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雨伞
蓝琴乘坐的航班，上午十一点零五分从杭州萧山机场起飞，一个半小时以后，降落在郑州新郑国际机场。
机场有去尧山县的班车，蓝琴的同学跑的就是这个线。正好那个同学跟车，接到蓝琴电话，帮她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拖上了车。
路上也没有多耽搁，到达尧山县城的时候，将近下午四点。她打算去坐城乡班车，班车直接到他们乡里，然后让爸爸到乡里的车站去接她。
她还没有给父母通说要回家的事，怕父母问长问短，怎么刚去杭州不到两个礼拜又回来了。
在等班车的时候，她想,还是给爸爸打个电话吧，提前通知他一下，免得她到了乡里，爸爸万一不在家，没人去接她。
“爸，我今天回来了，这次坐飞机回来的。我现在已经到县城，等会我坐班车回去，等到乡里我给你打电话，你去接接我，我拿了不少行李，挺沉的。”
“你这么快就回来啦，是不是想落实那个项目啊？”
蓝琴赶紧顺着台阶下，“是，是的，这不我也想着早点回来创业嘛，以后就可以常在家陪你们了。”
“那这事儿小飞同意吗，你可得做通他的工作，你们俩要商量好，可不能闹别扭。”
“知道了爸，记着过两个小时左右，你去车站接我啊。”
“嗨，我倒把这事儿忘了，金老师今天把咱家的车开走，去县城开会了，你快点给他打个电话，看他是不是还没有走呢。要是还没走，正好捎着你。”
“那好，那我先挂了啊。”
蓝琴赶紧找出金瑟的电话来，还好他刚刚开完会，还在县城没有走。
问清楚了蓝琴的位置，半个小时后，他在新车站的候车室里接到了蓝琴。
“天呢，你这都什么家当来着，这么多，办托运的时候没有超重啊。”
“都是些日用品什么的，很轻，你拿那两包就可以，我来拿这些零碎的。你来帮我放在箱子上，我拉着走。”
“算了，你还是在这里等我，我再跑一趟，万一把拉杆压断了怎么办。你等着，万水千山都赶回来了，不差这点时间。”
两个人把行李放好，差不多五点钟。
“你中午是不是没吃饭吧，飞机上的食物也不顶饿，要不咱俩去吃完饭再回去好不好。”
蓝琴这才感觉确实饿了，飞机上她只喝了几杯饮料，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正儿八经吃过饭。
“那我们去吃老杨家的大锅菜吧，到那里不用等，随时可以吃完就走，不耽误时间。”
“不去吃个大餐什么的，我给你接接风。”
“还有事呢，我们抓紧时间吃，一会不走高速了，我的那个客服托我给他家里带了点东西，他们家在库区那里，走高速到不了。”
车子开到婆娑街的时候，天逐渐阴沉下来，零零星星落下雨滴。初秋的天气，雨虽然不急，但看这架势今晚肯定是个雨夜了。
“早知道会下雨，我们应该先回家，等改天再来。他们家有一段是土路，一会儿雨下大了很难走。”
“已经走到这里了，没关系的，我慢点开。这次回来好像长住的样子，是不是开始准备那个项目啦，你都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明天就去石头师傅家谈具体的条件。”
“你和我姐差不多，雷厉风行，说干就干，这办事效率还可以。得，正好明天礼拜六，我这两天就陪你一起吧，算是替我姐效劳。你回来那边都安排好了？”
蓝琴不由叹了口气，这才真叫无从说起。她不好意思说和高飞情变的事情，被人抛弃总不是什么好现象，她也不会做祥林嫂，四处祈求别人的同情。再者说，会显得自己很被动，是走投无路了才回来似得。
好不容易到了邵兵家村口，他们把车停到村村通路上，下面的土地已经泥泞，只怕开进去，车子一旦打滑开不出来。
“你在车上等着我，我把东西放下就回来了。”
“我和你一起吧，我来帮你拿，你把这个方便袋套在头上，免得淋湿了头发。”
“对了，你这个避雨工具倒让我想起来了，后备箱肯定有雨伞，我爸的车就是个百宝箱，什么工具和日常用具都齐全的。他经常开车下乡里去，恐怕连雨鞋都会有的。”
金瑟把后备箱打开。
“哈哈，你老爸果然想得周全呀，真的有一把雨伞呢。”
蓝琴撑开雨伞，金瑟提着东西，找到了邵兵家。
还好，因为下雨，邵兵的妈妈在家里没出门，她接过蓝琴捎回来的东西。
“小琴啊，这么沉，你看，兵兵也是，家里什么都有，还大老远让你从那里给带回来。”
“没事，我坐飞机，也不用自己扛着花力气，这是小兵的心意，给你们买的衣服和保健品。”
“你这一回来，兵兵他们在那里能行吗？当初让他去，就是想着你这孩子稳当，心里有数，他跟着你，我和你表叔才放心。”
“没事的表婶，我都交代好了，再说有什么不会的，他会打电话问我。”
“你看本来这多好的事儿，咋说变就变了呢？”
蓝琴一愣，她明白了，听表婶说话的语气，邵兵已经给她说了发生的一切。
她尴尬地站在那里接不上话，一时间沉默下来。
“高飞这孩子，也太不是东西，你爸帮他们家多少忙啊！不是你爸，他家能盖起新房子？咱兵兵也说，你们那一摊子也全靠着你，你说他上哪找这样的媳妇。不图他家庭条件，还这么实心实意跟着他，他倒好，不知道念好，胡混八混地勾搭别人。这种白眼狼，趁早分了也好，要不然，等你们将来结了婚，拖着孩子，再把你甩了下场更凄惨。现在好，单身利索，你要模样有模样，要文化有文化，咱再找个更好的，气死他憋孙。”
蓝琴看了一眼金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蓝琴，天不早了，没什么事咱赶紧走吧，你爸还等着早点回去呢。”
金瑟适时的催促替蓝琴解了围。
“别急别急，下这么大，你们先避避雨，你表叔一会就回来了。他去镇上买菜，等他回来我做饭，你们吃了再走。”
“不用忙了表婶，我们先走吧，我妈在家做着饭呢。小兵在那里你就放心，等过段时间，我会还让跟在我身边的。今天我先回去，有什么事咱电话联系。这是五千块钱，小兵让我捎回来给你们的。我平时每月就给他几百块钱零用，工资都给他攒着，将来他娶媳妇买房子啥的，用钱的地方多呢。”
“要不说兵兵跟着你我放心。”
“那就这样吧表婶，你别出来了，外边雨挺大，我们有伞，你回去吧，车在路口停着呢。”
金瑟和蓝琴跑到车跟前，一把伞遮不住两个身体，免不了也湿淋淋的。
蓝琴从行李中间扒拉出两条干毛巾，递给金瑟一条。
“蓝琴~”
金瑟轻轻叫了她一声。
“嗯。”
蓝琴也轻声答应。她强忍住泪水，知道金瑟是想安慰她。
“我没事儿。”她低下头，咬着嘴唇。
这个动作金瑟特别熟悉，因为他难过的时候都会这样。
“给你听一首老歌吧，我读大学的时候常听的。”
他把手机调好，连同耳机递给蓝琴。
那是许巍的【蓝莲花】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现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
黄昏时分，雨越下越紧，乡下的路上没有路灯，金瑟开得非常小心。
雨刷在车前不停地向两边拨过雨水。车灯前，急雨如箭，雨幕和夜色使能见度越来越低。虽然村村通是水泥路，但乡下的路坑洼不平。路况不明，车子不停地遇上坑坎。
蓝琴心里一直默念，千万让他们能平安到家，可别中途抛锚了。
有时候人一念既生，很容易怕什么来什么，车子还就真的走着走着在路中间熄火了。
金瑟连续启动几次，还是打不着火，彻底趴窝了。
“是不是没油了啊？”
“多着呢，我下午刚加满。”
两个人打开前盖看了看，里面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看着也是一筹莫展。
蓝琴左右观察一下，车子停的地方，旁边有一个寺院，她打算进去问问看。
“你在车上等着我，我去问一下当地人，附近有没有修车的地方。”
乡下不比市区，出现故障打个电话就有拖车的。蓝琴只能先向当地人求助，实在不行再打112申请故障处理。
寺院的门没有锁，蓝琴推门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颗古老的柏树造型奇特，像是倒挂着生长，旁边是一些夹竹桃和芭蕉。
中间的大雄宝殿，朱红色的门虚掩着，里面好像没人。
右边有一处两层楼房，看样子是新建的，像是生活区。
蓝琴不常去寺院，她不知道里边的规矩，更不知道该怎样去称呼叫人。
她走到那楼房前，听到一楼的房间好像有声音，赶紧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大概六十多岁，慈眉笑眼，面目和蔼。“小姑娘，你找谁呀？”
蓝琴一看不是出家人，就按平常礼节称呼她，“大娘，我们的车走到这里熄火了，我来打听一下，您知不知道附近哪个地方有修车的。”
“这我还真不知道，你进来吧，我给你问问。”
蓝琴走进房间，里面坐着七八个人，其中三位看衣着像是出家的师父，
“咦，这不是那天在尧山的那个小姑娘吗？”
蓝琴循声望去，原来是在凤凰台上遇到的那位老丝绸厂的厂长。
“老伯，是您呢，真巧又遇上您。我们的车坏在外边的路上了。”
“哦，车坏了，毛病大不大啊？正好妙觉师父会修车，他出家以前就是干这个工作的。”
老爷子向他介绍靠门口坐着的一位年轻的小沙弥。
“车子怎么坏的，忽然熄火了吗？”那个小师父倒是挺专业，推理完全正确，一下子说到点子上了。
“是啊，走着走着就忽然停下，打不着了。”
“确定不是没油了？”
“油不缺。”
“那也有可能是平时加的油不大好，杂质太大，沉淀在下面胶着了，也有可能是油路堵塞了，要不就是电路问题或者火花塞不工作，我先跟你去看看吧。”
中间坐着的那位中年僧人，头上有九个香疤，大概是寺院的当家。他站起来招呼大家：“我们一起去，把车子推进来，下这么大雨，车停在马路中间也不安全。”
“对对，还是师父想得周全，我们大家一起去帮忙吧。”
一行人七手八脚，把车子推进寺院的门廊下。
妙觉师父上车试了试，他很快诊断出毛病。
“是保险丝烧断了。”
他让蓝琴找出车上的工具箱，还好，这百宝箱还真派上了用场，里边什么都有。
换上新的保险丝，车子立马就可以打着了。
“幸亏是小毛病，修好了就好，大家都回屋吧。两位小施主，你们也进去洗洗手。”
恒鹏师父招呼他俩。
两人跟着大家进屋洗了手。
“老师傅，那天在山上没有留您的联系方式，正好我想找您请教一些关于丝绸方面专业的知识，真巧在这里遇上您了，我要去找还真不一定能找着呢。您贵姓啊师傅，方不方便留个电话号码。”
“呵呵，我姓赵，我家就住在钢厂口，你记下吧，这是我家电话和地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去找我好了。”
老爷子拿了张纸头，认认真真写下姓名电话和家庭地址，甚至还画了一个去他家的线路图。
“这要三十年前，你只要到尧山县城里打听丝绸厂，没有不知道的，到厂里就找到我了。现如今啊，厂子没了，人也都散了，想找个人还真不容易，就连我们以前的老同事，也很多年都不见一面啊。”
“阿弥陀佛，福兮祸兮，祸福相依。你看啊，如果不是你们的车子坏在这里，恐怕你还遇不上赵居士呢。”当家师父笑着对蓝琴说。
“可不是嘛，世上的事，都是因缘和合，有缘就会再见。”
赵厂长一直为自己从事过的行业引以为荣，所以碰到蓝琴对丝绸这么感兴趣的，也算是知音，他因此深感欣慰。
真正感到巧合并为之庆幸的是蓝琴，因为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懂得丝绸这个行业的行家。石头师傅那里只是织绸工艺，染色整型等后续工作她还没有头绪。自从决定回来开始投入这个项目，她一直后悔那天没有留下老厂长的联系方式，要想在那么大的县城，找一个无名无姓的人，无疑大海捞针。
赵厂长从事一辈子这方面的工作，无论是管理方面还是专业知识都是轻车熟路，而且他对当地的风土人情也了如指掌，这对将来公司下面的布局至关重要，如果得到他的指点，无疑将会事半功倍。更为难得的是，听那天在尧山说话的语气，似乎对于尧山丝绸的没落很是惋惜，他对这个行业是满怀热情的。老一代的干部，无论是价值观和处世态度，那种无私的情怀和胸襟也是现在很多利益至上的人不能比的，蓝琴真是遇上贵人了。
可能这就是天随人愿吧，不等踏破铁鞋，机会自现眼前。
蓝琴和金瑟谢过了众人，继续开车上路。
“今天的事情真的不可思议，怎么无缘无故就熄火，正好就在寺院门口，正好我就进去遇到赵厂长。这感觉好奇妙，真的，当我走进寺院的时候，我的心就不一样，特别的安宁，似乎很笃定，下意识感觉车子应该没什么大毛病，肯定很快会修好。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吗？以前我奶奶经常念叨说，佛菩萨慈悲，总会在困难的时候来帮助人解决问题。我一直认为她迷信。可今天我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冥冥之中吧，好像我们被一种不知道的力量指引。金瑟，你说，会不会真的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力量，类似磁场那样或者暗物质之类的？”
“有些事情科学无法解释，我们现在讲实证科学，已经被证明的，科学承认，未能证明的，就称作玄学，顾名思义就是悬而未解，你既不能说它存在，也不能说它不存在。我不是佛教徒，但是我读过很多佛经，里面的道理，几乎放之四海而皆准，它能够为我们的日常烦恼释疑解惑。比如金刚经吧，佛陀其实早在几千年前就把万事万物的辩证关系诠释得非常到位。你没有听刚才师父说，福兮祸兮，其实这就是人生的道理。这个世界充满了未知的神秘，人生是变数而不是常数，懂得了这个道理，人就不会太执着，因为今天拥有的，可能明天会失去，现在失去的，可能将来会以另外的方式重新回来。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
“那照你这么说，既然都会变，是不是就应该什么也不相信，什么也不坚持，比如爱情。”
“看来你又有抬杠的兴致了，我来告诉你吧，爱情也是个变数，没有一直不变的爱情，所谓的永恒是相对的。你看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都是以死亡告终，所以那不变是静止的。每个人恋爱的时候。都是抱着天长地久的态度，可是往往现实不尽人意，所以纳兰容若留下名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如果是这样的道理，干脆都别谈恋爱了，多悲观。”
“你听我说完啊，爱情虽然会变，但是改变的形式不一样，有形变、量变、质变等各种变。随着岁月的流失，最初的美好和热情慢慢减退，爱情可能就会变成其他的方式，坏的结果是变成淡漠甚至仇恨，好的结果就是变成友情、亲情和恩情，这种良性的情感的延续，便会成全相伴的一生。”
“我怀疑你到底谈过多少次恋爱，这么透彻的解析。”
“蓝琴同学，你当我大学的哲学是白修的啊。”
“又是纸上谈兵。”
蓝琴口气虽然不以为然，但对金瑟讲的道理还是十分赞同。
他们从库区的入口上了高速，虽然雨还在不停地下，但是高速上的车并不多，他们还算顺利地把车开回织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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