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一个都不宽恕 1
西城区旧城改造工程在拆迁的时候，一下子死了五个人，其中之一便是王婷妈。
王婷死后，王婷妈得到了一笔赔偿，考虑到只有王婷妈一个人在乡下，丁山便建议王婷妈用这笔赔偿款在郎壳子市里买一套房子，一来便于今后丁山好照顾她，二来要她住在市里心情舒畅些。
丁山说过，”虽然王婷不在了，但我依然是你的女婿，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你就把我当作你的儿子看。”
王婷妈也很是感动，庆幸自己有了这样的好女婿。为此，她便花了十万块钱在西城区买了一栋一百二十多平方米的楼房。同时，丁山也并没有食言，每到双休日便带着妻子去陪王婷妈。
王婷妈没有什么亲人了，便真心实意地把丁山两口子当作亲人，只是每次回去的时候，总免不了要哭上一场，嘴里总是叨念着：“如果我家婷婷不出事，她今天也会回来——”她这一念，总能勾起丁山对王婷的思念。时间长了，丁山便有些心里别扭起来，毕竟，现在自己有了新的家庭。老婆总是听这些对她恐怕也不公平，因此，王婷妈出事前的周日他没有去，只让爱人去看了看。
她也曾念叨过，拆迁的钱太少，不够她买房子居住的。丁山则也在电话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过，不够我给您补些。
王婷妈本想息事宁人，但无奈拆迁人员特别的强悍。虽然，王婷妈不是“钉子户”，但邻居家的房子塌了，自然她的家也难以幸免。阳台下打麻将的四个大妈大爷无一幸免。
听到噩耗的丁山，顷刻间涌现出了悲伤、不可理解、惶恐、自责，最终是愤怒。他踉跄着跑到了事故现场，声嘶力竭地指着拆迁人员咒骂着：“你们的拆迁证？你们的拆迁证！怎么能这样，你们这帮龟孙子！怎么能这样！”
“没有拆迁证，法律没有规定如何办理在集体土地上强拆的手续，你家的房子就建在集体土地上。”现场负责拆迁的一名领导模样的人回答得很是坦然。
“你问问，西城区的房子有几栋有土地证？有几栋不是建在集体土地上？”丁山咬牙切齿：“我去拆你的家，你会同意吗？你们是怎么混进干部队伍的，学过同情、温良、不伤天害理这些词吗？狗娘养的！”
那人还想再讲什么，“妈”字还未出口，便被丁山一拳打中了脸部，“呀”的一声，嘴里冒出了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和丁山一起赶来的人，连忙将丁山抱住推上了一辆面包车。
“妈啊——你这样死不值得啊！”看到王婷妈的尸体时，丁山还是忍不住哭了。之前，丁山一直想着“不能哭，不能让这些杂种们看笑话”。
一切都是那样自然。出了事情，自然会有人管了。负责拆迁的人立刻受到了行政处罚。尽管如此，早已经风闻一些黑幕的丁山却不能咽下这口闷气。他想到了可怜的王婷。“有些人为了政绩，为了升官，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在他们的眼中，自己的仕途比黄土高原还要重。而老百姓的生命比一粒尘土还要轻！”。
他决定不能再次漠视，他那颗“文人”的心使他不能漠视，他时常问自己，什么是文人？也许，自己不能够事事都露出“钢筋铁骨”，然而，这些天她听到的小道消息如果是真的，那么已经大大地超过了自己的原则，他要用自己的行动为王婷的母亲报仇，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心陷入深深自责中。
晚上，丁山找来黑老豹：“我不出这口气，实在难受，你一定要帮我想办法。”
黑老豹虽然算得上是一个江湖油子，但是看着丁山的真城，想着王婷一家的不幸，还是动了真感情，也帮着出了些主意：“你可以利用新闻舆论监督呀，即使不能把那些家伙判刑，也能让他们多出些血，老百姓也不能随便欺负！”
“这样大规模的拆迁，中间肯定有猫腻。这件事情要么不管，要管就要管到底！”丁山的态度很是超过黑老豹的感觉。他看了看丁山，“有肯定有，只是证据很难掌握。哎，你说为什么梅娟当上了文化局长，她啥经验也没有，为啥还负责西城区的旧城改造！”。
黑老豹眯着眼睛看着丁山，提到梅娟，丁山有些犹豫起来“最好不扯梅娟。”
“呵呵，这就是你所说的管到底？我告诉你梅娟——就是你的那位初恋情人，她就是底”，黑老豹说完重重地吸了两口烟，不再理会丁山。
“不管怎么说，我不想伤害梅娟！”丁山自言自语道。
“丁山，只要把梅娟‘双规’起来，肯定会带出很多问题的。”黑老豹说罢重重地打了个咳声“咳，谁让你还是一个痴情王子呢！我再想想办法吧！”。
送走黑老豹后，丁山三下五除二地就将新闻稿写好并发往了报社。第二天，《西都日报》等许多报刊便相继刊出了拆迁拆出人命的新闻。这一下，上到郎壳子市政府，下到拆迁办无一不是惶惶然，为了缩小影响，不让丁山再捅更多的漏子，拆迁办立刻答应补偿丁山三十万。
听到这个消息，丁山的表情有些木然：“为什么补我？我有什么资格领取这笔钱？”弄得拆迁办的人就像是做错了事儿的小孩儿，手脚不知放在何处，茫然地看着一脸怒气的丁山丁主任。
得知丁山到处搜集旧城改造中的问题，梅娟连忙主动打电话给丁山。“丁主任呀，今晚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梅娟的声音少有地如此和蔼，丁山听着有些像曾经年轻时的梅娟。
丁山对梅娟这个人仍然抱有一定的好感，尽管他知道梅娟请的饭肯定是为了探听消息，但她在这个项目中具体扮演何种角色，丁山也想弄个清楚。为此，他爽快地答应了。他知道，梅娟请客的地方是一家中西合体的餐厅。两人在红酒、音乐中刚一见面便都有些显得局促，沉默了好一会儿，丁山才说了一句话“你该找个对象了，否则总是这么拼命地干很伤身的！”。
梅娟苦苦一笑。双方再次沉默。“听说你在搜集我们旧城改造的材料啊！有什么透露的吗？我正好负责这件事情，也想得到一些一手资料！”
丁山听罢，只是喝了一口酒，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梅娟拿起酒杯示意想和丁山碰杯。“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搜集旧城改造的资料的事呢！”
“搜集对你有什么坏处，不搜集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梅娟尴尬地笑了笑，“我这是工作，邰书记现在正处在关键时刻，作为老同学，你也不希望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不，他现在不是我的同学，他是我们的市委书记！”丁山的决然，令梅娟有些忐忑不安。
……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某些不作为领导的工作原则。然而，死了人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一次死了五个人的大事故了。西都市安监局局长亲自带队，来到郎壳子调查事故。在返回西都时，更提出要市委市政府写一份情况说明。其实，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要求郎壳子市写一份检讨给西都市委市政府。
西都市安监局局长看罢情况说明，对郎壳子市市委市政府非常不满。局长的意思是一定要追究责任人的责任。不用说，第一责任人是邰从化，具体负责的是梅娟。那好，梅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处分，抱回了一个党内警告处分。
然而，这件事情大大出乎邰从化的意料，西都市安监局长仍然不同意简单草率地处理这件事情。邰从化知道，局长的意见其实就是西都市委市政府的意见。此时，他才有了一种紧迫感。邰从化立刻找来了主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二人关上门商谈这件事情。副市长刚一坐下，邰从化便满脸堆笑地说道“这事可能还得委曲一下你！”。
副市长尽管一百个不情愿，但书记找他他也没有办法，他的提拔升迁还得靠书记给他说话，只好强装笑脸：“既然书记看得起，就按书记说的，那就谢谢书记了。”
这年头，有些人说假话都不会脸红，因为很正常。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当着邰从化的面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一离开邰从化的办公室便开始骂了娘，顺便又跑到西都市找了主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西都副市长也很气愤，“这种事儿，坚决不能硬顶。如果哪天西都出了什么事，莫不是也要搞到我自己的头上来？坚决不行！”。
最终，郎壳子迫于压力，才将真实情况上报给了西都市纪委。责任处罚很简单，如果具体负责人只给警告处分，那么邰书记的处分就会重些。相反，负责人重些，邰从化的处分自然就会轻些。听了这话，郎壳子市纪委当晚立刻召开了纪委常委会，重新作出了对梅娟的处分，把原来的警告改为严重警告处分。
这天下午下班的时候，黑老豹找来丁山商量：“你要扳倒邰从化这伙人，还真难。我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只是怀疑罢了！”
“那怎么办？”
“现在我也没有办法。”看样子，黑老豹这次是认真的了，“为什么现在很多举报立不了案？并不是‘官官相护’而是方法不对。一是举报事实模糊，不能据反映听说什么的，要有具体的事例，哪怕是一件事也行。往往通过一件事可带出一堆事来。举报要求实名，当然，如果事实清楚也不一定要实名。二是举报存在报复性”。
“是不是可以找一下查书记啊！我看查书记这个人平时虽然有些官僚，但他这个人绝对没有问题”丁山在旁出主意。
“不管找什么领导都得讲证据！湖南有个大贪官叫曾锦春，省纪委三次调查都扳不倒他，为什么？就是一个证据！”黑老豹的话，就好比在旁的他拿起一缸水倒在了丁山的头上。
“可证据怎么拿呢？”丁山沉默着……
春节期间，每个乡镇的书记乡长们都收到了市长戴稳的短信拜年。青墩镇因砸信用社牌子被就地免职的书记和镇长，也收到戴稳市长的短信拜年。他俩有些纳闷：戴市长发这条短信，是不是我们还没去给戴市长拜年？“可我们都是被撤了职的啊。”其实，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只他俩。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民间的拜年风也进入了官方。每逢春节来临，基层单位的头头脑脑特别是乡镇这一级的官员，都和普通老百姓一样为拜年发愁。
一愁没钱，现在基层单位经费都十分紧张，去领导那里，每个人怎么也得一两千块。
二愁给谁拜。上级单位都去拜不可能，拜了可以不拜的划不来，该拜不拜还会带来不良后果。
三愁送什么。送现金少了出不得手，再说领导也不一定敢收。送购物卡领导不一定高兴，领导家里什么没有，拿那么多卡买什么？送烟酒也得上档次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送本地特产还算比较适合，但一个乡镇哪有什么蛮有特色的特产。
其实很多领导和上司，并不希望下属和下级来给自己拜年，现在家庭人口都比较少，过年吃不了多少东西的，大家都给领导和上司送冬笋、土鸡，吃得完吗？送的人难，收的人也难，有些东西收不是，不收也不是；丢了不是，再送人也不是。但是，作为下级和下属，如果逢年过节不到领导那儿和上级部门去走一走，总有点不安。领导嘴上都说不要不要，该给的资金和项目照给不误，可心里想的是不是和嘴上说的一个样呢？思来想去，还是走一走吧。花点钱拜个年，至少坏处总没有吧。
戴稳市长给大家发短信，其实是在用现在比较时髦的“低炭”方式拜年，但好些人曲解了他的意思。有一个乡的书记乡长扛着乡里的特产跑去给戴市长拜年，打戴市长家里的电话，戴市长家没人接，打戴市长手机，戴市长说他在外面。书记只好继续问，外面是相对于家里的外面还是外地。戴市长听了很狐疑，最后这位乡镇书记只得直说，“过年了，我们想来看望一下领导您。”“我就是怕你们来搞这一套，才故意躲起来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
“我们大老远跑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本地的几样土特产，值不了几个钱。”
你们也不容易，市里对你们关心不到，没得几个福利，特产还是留着吧，我抽个时间到你们乡里来一起消费！”……
戴稳拒绝了乡长书记们的好意后，刚刚放下手机，一条短信却使他呆呆的愣住了，那是一个署名为“正义”的人发来的一封短信：郎壳子市在城市改造过程中，总投资超过五个亿，涉及八百多拆迁户，分管城建工作的孔副市长和负责拆迁工作的梅娟伙同他的几个亲信，例用做假合同、虚报拆迁户等手段，仅此一项使政府多赔偿两百多万元，造假名单有……市委书记邰从化也从中分钱……
由于西城区改造拆迁砸死了人，一段时间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市委领导肯定得了好处在后面撑腰，要不负责拆迁的人怎么胆子会那么大。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黑，越传越具体，最后传说邰从化分得了三百多万等等。老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为了转移大家的视线，这段时间邰从化经常往乡下跑，体现亲民爱民。邰从化在柳河镇调研时，发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养猪场，镇里的领导介绍是市“新农村办”邓宣成邀请几位朋友办的。邰从化眉头皱了一下，突然像记起了什么似的，满脸堆笑地说道：“好啊，这种干部带头参与产业结构调整的事要重点扶持。”说完转过头对跟在身边的秘书周程说：“这种典型要在全市重点宣传推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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