是真的吧？不会吧？
接收到斯蒂芬妮的猜忌的目光，埋在阴影里的少女仿佛刚注意到有人在说她，睁开了在阳光里不堪一击盈蓝的眼眸眨了眨，旋及明白了什么似的，委屈得眼底一片凄然，苍白的小唇，伴着她柔弱的身子在寒冬时节宛若扶风弱柳，看得在场人无不动容。
这位美丽的贞女定是被人陷害的！
看到黛西娅那双眼时众人的这种念头便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天平不觉往黛西娅处倒。
“好了，吵什么吵，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们所学的祭司仪礼规范都到哪儿去了？”端坐在石凳旁的中年大祭司，用温和慈悲的眼眸滑向在场所有人，语调也是令人如沐春风：“我看今天就到这儿了，你们祈祷完后自己去领鞭挞之刑！无人例外！等我重燃圣火再来好好审问你们！”
说完，大祭司转身按着跳动的太阳穴走远，这些承载古罗马荣耀与消亡的少女们，是专门侍奉掌管灶火的女神维斯塔。
维斯塔女神没有“实体”，圣火就是女神的真身。
女神操纵着世间一切，影响着整个罗马的兴盛衰亡。
侍奉她的维斯塔贞女，则是万里挑一的天选之女，只有来自显赫家族、拥有尊贵血统的幼女们，经过层层选拔，才有资格成为贞女中的一员。
但这圣火一旦熄灭，带来的不仅仅是神女的恼怒，更重要的是罗马公民的强烈的不满。
熊熊燃烧了百年不灭的圣火为什么会熄灭？
公民们第一时间当然不会想到是贞女们看管不当，而是下意识地认为是看守的贞女不再纯洁高尚，被维斯塔神女发现，从而熄灭圣火警示公民们，她不喜欢一个不再纯洁的圣女来守护她。
如果事态再严重些，元老院贵族那些家伙们到时候肯定要不死不休，一想到这，大祭司就头疼。
重燃圣火的需要的仪仗工具很快便准备齐全，大祭司在这场盛大的点燃仪式前有条不紊地看着集聚在一起但是无比愤怒的公民们，大声宣布了对六名贞女的鞭挞之刑，并承诺找出真凶后再严加处置。
听闻大祭司如此说，人群的愤怒稍稍平息，众人跪在地上用最为虔诚的姿态迎接代表罗马昌盛的圣火降临。
此时在贵族别墅二层注视着这次盛典的阿格里帕正拿着葡萄酒抿了一口，嘴角勾起的笑意也不知是讽刺还是善意。
这座别墅才刚刚竣工，屋子里空荡荡的，家具置办还未齐全，只有几张椅子孤零零地摆在墙角，一切都是崭新的干净，鼻尖还是能闻到混凝土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的声线穿过正午惨淡的阳光，带着几分抚平寒意的柔情：“看来贞女们注定是免不了皮肉之苦了，也不知……”
“既然亲自去帮人提水，为何不再去替人挨了这顿刑罚？”清冽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顽皮的笑意。
阿格里帕听到这善意的调笑，转身看着亦是立在阳台上的年轻统帅，闷头将手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扯了扯嘴角：“你不懂。”
“不就是你还在平民的时候偷了一块面包，被守卫逮捕时，刚好那位贞女路过，守卫便当即释放你。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也许不会有人想到这个立在阳台说话的年轻人，会是如今罗马最为耀眼的星星，是后三头成员之一，是恺撒的合法继承人，是乌斯·屋大维·图里努斯。
一个首席元老提起都头疼不已的角色。
“就这样，足够了。”阿格里帕朝屋大维微微一笑，他想到了年幼的他因父亲生病和妹妹几乎快要饿死之际，他伸手偷的面包，但是很不幸，他因为内心的犹疑和笨拙的手法被守卫当场抓住，他害怕极了，拼命挣扎，他不能被关进监狱，不然父亲妹妹母亲会活不了……
但是守卫的士兵们没有离他，只是想将他带到监狱里呆着。
就在他绝望到无声哭泣时，忽有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破开昏暗的世界在他内心中洒下一片阳光，士兵们当场放了他，用最为虔诚的手势迎接马车的到来。
只有他一个人呆呆地看着这个解救他的马车，马车与他擦身而过时，他清醒地看到里面坐着的估摸六岁的小女孩，那女孩苍白的侧脸欲显神使下凡，许是感受到有人在看她，那女孩微微侧头，露出一张宛若用雪堆砌的容颜。
直到马车离开这条大道，年幼的他还未从那个美好的梦境醒来，而他的脚下是一个软软的布包，他鬼使神差的悄悄捡起，那布包上似乎还带着那位小女孩指尖的余温。
那些士兵们在他身后嘀嘀咕咕：
“又选出新的贞女了？还被我们碰见了，这小子运气真好！惟愿罗马永久昌盛。”
“走吧走吧，我们得释放这个有罪过但是见到贞女的犯人。”
年幼的他这才真正体会到维斯塔贞女的存在，这才让他皈依多神教，他愿意信奉他梦中的女神。
屋大维没有再搭话，只是举杯看着阿格里帕双眼不离广场，不觉顺着他目光看到了象征着罗马纯洁与真诚的维斯塔贞女们。
贞女们此时围在重燃的圣火旁祷告，雪白的裙摆如天上漂浮的云彩不知晃进了多少人的旧梦中。
屋大维将手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看着依旧立在阳台的阿格里帕，声音是被酒浸过的醇厚：“该收网了。”
听到此话阿格里帕的眸子微微一愣，看向贞女们的目光罕见地闪过几丝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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