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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灵女的诅咒


幽芷兰的香气自熏炉里袅袅升起,绕着琳琅满目的珠玉和薄如透纱的帘幕散发着阵阵奇异的幽香,露妃侧卧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侍女正毕恭毕敬伏跪在地,托起她白皙纤柔的手掌轻描蔻丹。

        她悠悠醒转,目光落在已描画完成的指尖上,盛放的海棠花瓣红艳如血,仿佛再落一笔就要滴出血来。含情的美目温柔地漾起笑意,她轻轻开口喃道:“今夜,有贵客来。”

        这时,嬷嬷撩起纱帘匆匆进来,低头俯身上前禀道:“娘娘,六公主求见。”

        露妃欣赏着自己红艳的手指,那双奇异的三色之瞳里浮动着莫名的喜悦,她轻撩裙摆下榻,犹如等待多时的初恋少女般欣喜,微扶云鬓,眉眼撩人,嫣然笑道:“快快有请。”

        和瑾从未想过自己幸会有一日主动登门拜访雀翎宫。在她的臆想之中,那个女人住的地方一定堆满了各种匪夷所思、奇奇怪怪的东西,至于怎么个奇怪法,她却又想象不出来,而现实却又令她产生另一种程度的不适感。

        露妃的寝殿出乎意料的普通,奢华的摆设,华美的帷帘,精致的雕栏,如任何一个得宠的妃子那般虚华又普通。她虽然是一个怪人,但寝殿却极力保持着一个普通女子的常态,以便她心爱的男人肯为她驻足。

        至于品味,和瑾觉得她已经尽力了。

        “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有何要事?”身后蓦地响起一个女子妍妍的笑声,和瑾回过神,便见露妃肩头披着一件轻袍意态慵懒地自内室款款而出,倦怠的眉眼之间却有一股挥不去的动人风情。她似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但未解的云鬓却又表示她并未就寝,好似正待谁的到来。

        和瑾并不觉得露妃等的人会是自己,只怕她此刻定然很是失望:“深夜打扰,还望娘娘恕罪。”

        露妃请她在大殿中落座,闻言挑起眉梢,似有些吃惊:“都是一家人,公主何需如此客气。昔日我多次邀请公主前来做客,公主都不便前来,当真遗憾得紧。今日公主亲自登门,我高兴还来不及。”

        和瑾凝着那双温柔的桃花眼,心下五味杂陈。露妃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惜皇兄身边最不缺美人,她的美在无人欣赏的深宫里受到冷落,不知是否因此缘由,和瑾总觉得她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然而陛下对她的冷落只怕并不仅仅因为厌倦,更多的怕是别的原因。“宫里有一些不尽不实的传闻,还请娘娘宽恕……据闻娘娘入宫之前曾经是灵社神女,灵力高强,甚至可以通晓古今,能知过去未来……可确有此事?”

        她一贯直来直往,也不屑于客套,便就这么问了。露妃肯承认自会承认,不肯承认,那凭她舌灿莲花也于事无补。

        果然,露妃听她如此直白的发问也是怔了一怔,那双奇异的眼瞳静静地凝视着她,仿佛看到她心底去,要将她整个人都看透。和瑾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感到一阵窒息,蓦地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曾经,曾经有一双金色眼瞳自她视线中一晃而过,那一瞬间的心悸与此刻相差无几,都是令人寒毛倒竖。

        “不知公主想知道什么?”露妃悠然问。

        她竟然承认了。和瑾发觉手心里已冒出丝丝的冷汗,她不自觉捏紧了掌心,心中恍惚闪过一个念头,一旦当真问出口便不能再回头。可是她想知道真相,她已经不想再装聋作哑,权听别人如何揣测、如何歪解,如何口口声声道“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想知道……”她紧紧攥着手心,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会发抖,“……十六年前在沁春园究竟发生了什么?”

        露妃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好像她的疑问早已在她眼中。她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道:“十六年前的沁春园,正是公主殿下诞生的地方。昔时昔日,旧人旧物,早已在大火中付之一炬。虽然很遗憾,但却是天意难违,公主何需挂怀于心,徒增烦恼。”

        天意难违?和瑾不明白露妃意有何指,但她听出露妃并不想告诉她。这个女人明知她为此事而来,却偏偏等她问出了口再委婉地告诉她,别再问了,我不能说……登时一股火气上涌,她也顾不得礼数,猛得站起身厉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天意难违?难道我的母妃是非死不可吗?”

        难道她死于叛军刀下是不可避免的命数?天意有何必要白白牺牲一个弱女子的性命?

        露妃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怜悯,她没有呵斥和瑾的无礼,面对质问,她却道起了另一个话题:“公主以为,身为女人一生的最高峰是什么?”

        和瑾心有怒火,然而露妃不急不缓的态度却又令她冷静地看到自己的失态,她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被打败,更不能让她有机可趁。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对露妃的发问却又委实摸不着头脑:“登上皇后之位?”

        露妃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那公主可知,普天之下,又有何人有资格问鼎后位?”

        和瑾秀眉微蹙,不知眼前这个女子意欲何为:“贤良淑德的名门闺秀,深得百官爱戴的名门望族之女。”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女人……不知是否听出了和瑾话里的讽刺,露妃唇角的笑容划过一丝冷意,她敛目正襟危坐,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公主此言既对也不全对。为何陛下需要名门望族之女当他的皇后?”

        “因为他需仰赖重臣的扶持稳固江山。”和瑾小心措辞,谨慎地盯着露妃。

        “既是说,他需要汲取力量为自身所用。”

        和瑾不置可否,但这句话从露妃口中说出,总觉得有一些变味。露妃的笑意之中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她压低了声音,那双异色瞳仁里流动着诡谲但又令人心醉的光芒:“如果百官之力已不能满足皇室所需,甚至……”她有意一顿,凝视着和瑾,“连‘人’的力量也不能满足了呢?”

        和瑾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她话中深意,顿时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梁,那双三色瞳仁的视线让她全身发怵,她畏而生怒,喝道:“荒谬!你身为皇妃岂可在宫中宣扬巫邪之谈?”

        她话一出口才觉没有底气,露妃本就不是正道中人,她虽以夏家千金的身份进入后宫,但谁都知道,陛下之所以对她感兴趣,还不是因为灵女的身份?而和瑾自己深夜来访,也正是因为如此。

        她怎么会脑子一热跑来找这个怪女人……简直可笑。和瑾既懊又恼,料想露妃根本不会告诉她真相,也许这个妖女根本就是诓她,哪里会有人类能看到什么过去未来?她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也是傻了。

        “娘娘,是我唐突打扰了你。今后我不会再来叨扰你养胎,告辞。”她生硬地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连一刻都不想多做停留。

        “慢着。”露妃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喝起,和瑾顿下脚步,心道如果她不肯放她走,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然而露妃接下去的话却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令她自脚底产生的寒意瞬间袭卷全身,几乎无法动弹。

        “公主难道不知你的生母甄玉棠来自赫赫有名的‘甄一门’,乃甄氏一族嫡系传人。她通晓古今,身怀异术,甚至拥有能够左右中原大陆命局的力量。”身后优雅的脚步声伴随着轻笑款款移来,在和瑾耳中听来却如同一只恶鬼带着生杀予夺的愉悦逼近,生生攫住了她,“甄玉棠可不是贤良淑德的名门闺秀,更不是百官爱戴的名门望族之女。甄氏一族早有传言世世代代都含有非人的血脉,她作为血统纯正的嫡女,又岂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和瑾想让她闭嘴不要再说下去,方才她想要知道真相的时候这个女人闭口不谈,现在她不想知道了,她却报复似的满含恶意地强塞给她——“你的母妃甚至不算一个完整的‘人’。”女子在她耳边咯咯笑道,爬上她肩膀的纤白手指上妖冶的海棠花触目惊心,犹如一场噩梦。

        “公主,你也是。”

        呼吸为之一滞,和瑾反手向后一推,想要挣脱恶鬼的禁锢,不料掌至半空却被生生截住。露妃纤长的手指扣住她脉门,她竟然没有躲开!

        和瑾惊骇至极,她从来不曾听说,露妃竟然会武功。

        不,如果她当真知晓过去未来,是早以读出她的内心因而先发制人?不论是哪一种都令人胆寒。

        “你、你处心积虑想登上皇后之位,究竟想要什么?”

        露妃死死扣着她的手腕,听到这话却似乎感到好笑,她柔柔地笑道:“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女人想要的,别无其他。”

        三色的瞳孔里散发着熠熠的寒光,如一柄刀刃,锋芒毕露:“只不过比起一般的女子,我比她们多要了一点。”露妃嫣然地笑,“地位,财富,美貌,孩子,权力……我只是希望我爱的男人离不开我,不论他心在哪里,能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只有我一个;不论他如何看待我,能陪伴他终生大业的女人,也只有我一个。”

        她说得很坦然,坦然到让和瑾感到害怕。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囊中之物,后宫大权早就在你手中,皇后之位形同虚设,你又何必逼他?”

        露妃的表情忽然淡了下来,那双异瞳里的光彩隐隐透出惋惜,甚至有点寂寞:“公主说的不错,我什么都得到了,皇后之位也早晚是我的。可是……”她喃喃地道,“我最想要的东西却没有。皇后之位并不仅仅是一个名分,让他心甘情愿封后的,是他真心爱的女人。这种痛苦,公主也当理解才是。”

        和瑾哑口无言。自皇后过世以后,陛下广纳后宫,他一向如此风流,并没有什么不妥,最多不过落得人后一句闲话。然而皇后之位空悬至今,百官只当他定不下性,不愿再有哪个女人名正言顺来管束他……即便和瑾与他朝夕相处十六年,所知内情也不过是认为他在权衡百官的势力,尚未择优而选。

        然而露妃却一语道破连和瑾都没有察觉的事。皇后过世数年,她并非望族之女,又无子嗣留存,身死而魂消,宫中新人换旧人,便再没有人提起过她。露妃却如亲眼所见一般刻骨铭心,她……她当真能看到过去未来?

        “公主执意想要知道真相,与其问我,不如直接去问当事人,对公主而言也许更容易接纳。”她目中流转,方才刹那间的黯然好似浮光虚影,慢慢松开了和瑾的手,“我言尽于此,其余不便多说,公主自便吧。”

        和瑾怔怔地退开了两步,她有一些恍惚,露妃的话里藏了太多的玄机,让她一时不知该先理哪一头。露妃不肯多言,却又偏偏透露出她什么都知道的态度来,如果不是她有意要拿和瑾取乐,那就是有人要她闭嘴。

        能命令她,也让她甘愿受命三缄其口的人,只有一个。

        和瑾只觉得仿佛突然置身在冰窖中,她终于看清了那团将她牢牢困住的迷雾究竟是何人所为。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已经对他言听计从,为什么还要一步步设局将她套在里面?

        他害怕她知道真相?可她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她能有什么真相会动摇到他的利益?一面温柔可亲处处为她着想,一面又这么……

        “这么残酷无情。”

        和瑾猛得抬起头,露妃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异色的瞳仁里充斥着怜悯的光:“公主即日就要大婚,离宫之后只怕没有多少机会再回宫。有些事又何必耿耿于怀?真相这种东西无非是一些陈年旧事,于今又有何干系?你若真心待一个人,就不要想知道得太多。知道得多了,只会令你失望,令你痛苦,令你发狂,令人恨得……想杀人。”

        仿佛一刀斩在了她最敏感的神经上,她忽然骇得全身战栗,犹如两年前那场被血水冲刷的雨夜……

        不要太信任他。

        那个聪慧而苦命的女子曾在生命尽头为她留下一句劝告,可是她却刻意将它遗忘了。那件事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隐秘,他们默契地自此避而不谈,她甚至觉得自己是牺牲自己而保全他的功臣……多么可笑。

        忽然一只尖锐的指尖触上她的眉间,和瑾下意识挥手避开,狼狈地按住早已消失的伤痕。不料面前女子竟无设防,在她一推之下猛然向后跌去。“啊——”露妃一声惨叫,摔倒在地,她惊慌地按住小腹,脸色煞白。

        突来的变故让和瑾吓得失了魂,她下意识向后退去,却被露妃一把擒住了手腕:“你若伤到我的孩子,我就让你下地狱!”

        喑哑的嘶吼声犹如来自地府恶鬼,三色异瞳里骤然冒出凶狠的精光,滴血般恶毒。和瑾顿时吓坏了,她挣扎着想要摆脱露妃的钳制,然而那只柔柔弱弱的手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钳住她的手腕纹丝不动,仿佛要生生将她的手骨捏碎!

        “妖怪……妖怪!”和瑾失声惊呼了起来。

        那女子凄惨地笑了起来,恶毒的汁液仿佛随着她的笑意流淌而出,沾骨既噬:“哈哈,妖怪……?是,人人都这么说我,但你没资格!你一个人的命运牵动着整个中原大陆,招致中原大陆千年祸劫,连天上城都束手无策!……你贻害千年而不自知,因你而死的人何止千千万,你本不该存在这世上,甄玉棠早该一刀杀了你!……”

        “放开我——!”和瑾撕心裂肺地喊道,内殿之中已有人闻声赶来,她惊骇至极,露妃脸上逐现痛苦之色,钳住她手腕的力道渐松,便被她挣了开去。

        “娘娘,娘娘……”嬷嬷已当头冲了过来,和瑾顾不得众人惊慌失措的喊声,踉踉跄跄地转身就逃。她一头栽进黑夜里,没命似的往前跑。道路两边的林木仿佛忽然化身索命的判官,张牙舞爪向伸出干枯的骨爪,露妃恶毒的脸庞浮在空中,不论她怎么甩都甩之不去。不知何时宫灯已经渐渐消失在身后,她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看不见光亮,寻不到出路,黑暗犹如一张致命的大网将她笼罩住,丝丝缕缕都淬着毒液……

        ——妖怪?人人都这么说我,但你没有资格!

        ——你贻害千年!

        ——甄玉棠早该一刀杀了你!

        ——你若伤到我的孩子,我让你下地狱!

        句句钻心,字字蚀骨。和瑾捂住耳朵堵住源源不断自耳边翻腾的诅咒,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凄凉的惨叫回荡在空荡荡的夜里,恍如被投进一口没有底的黑洞之中。哭喊声惊起一片鸟兽虫鸣之声大作,然而声音一旦止息,这份窒息般的寂静却让人更觉寒意入骨……

        一双脚迈入了和瑾低垂的视野。

        “公主,你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和瑾讷讷地抬起头,恍惚地看过去。她知道自己认得这张脸,认得这个人,然而神经却已经麻木,不知眼前此人究竟是人是鬼。

        “……卫……冕……”她的脸色可怕极了,卫队长提着宫灯乍一瞧见,当如撞鬼般心颤了一下。

        他忙过去将和瑾扶起来,触及她手臂竟全然绵软无力,被强硬地拉起的身子却又定定地立在那里,魂不知何处。泪珠顺着两颊滚滚而下,在苍白的月色中那么凄凉。她没有哭,也没有再说话,只一双眼睛讷讷地望着他,两汪水潭之中含着无尽的委屈和惊恐,却始终在外人面前坚忍着不愿决堤。

        卫冕心中一痛,伸手过去,却又觉有失礼数,半晌,终是探手抚上她肩背,将她轻轻带进自己怀里。

        乌云散去,皎月当空,他轻拍着少女的背脊无声安慰,不敢逾越甚多,又不敢轻言放手。只是对着那皓皓长空,沉重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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