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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知了


蝉是一种具有悲情/色彩的生物,孤寂的藏于地底数载光阴,只为一个盛夏的高歌。

        但这不妨碍人嫌它,一只已经够吵了,两三聚一起,那简直就像是锅碗瓢盆的交响曲。

        要不是就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反正就是吵的很。

        “文远啊,拿个棍子把知了猴赶了,吵人的很。”这话拉的老长,悠悠地穿过堂屋,传到在后院的唐文远耳朵里,光听语气,就晓得很不耐烦。

        南方的夏天,六月才冒了个头,就热的人有些难以忍受了。

        “等一下啧,等我把水打完。”唐文远擦了一把汗,大声回应着。他爸耳耳背,声音小了,根本听不见。

        若是听不见他的回应,就会一直喊,肯定要生气。

        “快点!”唐庆国不耐烦的催促着。那知了猴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树上有,草里也有,哪里都有!

        这大夏天又热又燥的,这知了猴叫的人心烦气躁。

        他把挑出来的糙米往地上一撒,几只新养的小鸡跑过来抢着吃。唐庆国看着它们说,“没用的东西,这么多知了猴也不知道抓了吃。”

        小鸡是新买来的,对他还不熟,只顾着抢食吃,吃完就一哄而散,唐庆国骂了句白眼狼。

        水打好了,唐文远快步过来,唐庆国赶紧使唤他把知了猴打了。他拿着赶鸡的竹棍,冲着枇杷树上晃了几下,很注意,没打到树。

        院里这棵枇杷树,是他妈生前种的,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

        那知了猴鬼精的很,刚看见竹棍就哑声跑了,速度奇快。唐庆国又指着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木槿说,那里还有。

        躲木槿丛里的也是蝉,不过比一般的蝉小些,就是臭屁虫大小。草绿色的,有两对透明的小翅膀,比大蝉好看些。

        (注脚:是蟪蛄。五至六月鸣,从早到晚,鸣声作“哧——哧”。蟪蛄不知春秋,就是它。)

        唐文远怕打伤木槿,就把竹棍放在一旁。徒手抓着木槿摇,让藏着的赶紧滚。种木槿是用来当围栏的,他家在一个小坡上,坡下是一条小溪。

        以前人啊,牲畜啊,都有在这里摔下去过。虽然不高,但还是挺危险的。尤其是他爸腿脚不方便,还是围起来的好。唐文远围了竹栅栏,又种了些木槿,既实用又好看。

        盎然的绿意里,粉嫩的花朵缀着,煞是好看。

        唐庆国眼睛在唐文远的身上打了几个转,他这儿子长的像他媳妇,好看秀气很。虽然常年干农活,可比村里的小伙子都白净,连隔屋老李城里待过的女儿都说他白,看起来就是个斯文的读书人。

        看着瘦高,可是哪都不缺肉。这会光着膀子,一块块的肌肉紧绷着,男人味十足。这脸也生得俊,再带个眼镜,是要去城里当干部的料。

        要是读了大学,在城里头当了干部,他唐庆国脸上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想到这,唐庆国目光突然暗了,恨恨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腿。

        都怪他,这不争气的腿。

        “爸,怎么了?是不是脚疼,要不要我给你揉揉。”唐文远捡起竹棍放到了一边,抹了把脸上的汗,太热了。

        他爸一条腿没了,另一条又老是酸疼,大夫说,要经常揉揉。

        “不疼,你去把饭煮了。”唐庆国把米盆递给唐文远,顿了顿,想到了些什么,又嘱咐唐文远,“宋家老大今天下午就到镇上了,你去接他回来。”

        镇上到清河村不远,走路的话,脚程快,半个多钟头就到了。可是一个人带着行李,要走回来,那可麻烦了。

        “宋智明……”唐文远喃喃道。

        唐庆国看了眼太阳,已经快挂头顶了,“是他,不早了,恰完饭,你就直接下去。叫玉兰过来,把家里那只不下蛋的鸡婆杀了。外头回来的,都好这一口。”

        (下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一种说话。

        下去长沙=去长沙

        恰:吃)

        “我杀吧,二姐刚出月子没多久。我借根生的牛车去,不耽误的。”唐文远想着二姐刚生完孩子,身子骨不好的很,这来来回回的跑一趟,不知道有多伤身体。

        “你妈那个时候刚生完你,就能下地干活去了,她哪来这么多娇气事。你叫她来,我和她讲。”唐庆国不满的说,亲家明里暗里来他这说道,他女儿肚子不争气。这已经是玉兰的第三个孩子,还是个女娃。

        “她年纪不小了,以后估计是没得生了。”这是亲家原话。

        唐玉兰是十四岁就过去了宋家,在婆家当了两年的女儿,现在已经有了十六个年头了。算是婆家养大的她,唐庆国也不好说些什么。

        那亲家婆是村里出了名的碎嘴,平时就爱到处诉苦。之前唐庆国每次去打牌,听到这些,脸上多少挂不住。

        唐文远眉头微皱,没有反驳,只当这话是耳边风。

        十四岁就到了婆家,还有这么一个婆婆,他姐过的苦。唐庆国看他没听进去,就继续叨叨了一大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都拉出来说道。

        说以前日子有多苦,他们三孩子,能活着就是万幸之类的话。

        “煮饭去了。”唐文远被念叨的有些烦了,收拾了东西就往屋内跑。唐庆国也习惯了儿子这性格,嘟嘟囔囔说了会,就没声了。

        没人听,他就不乐意说了。

        唐文远一边往灶坑里丢柴火,一边想宋家老大的事。他爸嘴里的宋家老大叫宋智明,算得上是他的贵人。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唐文远考了镇上里的高中,可那年村里遭大旱,人都吃不饱饭,哪来的闲钱供他读书。他出去干零工的,全贴补家里了。

        他哥也是穷鬼,自己都顾不上了,更别说他。

        还得是他姐出力,去求宋智明帮忙。宋智明就帮衬了一下,让他顺顺利利的读完了两年高中。后来他姐还叫他写封感谢信,寄给了还在外面的宋智明。

        大概意思就是,看宋智明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帮他好好上个大学。那个时候,宋智明资助了几个会读书的娃。

        唐文远特认真,信写的又臭又长。那个时候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感慨颇多。对宋智明又存着一点别样的心思,跟小姑娘写情书似的。

        他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文绉绉黏糊糊的。唐文远也知道害羞的,没敢让他姐寄,自己跑镇上寄的。最后他这番操作下来,让宋智明回了信,就一个字——好。

        还有一叠照片,是一所国内知名大学的。唐文远解读能力强,认为这是鼓励他学习,现在还压箱子底下,偷偷收着呢。

        提起宋智明,他是村里的奇人,没有哪家不知道他。唐文远从七八岁起就经常听别人讲,宋智明的事情。宋智明的爹妈出了意外,死得早,由叔叔婶婶照顾,初中都没读完,就跟着别人去外面打工。

        在外面摸爬滚打十几年,越混越有出息,开了厂子,是个大老板,媳妇都娶了好几个。

        在他们嘴里,宋智明是个顶呱呱的大人物。要不是唐文远家跟宋智明沾亲带故的,根本就攀不上的那种。他姐唐玉兰嫁的是宋大强,宋智明叔叔的大儿子,她是宋智明的堂嫂子。

        唐文远记得,自己只在姐姐结婚的时候,在酒桌上,见过一面宋智明。那个时候的他,既好奇又胆小。宋智明被一堆人围着敬酒,只是冷淡的说了一句自己不喝。

        众人不买他的账,他便每人分了一包好烟。那时村里人大多抽的都是几角钱一包的杂牌软烟,或者是自家种烟草抽。宋智明给的烟,他们都没见过,只知道宋智明也抽,是好烟。

        吞云吐雾间,唐文远见宋智明眉头微微皱着,嘴边的烟火忽明忽暗,似与这里格格不入。

        似乎是他的目光太灼烈,宋智明抬眸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他,心虚的躲闪着。

        灶坑里的火光忽暗忽明,唐文远脑海里的人影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个探究的抬眸。

        其实,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宋智明才不到二十的年纪,身上的那股沉稳感,让少年的他,产生了深深的距离感。

        他忽然十分好奇,现在宋智明变成了什么样了,他想到那封一字信,还是那一叠照片。

        宋智明托他姐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拿给他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他开的服装厂也关了,听人说宋智明是犯了事,被抓去劳改了。还有人说,宋智明是娶了洋老婆,考了托福,去国外快活去了。

        怎么说的都有,唐文远都不怎么信。只有逢年过节去宋走亲戚家听了些实事,就是宋智明江州的生意出了事,闹了官司,简而言之就是穷了,落魄了。

        家里的服装厂关了,赔了些钱进去。

        唐文远知道这些消息,又悄悄给宋智明寄了几封信,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信,不知道是没有收到,还是他寄错了……

        之前宋智明帮他上了高中,后来又给他上大学的钱,这恩情,对唐文远来说,是很重的。

        而他拿了宋智明给的钱,却没去上大学,辜负了他的期待,唐文远在心里是愧疚的。所以对宋智明的事情,尤为关心。

        因为他好奇,他姐就偷偷跟他说了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就是宋智明其实和叔婶关系并不好,之前常年不回来就是这个原因。

        她骨子是一个传统的女人,觉得多少也不能说是夫家不好。就隐晦的说,是宋辉,她丈夫的哥和宋智明有矛盾。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清楚,也不敢多说。

        四年过去了,村里提宋智明的人也少了。可是就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宋智明突然要回来了。而且不是回镇上的叔婶家,是回的清河村,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那些爱说闲话的,估计又要冒头了。

        宋智明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回清河村?唐文远想,把人接回来就知道了。

        他藏着私心,希望宋智明是好的,跟那些虚无的坏话,一点都不沾边才好。

        他觉得,宋智明是个好人,至少对唐文远他来说,是个好人。

        那只不下蛋母鸡,咯咯的在和别母鸡聊天。唐文远撒了一把干玉米,母鸡们就都凑了过来吃食。一向都是唐文远在喂的它们,所以它们也不怕他。

        一个眼疾手快,唐文远逮到了那只母鸡。可能它也知道自己鸡生快要完了,扑腾个不停。

        温温的手心捂住它的头,然后扭出一个弧形。

        “不怕不怕,你看不见就不会疼了。”唐文远颇具童心的安抚道。

        母鸡心说不疼你个鬼,脖子上的毛被拔了一部分,脖子凉快了,心也快凉了。唐文远迅速一割,它两脚一蹬,转世投胎去了。

        杀鸡不建议砍头式,唐文远小时候就被吓到过。一只被砍了脑袋的大公鸡,居然挣脱他的束缚,大摇大摆的跑了。虽然没过多久大公鸡就躺平了,可是给唐文远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鸡很快就处理好了,老母鸡炖汤好喝。放点红枣,还有他之前晒的野蘑菇,再放一些老姜。

        阴影什么的,在鲜美的鸡汤面前都不值一提。

        唐文远出门前,鸡汤才炖好。他盛了碗给唐庆国,还夹了一个鸡腿,唐庆国说什么他不吃,唐文远全当没听见,汤放那就走了。

        他爸总会吃的。

        稻田里的稻谷还是青绿色的,微风拂拂而过,是喜悦的稻香。唐文远到张根生家的时候,晒得跟红辣椒似的,这几天太阳是真的毒。

        热得路边的都无精打采的。

        他坐着板凳上,把草鞋一脱,倒掉里面的草籽。张根生瞧他裤腿上黏着的苍耳子,问他怎么走小路来。唐文远说是赶时间,顺带把借牛车的事也说了。

        “老牛正闲着没事干,去跑跑也好。你是要去镇上买东西吗?”张根生爽快的答应了,还拿了块西瓜给唐文远解渴。

        他家西瓜种的早,现在有些都可以吃了。

        这西瓜不老,肉很脆,一口咬下去,甜丝丝的汁液就带着热意一起下肚子了。

        就是籽多,唐文远把籽吐手心里,模糊的说是去有事。

        虽说这事迟早要传开的,可晚一天传开,宋智明就多一天的清静。这会还没见着人,他就不自觉的开始维护了,也是奇怪的很。

        “那个……能帮我在镇上买个发夹吗?”张根生犹豫了好久,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张根生天生黑,可这会唐文远却从这张脸上看到了红晕。

        “送给小梅姐的?”唐文远吃瓜。

        张根生被发小一言戳破,顿时就更结巴了,局促的解释。但他知道小梅是看不上他的,他想让小梅也喜欢他……

        他和徐梅的婚约快到了,这个秋天会去提亲。

        “还是你自己挑的好。”唐文远把瓜皮和籽使劲一扔,瓜皮成功掉池塘里,籽太轻,掉草地里。

        拿褂子擦了擦黏糊糊的手,那草地里估计能长出小西瓜苗。

        “我挑的不好看。”张根生暗自神伤。

        “重在心意”,唐文远本想说。不过又想到张根生以前干的蠢事,这话又说不出口了。话在肚子里面转了个弯,成了“我帮你看看,到时候你带着小梅姐去买。”

        张根生感激的说好,没多聊了,就去牛棚给唐文远牵牛。走的时候,还给唐文远拿了个草帽。

        张根生这人看起糙,其实是个细致的人。

        甩着鞭子,赶着慢悠悠的牛,唐文远出了村。顶着烈日,唐文远宽慰自己,是去接一个帮了自己的好人。

        可唐文远不知道,他要接回来的,是一个大爷。

        他以后的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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