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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苍以情为首 3


刘劲龙打了一拳之后,并没有收手,也不好意思收手,主要是这江用权平常就蛮讨人嫌,所以这时候刘劲龙动手打他,不仅仅是为王文轩出气,也为其他人出气,如此,看热闹的人多,叫喊的人也多,但是真正上前拉架的人却没有。既然没有,那么刘劲龙就只好继续打。没有人拉架他怎么好意思自己收手?如果自己收手,那不是显得他没有胆量了吗?所以,刘劲龙只好继续打。最后,还是王文轩上去劝阻。

        王文轩见刘劲龙帮他出气当然高兴,但是后来见刘劲龙打了不停手,而且也没有人拉开,他怕出事,所以就上前拉了。

        王文轩明明是上前拉架了,并且还是拉刘劲龙,叫刘劲龙不要打了,但是,后来厂保卫科还是把他和刘劲龙一起抓起来了,因为江用权硬是说刘劲龙和王文轩两个人打他一个人。

        事后人们很难判断江用权当时这样说到底是吃柿子拣软的捏,还是想维护自己的形象,说自己被两个人打倒在地比被一个人打倒在地要好听一些,或者说耻辱要减轻一些,甚至是他也明明知道王文轩并没有打他,而只是拉了刘劲龙,但是他认为刘劲龙打他完全是王文轩挑唆的结果。所以,不管怎么说,江用权一口咬定就是刘劲龙和王文轩一起打了他,并且他的这个讲法得到他姐姐和姐夫的一致相信。既然他姐姐姐夫都相信了,那么厂保卫科当然就彻底相信。

        这时候,刘劲龙出来帮王文轩证明,证明王文轩其实并没有动手,而只是他一个人动手打了江用权,并说王文轩是出来拉架的。但他的话没有得到保卫科的认可。保卫科说:你们两个本来就是一伙的,你当然帮他说话。

        不仅如此,在厂里对这件事情做最后处理的时候,王文轩的处理居然比刘劲龙重。理由是:王文轩的态度更差。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考虑到刘劲龙一贯表现不错,还是炉前班班长,人缘又好,去年还刚刚被评上先进生产者,所以,对刘劲龙的处理就轻一些。

        厂里的最后处理结果是:刘劲龙留厂察看,王文轩开除出厂。

        刘劲龙觉得自己好心再次办了一件坏事情,又害了王文轩,于是,只好用仗义表达自己的歉意,他对王文轩说:“察看个鸟。老子们去深圳。”

        王文轩劝刘劲龙不要冲动。刘劲龙说老子早就不想干了,不是为你老子也要辞职去深圳。王文轩见劝阻无效,只能接受现实,跟随刘劲龙一起来到了深圳。

        或许,在他们的想象中深圳遍地是黄金,就看你有没有胆量去捡了。

        3

        深圳确实是遍地是黄金,并且他们刚一到深圳,差点就捡了一大堆黄金。至少他们自己认为差点捡了一大堆黄金。

        他们是买硬座来深圳的。

        火车进站,刘劲龙把王文轩推醒。

        “到了?!”王文轩一惊。惊醒之后,本能地摸了摸腰。

        “到了。”刘劲龙说。

        王文轩不好意思地笑笑。

        本来说好的,王文轩睡上半夜,刘劲龙睡下半夜,但是王文轩上半夜根本睡不着,下半夜却睡过了,害得刘劲龙一夜没合眼。

        王文轩想说什么,比如想说“谢谢”或“对不起”或“不好意思”什么的,但是,刘劲龙已经等不及了。刘劲龙要上厕所。王文轩腰上绑着钱,王文轩睡觉的时候,刘劲龙不敢把他一个人丢下自己去上厕所,所以他一直忍着,忍到火车进站了,叫醒王文轩,他才可以去方便。

        刘劲龙一走,王文轩也急了,也想方便,或许,睡了大半夜,确实需要方便了,或许,受刘劲龙的影响,本来不需要方便的现在也需要方便了。但是,王文轩必须等着,等到刘劲龙回来后,有人照看行李了,他才能去。

        王文轩在等刘劲龙。不知道是内急的原因,还是等人本来就显得时间长的原因,给王文轩的感觉是等了很长时间,等到火车都停下了,刘劲龙还没有回来。最后,当刘劲龙终于回到座位傍边的时候,满脸通红,一头汗,丝毫没有轻松的样子。

        “怎么了?”王文轩问。

        刘劲龙抿着嘴,咬着牙,快速地摇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下车!厕所门关了,没上成。

        王文轩想笑,可笑不出口。毕竟,刘劲龙是因为他才憋成这个样子的。

        越是想快越是慢,给刘劲龙的感觉是出站的人像做遗体告别,行走得特别慢。一打听,才知道是要查边防证,一个一个地验证,当然慢,比向某个大人物的遗体告别还要慢。好不容易到了出口,刘劲龙以最快的速度放下行李,对王文轩说:“千万别动,我马上就回来。”说完,象救火一样飞奔而去。

        王文轩把几件行李拢到一起,占领一个墙角,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它们,同时,手臂时不时地蹭一下自己的腰。目的是感觉一下那里面的钱还在不在。他只能蹭,不能摸,怕摸了之后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特别是怕引起小偷的注意。然而,即使这样,他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并且注意他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两个人相互使了一个眼神,迅速散开。

        “先生,您是从湖北来的吗?”

        王文轩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称过“先生”,所以不习惯,不相信是喊他的。可是朝左右看看,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知道是跟他说话,于是,赶紧摇摇头,表示不是。

        “您看见刚才一个先生在这里等人吗?”

        这下王文轩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了,因为车站出口处人太多,按照王文轩的理解,是男性都能够称得上“先生”,比如他自己,比如刘劲龙,还有那些匆匆走过的芸芸众生,都是可以被称为“先生”的,对方到底说的是哪一个?

        “麻烦了,”那个人说,“说好了在这里等我的,怎么不在呢?”

        王文轩没有接话,但是已经注意这个说话的人了。说话的人也可以说是“先生”,而且是比较年轻的先生。这个比较年轻的先生穿着比较得体,看就是个蛮有身份的人。这时候,这位先生在王文轩行李傍边蹬下来,蹬在地上清理包。一边清理,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下麻烦了,我好不容易带过来,难道还要我带回去?”

        “什么东西呀?”王文轩问。是忍不住地问。也像是对人家称呼他“先生”的回报。

        比较年轻的先生站起来,手里拿了一个像工业二极管一样的电子产品,说:“电视接收器,安装在电视机上,不用天线,什么台都能收到,还能收到美国台。”

        此人最后一句话说的比较轻,象是怕旁边的人听见。说着,还特意把自己的嘴巴往王文轩的耳朵旁边凑了凑,仿佛已经把王文轩当成了自己人。

        还有这个东西?王文轩是电工,但也没有听说过这东西。也许吧,王文轩想,现在高科技发展快,冒出一两个新产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再想到在家看电视的时候,经常遭遇雪花点,每次遭遇雪花点,他都要爬上房顶,调整天线的方向,很麻烦的,要是真有这个产品,还确实不错呢。

        “多少钱一个?”王文轩问。

        “多少钱你也买不到呀。”比较年轻的先生说。

        “为什么?”王文轩问。

        年轻先生看看王文轩,仿佛是判断一下是不是值得把秘密告诉他,然后又看看周围,象是不想让其他人分享这个秘密。这样如此这般之后,或者是这样考虑了一下之后,把嘴巴进一步凑近王文轩,非常神秘地说:“怕老百姓看了外国电视之后搞自由化。”

        王文轩信了,彻底信了。那年头,越是神秘的话人们越容易信。

        “那你怎么买到的?”王文轩问。

        年轻人左右看看,学着电影里搞地下工作的人样子,凑到王文轩的耳朵边,压着嗓音说:“从那边带过来的。”

        说完,年轻人还嘟嘟嘴,示意是从罗浮桥那边带过来的。

        “带这么多干什么?”王文轩问。

        年轻人象是非常犹豫,不想告诉王文轩,但是又似乎跟王文轩很有缘分,一见如故,不告诉说不过去,最后,终于下了决心,把天大的秘密告诉王文轩:“走私呢,在香港那边五十块一个,在这边要卖一百多。”

        “能不能卖给我一个?”王文轩问。

        “不行,”年轻人说,“我是给别人带的,一百个,正好一万块钱,整数,给了你一个,怎么交货?”

        王文轩一想,也是。再说,反正自己刚来深圳,还没有用上电视机,不买也罢。

        年轻人走了。好像是到前面找那个等他的“先生”去了。

        年轻人刚走,这边就有一个中年人满头是汗地跑过来,找人,找得很急,但是仍然没有找到,于是,先问了一个刚出来的妇女,妇女自然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然后,中年人又过来问王文轩,问他刚才是不是有一个香港人在这里等人。

        王文轩已经想到他问的是刚才那个卖电视接收器的年轻人,但是他没有说。不敢肯定。

        “什么样的男人?”王文轩问。

        “香港人,”中年人说,“穿红T血,提了一个包。”

        王文轩已经肯定他问的就是刚才那个年轻人。

        “你找他干什么?”王文轩问。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仿佛是不能确定是不是要告诉这个跟他并不认识的陌生人。这样犹豫了一下,大约是病急乱投医吧,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他给我带来一批货,”中年人说,“就是这个货,这边人等着要呢,我订金都收了人家的,你看急人不急人。”

        中年人说着,还从身上掏出一个样品,王文轩到底是电工,一看,就知道正是刚才那个年轻人给他看的那个东西!

        “是不是电视接收器?”王文轩问。

        “对呀,”中年人说,“你知道?”

        王文轩不想被深圳人看得太没有见识,于是点点头,表示知道。

        “你用过?”中年人问。

        王文轩想了想,说:“没有。但是我朋友用过。”

        “你们那里也能买到?”中年人问。

        王文轩又想了想,想着该不该说谎,或者是想着怎样说谎。

        “也是深圳这边带过去的。”王文轩说。

        “那边买多少钱一个?”中年人问。

        “一百。”王文轩说。因为刚才那个年轻人已经告诉他了,香港那边每个五十,到了这边,每个一百多。

        “不可能的,”中年人说,“我们进货就一百了,一分钱不赚?”

        王文轩想想,也是,刚才那个年轻的先生已经说了,一百个正好一万块,那不就是每个一百快吗?既然批发是一百块一个,那么零售肯定是一百多。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只好把说谎进行到底。

        “可能是进货渠道不一样吧。”王文轩说。

        “你要是真的能搞到一百块钱一个,”中年人说,“给我,有多少就要多少。”

        王文轩摇摇头,表示他搞不到。确实搞不到,他也不是香港人,上哪里搞?

        “搞不到你说什么?”中年人说。说完,还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走了。

        刘劲龙把王文轩留在出口处,自己快速向对面跑。按照刘劲龙的理解,所有的火车站都应该是一样的,出站就是一个广场,广场的对面就是厕所。刘劲龙快速穿过广场,却没有找到厕所,找到的只是中巴车,很多很多中巴车。刘劲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中巴车停在一起,像中巴开会。

        刘劲龙实在是太急了,但是再急,也不能对着中巴车小便呀。刘劲龙问中巴车边上的一个人,那个人以为他要坐车,热情地把他往中巴上请。刘劲龙或许是要坐车,但是不能现在就上车,现在他必须先小便,然后再回到出口处,带着行李和王文轩一起来上车。

        “好好好,”刘劲龙说,“谢谢,我还有一个朋友,马上我们一起来上你的车。但是,你先告诉我,厕所在哪里。”

        那个人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勉强告诉他,厕所在候车室里面。于是,刘劲龙又掉过头往回跑。

        中年男人走了不到一分钟,那个自称是香港人的年轻的先生又转回来了。

        王文轩很想告诉他,刚才有一个人找他,想了,但是并没有真告诉他,而是问:“找到没有?”

        “没有啦。”年轻人说。说着,还明显露出非常焦急的样子。

        “那怎么办?”王文轩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啦。”年轻人说。说的是带有香港口音的普通话,像舌头卷了伸不直一样。这种话王文轩知道,电视上听过。

        “你再带回去吗?”王文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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