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烟花
【一】
李婧回家后极其疲惫，仿佛只剩下了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力气。
李芙外出，家里便没人。
李婧倒头大睡，醒时，她恍惚扶额，竟已是第二天下午。
口里干涩，浑身也失了力气，她拉开窗帘，撑着窗台，唇色苍白，眼神亦是淡漠非常，虚虚地望向远方。
那些困扰她的、占据着她内心的、曾经为之感受过刻骨难忘的，忽然都变得很远很轻也很不值一提。
姜煜。
但一想起那个名字，心里仍然是化不开的疼痛。
她缓缓舒出一口气，眉眼寡淡地隐在雾气中。
那时，她在梦中，在得不到的日子里，在醉生梦死的苦痛处，生生剜去了面目的郁气。
她在心里。
下了一个决定。
【二】
除夕那晚，蒋樱欢约她出去玩，逛着长街街赏漂亮飘渺的烟花，后来，许多人都陆陆续续地出来，聚在了一起。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李婧笑了笑，“挺好的。”
“我时常看见你空间里的拍的照片剪的视频，觉得你的视频和照片真好看。”蒋樱欢说着，“哎我记得你和姜煜在一个学校，你们那么优秀，真的觉得好棒啊。”
“谢谢。”
蒋樱欢眨了眨眼睛，“话说，你有和姜煜接触过吗，他和以前一不一样？还是那种高岭之花的模样吗？”
李婧有些漫不经心：“差不多吧。”
“是吗哈哈哈，真不知道未来是谁会把他拉下这神坛。”
“隐隐地，还很期待呢。”
李婧一瞬间出了神，思绪飘得辽远，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答道：“你没听说过吗？”
“……什么？”
“已经有了。”
蒋樱欢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
李婧：“很惊讶？”
蒋樱欢：“有点。”
蒋樱欢耸了耸肩，“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可能谁也看不上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
她听着李婧说：“他如今过得很不错，依旧和从前一样优秀，我和他是一个部门的，接触得不多也不少，他谈恋爱时，我还喝了他的奶茶。”
蒋樱欢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人生可真是奇妙。”
“是啊。”
“唉不说他了，总之你们在a大继续加油，发光发热，看见你们过得好，”蒋樱欢笑说，“我也觉得生活挺不错的，也充满了很多动力。”
她继续道:“这些天，我自己过得草率而不自知，忙碌而空无一物，偶尔会看见你们的消息动态，于是就会想，我现在过得那么表面化干什么呢……”
李婧:“你已经很棒了。”
李婧：“我过得也算充实，却很忙碌，偶尔也会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刚开始焦虑得不行，后来也觉得其实没关系的……”
说到着，她忽然滞住。
她想起，那段时光，她焦虑烦躁，郁气裹满全身，心里漫开来的都是疲倦与乏力，她确然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又不该做。
姜煜察觉到了她的状态。
但他既没有揭穿也没有告诫，只是送了她一本书，中岛敦的《山月记》。
《山月记》中写道：“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
姜煜说：“我很喜欢这本书，现在把它送给你。”
他说他很喜欢，她把这本书看了无数遍。
李婧双手交握，她低低笑出声来，继续道：“道理你都懂得，我也相信你会过得更好的。”
“谢谢你，”蒋樱欢点头：“我也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过预期的生活。”
李婧笑道，“会越来越好的。”
“希望吧。”
李婧一转头，动作一顿，随即恢复了正常。
……杨林岭。
……姜煜以前唯一深交过的好友。
杨林岭和他们打过招呼，顺着走过来，“李婧，蒋樱欢，好久不见了。”
蒋樱欢：“好久不见。”
……也是唯一一个，从最开始，就知道她的喜欢的人。
李婧莞尔，“好久不见。”
他看着她，好半响，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他没来。”
蒋樱欢好奇地问：“谁没来？”
“没谁，你也认识吧。”杨林岭说：“我只是在说陈怡没来而已。”
陈怡是杨林岭班上的一个女生，和李婧也认识，蒋樱欢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其他人玩得正热闹，几个男生扯着嗓子叫她，蒋樱欢看向李婧，李婧便对她说：“我和他聊一聊，你过去先玩着吧，我后面来找你。”
“行，那我先过去了。”
李婧：“去吧。”
待蒋樱欢身影走远，杨林岭才爽朗地笑起来，挑了挑眉，言语间带了些揶揄，“你现在倒是越来越漂亮了，如今有重新遇到喜欢的人吗？”
李婧未曾看他，“没有。”
“……是吗。”
杨林岭抿了抿唇，问得直接，“还没放下吗？”
晚风吹起李婧的头发，在她的耳廓发出呼呼的风声，她神色未变，淡道：“哪里谈得上放下不放下呢，不过是我自己的心在作祟罢了，你知道的杨林岭，”她看向他，“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便也就从来都没有失去。”
杨林岭：“……”
杨林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的。”
他似乎很可惜也很遗憾，笑意褪去，最终也只是拍了拍李婧的肩，“总会遇到的，时间问题而已，我之前答应过你，不会告诉他，我守着承诺，的确是一点一滴都没有告诉过姜煜，他什么都不知道。”
李婧坦荡地笑着。
“谢谢你了。”
杨林岭，“小事罢了。”
“只是……你不觉得可惜吗？”
“什么可惜？”
杨林岭：“你喜欢他这么久，甚至是现在都还没放下，未来也不知道如何，可他真的是一点一滴都不知道，你的付出、你的坚持、你的努力他从来都不清楚，李婧，你真的不打算让他知晓吗？”
李婧侧过头，仰头望着天上绽放得肆意的花，和他断了话题。而此时的鞭炮骤响，砰的一声炸开。
李婧的面容明明暗暗，眸中一片沉静。
“他不知道，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而她不曾看到杨林岭正在注视着她，眸色意味不明，晦暗而深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东西，但和他对视，却又会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平静得像一池不染风尘的湖水。
“大概吧。”
晚时，她一个人掐着点回了家。
黑黑的天空中烟火正盛，李婧站在窗前，仰头望着绽开的烟花消弭，五颜六色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瞳孔中延开来沉稳与平静。
零点，她打开手机，流利地划出微信界面，给姜煜发了个消息。
“春节快乐，希望你一切都好，新的一年也事事开心，万事胜意。”
对面秒回。
“谢谢，春节快乐，希望你也是。”
李婧在这头淡淡地看着屏幕，神色平和。
通知栏弹出消息，群里不停地发着红包，祝福一条接着一条，零点的消息接踵而至，热闹的紧。
“看到烟花了吗？”
“看到了，很漂亮。”
李婧收回手机。
姜煜啊。
这一刻，跨年的最后十秒，你是和谁在一起呢？
是血浓于水的家人，还是相识已久的朋友，又或者是喜欢的人呢？
身边有喜欢的人，你想必也是很高兴的吧。
如果想起这一年遇见的人，你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是想起了我的存在，觉得遇见我这样一个人，也曾认为值得？
万事胜意。
这是我对你，最诚挚也最美好的祝福。
此时你与我，正看着同一片浩瀚的天空，繁华美丽，绚转漂亮的烟花不停，这也许是我，最庆幸的时刻。
她发了一个空间，仅他一人可见。
“感谢遇见。”
【三】
新年过完没几天，这一届的高三便开学了，温度尚且低得要命，厚厚的羽绒服也阻止不了冰冷的风吹过来。
姜煜和李婧，其实是有“回访母校”的活动的，而恰好学校老师又联系了他们，让他们去给学弟学妹们加油鼓劲传授经验，老师说：“周一便可以来，开学典礼，你们上去讲一讲，行吗？”
他补充道：“不强求的。”
李婧：“这……”
老师：“姜煜已经同意了，到时候你们一起上台，不是你一个人，你不要紧张。”
李婧似乎是笑了一下。
“好。”
老师喜出望外，“那你认识姜煜吗，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和他熟吗？”
“我们大学在同一个部门。”
“那不错——”老师说，“那你们联系着，下来准备一下稿子。”
“好的。”
她正斟酌着，姜煜倒是先来找她，“老师给我说你同意了，到时候一起去吧？”
“嗯好的。”
想了想，她又问：“你写稿了吗？”
“暂未。”
姜煜一如从前一般游刃有余，“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官方的话谁都会写，只是看自己真心的部分有多少。”
李婧笑了笑。
“我知道了。”
【四】
周一那天清晨，李婧便收到了姜煜的消息，“升旗仪式在七点四十，我在校门口等你。”
“好。”
过完年后温度更加地降了下来，太冷了，树枝上垂着水滴，深绿色暗了下去，显出疲态。
李婧搭乘上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人很少，窗户上尽然是白茫的雾气，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车停了，李婧迈步下车。
她站在站台处，看见校门口亦站着一个笔直颀长的身影，黑色大衣，戴着眼镜，围了一个白色的围巾，将他的脸衬得更加如玉温和。
李婧目光飘渺涣散。
一瞬间，她以为她回到了日夜的梦境，梦里始终只有他们，他也是这幅模样，站得远远的，清冷自成，遥不可及。
那双眼，再没了当初的星月与光影。
她伸手一触。
他便散了，消失于白茫茫的大雾中，匆匆忙忙的人群里，消失在她眼前，她的心上，她留在原地，茫然四顾。
天地间，只剩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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