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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苍以情为首 4


“不行啦”年轻人说,“被查出来就惨啦。”

        王文轩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你打算把它们卖了?”

        “能卖掉当然好啦,”年轻人说,“但是这里我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卖给谁啦,弄不好碰上你们大陆公安,惨啦。”

        王文轩又想了想,继续试探:“如果现在我找到人来买,你打算多少钱卖?”

        “哎呀,现在我也不想赚钱了,只要保本了,我按原价卖了。”

        王文轩眼珠子转了一转,想着刚才那个中年人说的话,一百块钱一个,给他多少要多少。

        “是不是五十块钱一个?”王文轩问。问的目的是进一步确认。

        “是啦是啦,就算我白跑一趟啦,好过被海关没收啦。”

        王文轩心里一阵激动,早听人说深圳遍地是黄金,果不其然呀!他身上一共一百个,我花五千块钱买来,一转手一万块钱卖给刚才那个中年人,当场不就赚了五千块?

        五千块钱王文轩身上还是有的。而且还不止五千,有一万。他们决定来深圳的时候,两个人把这几年的积蓄凑到一起,凑一万。他自己五千,刘劲龙五千。本来他们是每个人身上揣五千块的,但是临走之前,刘劲龙的老婆陈小玫不放心,怕刘劲龙的脾气不好,路上又打架,万一路上又打架了,身上装着五千块钱弄丢了怎么办?或者没有弄丢,但是因为打架被警察抓去了,一搜身,肯定以为他是偷来的,还不没收?所以,为了防止万一,还是把钱全部放在王文轩身上,准确地说是放在王文轩的腰上,并且陈小玫特意用针线缝死。现在如果拿出来五千块钱做生意,一眨眼就赚五千,不好吗?当然,如果这个香港人身上有两百个这种“电视接收转换器”好了,如果有两百个,一下子就赚一万。一万呀!王文轩想到自己在冶炼厂干几年了,省吃俭用,才存了五千块,难道在深圳一天赚的钱比在老家干几年攒的还多?

        这么想着,王文轩就晕乎了,就感到深圳遍地是黄金了,感到满世界都是钱了。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伸展双臂,把雪花一样的钞票往自己怀里捞就行。

        正在这个时候,刘劲龙回来了。

        刘劲龙回来的时候,发现王文轩正准备从腰上面往外掏钱,但是还没有掏出来,因为陈小玫的针线活细,针脚密,缝得很结实,所以,这时候王文轩就是想掏钱做成这笔生意也没那么容易。

        “你干什么?”刘劲龙问。

        刘劲龙这样一问,那个年轻的先生就想走,但是王文轩不让他走。

        “别走,”王文轩说,“这是我同学,别怕。”

        年轻的先生冲着刘劲龙点点头,表示友好,同时,也有点难堪。

        王文轩把情况跟刘劲龙大致一说,刘劲龙问那个年轻的先生:“你真的五千块钱卖给我们?”

        年轻的先生听了先是一愣,然后马上眼睛一亮,说:“细啊,细啊,反正我也不敢带过关啦。”

        “如果你卖给你要等的那个人,是不是一万?”刘劲龙问。

        “细啊,细啊。”年轻的先生说。

        “这样你不是吃亏五千块钱吗?”刘劲龙继续问。

        “细啊,细啊,没有什么办法的啦,好过被海关没收的啦。”年轻的先生说。

        “好办,”刘劲龙说,“我们帮你把你要找的那个人找到,找到之后,你就可以按一万块钱卖给他了。”

        年轻的先生不说话,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你必须给我们提成,不多,只提成一千块,行不行?”刘劲龙说。

        刘劲龙这样一说,年轻的先生更没有反应了,像是突然之间听不懂中国话了。

        年轻的先生虽然反应不过来,王文轩却反应过来了。王文轩想,对呀,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个中年人,如果找不到,我花五千块钱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疯了?如果能找到,赚一千也好呀,白捡的呀。

        “算啦,算啦,很麻烦的啦。”年轻的先生说。说着,就走了,而且走得很快,一眨眼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当中。

        “哎,你别走呀,我们帮你找呀,我们能找到呀!保证找到呀!”王文轩喊。

        “别喊了,”刘劲龙说,“差点上当。”

        王文轩愣了半天,使劲晃了一下头,清醒过来。脸红。后怕半天。不好意思地对刘劲龙说:幸亏你回来地及时。

        刘劲龙没有说话,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一万块钱早晚要出事。出什么事呢?

        4

        “先找个招待所吧。”王文轩说。王文轩这样说,当然是从刘劲龙的角度考虑,考虑到刘劲龙其实是一夜没睡,现在需要休息。

        “不行,”刘劲龙说,“先去银行。”

        刘劲龙说得很坚决。既然他已经预感到这一万块钱要出事,当然还是先把它存到银行里放心。

        王文轩见刘劲龙态度这么坚决,又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坏事,这时候只好听从刘劲龙的意见,先去银行,只是心里内疚,觉得是自己闹得刘劲龙没有办法休息了。

        从火车站到银行并不远,站在候车室门口的台阶上,他们就远远看见南洋商业银行的巨大招牌。

        南洋商业银行?刘劲龙只知道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和中国银行,怎么深圳还有一个南洋商业银行?深圳是南洋?管他呢,反正是银行就行。

        两个人携着行李,沿建设路向北走,或者说向远远看得见的南洋商业银行走。

        刘劲龙的旅行包下面有小轮子,是去年当了先进生产者,厂里奖励的。当时厂里奖励给他这个旅行包的时候,他还不高兴,骂牢骚话,说老子们是工人,反正也没有出差的机会,要这个鸟包干什么?还不如直接发钱算了。还说是不是那些狗干部们自己想要包,就给老子们也发包?说得当时几个当了先进生产者的工人都点头。没想到这才半年呢,这带轮子的包果然就发挥作用了,仿佛厂里当时主张发这种包的那个干部有特异功能,知道这些先进生产者当中有人要被留厂察看,并且察看之后就会下海,下海了,这包就派上用途了。

        这时候刘劲龙拖着这种带轮子的旅行包,充分享受了去年当先进生产者带来的好处,不累,一边走一边还有心情欣赏建设路两边的风景。王文轩则没有这个福气,他不是先进生产者,所以厂里没有奖励给他这种带轮子的旅行包,现在他比较费劲,肩上斜挎一个背带式旅行包,手上提着一个编织袋,编织袋的提手比较细,所以勒得他手都红了。

        “先生要住宿吗?”一个小姐热情地招呼着刘劲龙。刘劲龙摇摇头,继续前进。

        “先生吃饭吧。”一个大姐客气地招呼着刘劲龙。刘劲龙礼貌地摆摆手,表示不吃,谢谢。

        “先生,要不要按摩?好漂亮的小姐吆,今天刚从北方来。”一个看不出是小姐还是大姐的女人扭动着身腰和屁股对刘劲龙说。所谓看不出是小姐还是大姐,是因为这个女人看上去像大姐,至少从脖子上的赘肉看是大姐,但是穿的衣服化的妆以及说话的语气和扭动的身体又像小姐。

        刘劲龙自然不会跟她去按摩,而是继续往前走。但是,这毕竟是一件新鲜事,所以刘劲龙虽然没有跟她去按摩,还是回头对王文轩笑了一笑,是那种只有男人才能意会地笑。这回头一笑,就发现了问题,刘劲龙发现王文轩已经龇牙咧嘴满脸是汗地落在了后面。

        “来,”刘劲龙说,“你拖这个。”

        “不不不,我能行。”王文轩说。

        刘劲龙不跟他讨论他能行还是不行的问题,把带小轮子的旅行拖包交给王文轩,自己伸手取过王文轩手上的编织袋。

        “他妈的,还不轻呢。”刘劲龙说。说着,也不提了,干脆右手一使劲,左手一托,把编织袋悠到自己的左肩上,大步向前。

        说来也怪,自从刘劲龙扛上王文轩的编织袋后,他走路安实了,喊吃饭的,留住宿的,还有扭着身子请他按摩的,一个也不找他了。以前他只知道以貌取人,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以行李取人。

        路上是安实了,但是到了南洋商业银行门口却麻烦了,刚一进门,就被一位穿着讲究的先生拦住,说这里不让休息。

        王文轩怕刘劲龙发火,赶紧抢在前面说话,说:“我们不是休息,是存钱。”

        “存钱?”那个穿着讲究的白白净净的先生问。

        “存钱。”王文轩说。

        王文轩在说话的时候,刘劲龙一直瞪着眼看着那个白白净净的先生,像狮子扑食之前先要做准备一样。

        “请问是人民币还是外币?”白白净净的先生问。问的口气明显客气一些。

        外币?刘劲龙心里想,老子们也不是华侨,哪里有什么外币?

        “人民币。”王文轩说。说得也比较客气,脸上还堆着笑。

        那位先生不说话,跨出去一步,走到门口的台阶上,用手一指,说:“那边。”

        王文轩已经跟着他退回到门口,顺着这个先生的手看过去,果然看到工商银行那熟悉的标志,跟家乡的工商银行标志一模一样,像是在异地他乡碰到了熟人,顿时感到一阵亲切。

        钱存进了银行,刘劲龙心里踏实不少,这才感到眼睛睁不开,要睡觉。两个人赶快找旅馆。一看门面漂亮的,富丽堂皇的,当然是敬而远之,但周围也实在找不到门面不漂亮的旅店。想问人,问附近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招待所,但是深圳人仿佛是外国人,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普通话,还没有等他们说完,马上不是摆手就是摇头,表示他们听不懂,或者表示他们不知道。这还算是礼貌的,如果遇上不礼貌的,没有等他们张口,马上就绕开走,躲着他们,把他们当作麻风病人一样,根本就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刘劲龙想了想,觉得这样不行,必须想点办法。于是,他打起精神,让王文轩照料行李,他自己把衣服整理利索一点,头发也向后理清爽,瞅准一个看上去有点教养,但是年龄和经济状况跟他们差不多的男人,迎上去,学着深圳人喊“先生”,而不是像他们在家乡那样称“师傅”,上前问路。

        “先生您好!”刘劲龙说,说着,还别出心裁地亮出自己带在身上的湘沅有色金属冶炼厂工作证,“我们是刚从湖南来的,能帮个忙吗?”

        被问的这个“先生”刚才还心不在焉,低头走路,现在猛然发现面前一个红本子,根本不会想到在深圳的大街上谁还会拿内地一个小地方的工厂工作证来显示身份,一定以为是碰上便衣警察了,或者是碰上了国家安全部的什么人,吓得一激灵,马上停下,惊恐地问:干什么?

        “问路。”刘劲龙说。一边说,一边收起工作证,知道它的历史使命已经基本完成。

        “问什么路?”对方问。

        “是这样,”刘劲龙说,“我们想找一个便宜一点的旅社,不知道哪里有,想打听一下。”

        对方的表情已经由惊恐该为疑惑。

        “便宜到什么程度?”对方问。

        “越便宜越好。”刘劲龙说。

        对方更加疑惑,但显然已经不惊恐了,思维也趋于正常。

        “几个人?”

        “两个。”刘劲龙说。说着,还指一指等在街边的王文轩。对方顺着刘劲龙的手臂看过去,看见王文轩正远远地对这边点头哈腰,像是打招呼,也像是电影上汉奸见到日本鬼子。

        “你们规定报销多少?”对方问。

        “报销?”刘劲龙不明白。

        “你们出差不报销住宿费吗?”

        “出差?”刘劲龙说,“不,我们是来找工作的。”

        “你们也要找工作?”

        “我们怎么就不能出来找工作?”这下该刘劲龙糊涂了。

        “我还以为你们是执行任务呢。”对方说。

        刘劲龙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重新掏出工作证,递给那个人,那个人看了也哈哈大笑。

        “这样吧,”对方说,“我也是来找工作的,如果不嫌弃,跟我走,我住的那个地方就很便宜,招待所,二十块钱一天。”

        “好,越便宜越好。”刘劲龙高兴地叫起来。

        路上,对方告诉刘劲龙,他叫赵一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新疆克拉玛依油田,实在不适应,把关系丢在人才交流中心,来深圳碰运气,没想到运气没碰到,霉起倒沾上了,钱包丢了。

        “是丢了还是被人偷了?”刘劲龙问。

        “不知道。”赵一维说。

        “没关系,”刘劲龙说,“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

        王文轩听了没说话,想提醒刘劲龙对陌生人不要太热情,但是当着赵一维的面,也不好说,只能干咳嗽一声,算是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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