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已修
洗完澡，顾骁往床上一躺，怔怔出了会儿神，忽然想起自己因为被那个姓王的小姐侮辱，恶心得连晚饭都没吃几口。父亲的病就是长期忙于工作，生活不规律而引起的，他不想重蹈覆辙。虽然依旧没什么胃口，他还是下楼去了厨房。
把厨房翻了个遍，他只找到少许虾，半条鱼，几根青菜，不过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厨师，这些边角料已经足够。鱼肉拆下来打成鱼茸，汆一下便是鲜嫩的鱼丸。虾和鱼骨进锅熬汤，等待鲜味熬进汤汁里面，加上面条和青菜，便是一碗美妙的海鲜面。顾骁很快就把所有的食材处理完毕，只是熬汤需要一点时间，既然不饿，他有的是耐心等，便打开书本看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进入了全神贯注的状态。
书上展示了一个略有些复杂的案例，又根据这个案例出了习题，顾骁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笔尖从选项C移到选项D，正拿不定主意，忽然耳边传来程无双的声音：“选B。”
他吓了一大跳，本能的站起来往后退了老大一步，定了定神，恢复了镇定自若的表情：“大小姐，晚上好。”
程无双抱起胳膊，皱眉问：“你躲什么？我很吓人吗？”
他立刻回答：“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我看得太专心，没注意到你，吃了一惊而已，请你不要多心。”
程无双没说话，只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的脸。
今天白天发生的事，让他对“大小姐”这种生物更加避之不及，程无双盯他这么久，他耐心渐渐的失去，克制着问：“请问大小姐来厨房有什么事？”
程无双也恼了。他把情绪掩藏得不错，瞒过不经世事的人绰绰有余，却没法逃过从小就学习察言观色的她的眼睛。丁毅方才把那些大放厥词的人的言语大体复述给了她，他用“顾骁和大小姐在工作之外基本没有接触”来作为两人清白的证据，却被那几人讥笑成“她真是人憎鬼厌，有身份的人也罢了，连个小厨师都不肯给面子”。
顾骁的举止让她回想起“人憎鬼厌”的那套说辞，的确，坏名声和摇摇欲坠的地位，让不少体面人家避免与她深交，这一直是她心中的隐痛。她努力压抑着怒火，但一口恶气憋在胸口，不发泄实在难受得慌。惹她就得付出代价，不管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还是她雇的小厨师，一个都别想跑。
她做了什么下作事，让他这么厌恶？不想见她？很好，那她就天天在他面前晃悠，恶心死他。
程无双径直在他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长发往肩后一撩，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身体微微向他前倾，故意挑了下眉毛：“那你这么晚了在厨房做什么？难道是这里的气氛特别适合看书？”
还真搭讪上了。顾骁暗暗咬了一下牙，说：“我来做点夜宵……”
程无双一拍手，打断他的话：“夜宵？你可真善解人意，居然知道我想吃夜宵。做的什么好吃的呀？”
顾骁愣了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像蛇一样顺着脊椎蜿蜒爬行：“我不是给你……”
程无双微微眯起眼，打断他的话：“不是给我的？你有的吃，我没有？”
顾骁脸上发热，他吃夜宵，饥饿的主人在一边看着，交换下身份，他也会想收拾这个不知好歹厨师。
“你至于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吗？又不是抢你买的零食——买菜都是走的程家的账目。”她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放柔了声调，显得又温柔又甜蜜，“虽然你作为我的厨师，给我做夜宵是分内事，但我这个人还是很好说话的，不大喜欢麻烦人。这样吧，你多做一点儿，分我一半。”
“不是舍不得。”他斟酌了一下，说道，“只是这份夜宵实在简陋了点，鱼虾都是从冰箱里拿的，不是很新鲜了，这些应该是张师傅留着喂流浪猫的……”
“可怜的猫咪们，被人类给夺走了食物……”程无双轻轻叹了口气，见顾骁脸色一点点变红，忍着笑道，“那你给我做点别的？”
“实在抱歉，已经没有多余的食材了。”
程无双竖起眉毛：“怎么？我家穷得都没有余粮了？这还了得！我是不是明天一大早就要去申请破产保护？”
顾骁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大小姐，请听我解释。程家有规定，不许铺张浪费，厨房的新鲜食材都是每日清早由专人送达，数量都有定数，几乎每晚都无剩余。今天我又接到丁管家的通知，你不会在家用晚餐和夜宵，所以储备的食材全给佣人加了菜。”他闭了闭眼，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大小姐怎么处置，我毫无怨言。”
程无双脸色发青，心里却笑得开了花。她来厨房之前李秀华就告诉她没夜宵可吃，她只不过想来拿个苹果应付应付，就是因为知道没余粮她才折腾得这么开心。家规是她定的，用不完的食材给佣人加菜也是程家传统。她这一套也只能唬住顾骁这个不明真相的群众。
“原来不是穷得吃不起饭啊，那就好。”她露出一个十分虚伪的笑，“你不要这么紧张，虽然是猫食，但有鱼有虾，挺营养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就忍一忍吧。”
顾骁眼角余光扫过炉上冒着热气的汤锅，心中陡然生出饥荒年不得不把儿女送人的酸楚感，偏偏某人托着腮笑得极为不知好歹：“顾骁，你害我差点饿肚子，我都不计较，我对你是不是很好啊？你开心不开心？”
他努力的挤出笑容，脸上的肌肉绷得几乎抽筋：“你很好，很好。我开心，开心。”
“我就是这样一个与人为善的人。又聪明，又漂亮，又有钱，还那么善良……”程无双开始自夸，在顾骁额头鼓起青筋的时候才停下来，问，“还不知道你准备做什么给我吃呢。”
顾骁深深呼吸：“海鲜面。”
“那太好了，你快做吧，我饿死了。”
他背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那张笑脸，认命的揭开锅盖看汤的火候。他盘算着，汤里加点水，淡一点就淡一点吧，多做点面条，随便填填肚子，虽然这样做面的滋味会大大逊色，不过他吃不爽，她也吃不到好的。谁知他去找面粉的时候发现剩下的量只够一个人了，这才想起下午邻居家大宴宾客，为了面子请了太多人，准备又不充分，到程家借了些米面。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真是倒霉到顶了。
虾煮成了粉红色，鱼丸又是雪白的，在微微发白的海鲜汤里浮浮沉沉，多么诱人，看得顾骁眼睛都有些热，程无双在他身后翻他的书，一边看一边喋喋不休：“其实这个案例用了很多障眼法，难度并不算很高，你怎么就做不对呢？哎，这又有一处错的，你思路有问题。要不你拜我为师，我给你辅导辅导……”
顾骁揭开盐罐调味，闻言手顿了顿，正在考虑是不是多放点盐出口气，程无双忽然说：“少放点盐哦，我喜欢清淡的。”
这死女人，鬼精鬼精的！他恨得直咬牙，只能把那一大勺盐倒回去大半，忍着气调好汤头，把煮好的面和青菜挑进去，端到她面前，还得恭恭敬敬的说：“大小姐，请慢用。”
这碗面色泽悦目，香气逼人，程无双挑起面条送入嘴里，只觉得鲜美的滋味从舌尖嗖的窜到嘴里每一个角落，美得她微微眯起眼睛，赞叹：“真好吃。”
鱼丸嫩滑，虾肉鲜美，面条弹牙，汤汁香浓，真是一碗完美的海鲜面，顾骁隐忍的脸色又实在很下饭，她吃得很香，不一会儿就把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得不剩几滴。吃完，她优雅的抹抹嘴唇，站了起来，笑吟吟的说：“谢谢你的夜宵，真的吃不出来是猫食呢。”
顾骁很想把她的头摁进锅里去，但也只能想想而已。他还得挤出笑容赔礼：“是我准备不周，食物简陋，委屈大小姐了。”
程无双大获全胜，乐滋滋的说：“没关系，我一贯不计较这些。对了，好像你还没吃呢，刚刚怎么不多下点面啊？”
顾骁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顺便掩住眼中的凶光：“谢谢大小姐关心。面不够了。”
“我没想到连面条都不够了。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不是那种小里小气的雇主，看着底下的人挨饿。早知道我就让外面的酒店送餐过来了，也就半个钟头的事。”她瞄了一眼他攥紧的拳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李阿姨说冰箱里应该还有些水果，你吃一点垫垫肚子吧。我先走了，早点睡，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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