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琴瑟 第一章 游子
“叔，小飞在影棚里呢。”
蓝琴看到高飞手机来电是他父亲高大山的，就替他接了起来。一般说来，家里没有什么事不会一大早打来电话。
“哦，是小琴啊，最近你们忙不忙？”
“小飞刚接了挺多单子，都是急着要交工的，有点忙，家里都还好吧？”
电话那端犹豫了一阵，高大山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
“叔，有什么事吗？要不等小飞出来了，我让他给你打过去。”
“不用了，那你们忙吧，家里也没什么事，我就问问，过年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回来吧。”
“那好,那你也保重身体啊，我挂了。”
蓝琴想了想，总觉得他找高飞肯定有什么事，她拨通了父亲蓝长年的电话。
“爸，你在家吗？”
“小琴啊，我在县城里，怎么你们这会儿不忙啦？”
“嗯，最近我的网店到了淡季，不是很忙，小飞还行，刚接了几个单，爸，刚才大山叔给小飞打电话，小飞在忙是我接的，听他说话那语气好像是有什么事似的，我不大放心，就问问你。”
“唉，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县城。昨天下午小飞他妈阑尾穿孔了，我说拉她来城里，他们非要在咱乡卫生院做手术，说是这样新农合能报销多一点，谁知道咱卫生院刚来一个才毕业的小伙子，这肚子划拉开来找不着阑尾，下午六点多就开口了，摸了一个小时找不到位置，只好打电话叫五棵树乡卫生院的医生来，谁知道路上下大雨看不清，车也掉沟里了。这左等右等啊，等得天快亮了也没等着，给县医院打电话，医院说就两辆急救车都派出去了，暂时没有车。唉，我看实在不能再耽搁，就用咱家的车把她拉到三院来了。”
“那现在人呢，怎么样了？”
“唉，这不刚下手术台嘛，幸亏我有个战友，认识三院的专家李大夫，人家不愧是专家，上去一会儿就处理好了，说是阑尾长得靠后。咱们乡那个小伙子还是没有经验，话又说回来，技术好的谁愿意上咱那山沟沟里去。这回可把你大山叔吓坏了，签字的时候手抖得都握不住笔，这手续啥的都是我替他办的。”
“那谁在医院照顾她呀。”
“只能是你大山叔在这里了，我下午还要回去，乡里这两天在咱村开会，规划开发旅游区的事儿。”
“那我知道了爸，你和妈要多注意身体啊，我妈没来吗？”
“你妈在家里，我们都来医院了，她得看着两个家，家里猪啊羊啊得照看吃喝。唉，小琴啊，不是爸又啰嗦，你妈和小飞他妈天天说这事儿，你和小飞都不小了，你们早点把事儿办了我们也放下一桩心事，这一年又一年的，大学毕业都四五年了，该结婚了。你们成了家，我们两家在一起互相照应也有个说法。”
“好了爸我挂了啊，有人叫我。”
蓝琴迅速挂断了电话。她最怕的就是家人催婚。
她和高飞大学毕业转战南北，从北京漂到广州，又从广州漂到杭州，这刚在杭州站稳脚跟。两个人都很努力，高飞的影棚专业为产品拍图和制作宣传画册，顾客群体主要是电商和一些直营工厂。蓝琴则经营网店，批发兼零售。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特别勤奋肯干，所以近两年也有了点积蓄，他们计划能在杭州买上房子就结婚。
高飞从影棚出来，蓝琴把他妈妈的情况告诉了他。
高飞赶紧给他爸打电话，得知她妈妈已经醒了，手术很成功。阑尾炎本来是个小手术，只是在乡卫生院耽搁太长时间，怕是恢复起来有点慢。
高飞紧锁眉头，手上的单子都急着要，他已经连续几个晚上都在拼命赶工，回家几乎是不可能的，根本分身乏术，可是这样的情况，不回家看看又确实放心不下。
“要不我回去吧，反正网店最近也是淡季，再说你是男的，回去照顾她上个厕所什么的也不方便。”
高飞叹了口气，“我感到活着真的很累。天天这弦都绷得紧紧的，和蚂蚁垒窝一样，每天辛辛苦苦战战兢兢，生怕一场大雨冲毁一切。”
“别灰心丧气的，总会好的，阑尾炎也不是多大个事儿，养养就好了，不用担心，我等她什么时候出院了我再回来。”
“这亏着只是小毛病，要是真有什么严重的病只怕我们倾尽所有也应付不来，我们没有根基啊。真的生活压力太大了，这些年，你跟着我到处流浪，这么辛苦，还省吃俭用。家里父母年龄也越来越大，我还是一事无成，我曾经以为凭我的聪明才智，加上比别人多一点努力，就可以让家人过上好生活，就可以在这个城市给你一个家。我们奋斗了这么多年，连个属于自己的窝都没有，房子是租的，车子是贷款的。我努力去挣钱，为此我放弃了自己最心爱的摄影和绘画，每天都拍着这些恶趣媚俗的东西。自己这么累，又不能照顾父母，还连累他们跟着操心。小琴，我真的越过越不明白，人活着到底为什么，什么才是最有意义的生活，难道任何自由的生活都必须靠金钱和物质来支撑吗？”
“小飞，别这么消极，你看我们俩现在不是开始稳定了嘛，去年你家房子也盖好了，咱们俩也算有点成果啊。你看这影棚的投资，还有网店的押金，汽车首付，不都是咱俩挣的吗？想当初咱俩刚毕业，那才是一无所有呢，还是我爸爸给了五万元起的步，盘点一下现在很不错了，我给我爸好赖也买了个车，你家房子也盖上两层的了，现在咱的卡上还有三十万，这不都是咱俩挣下的财产。”
“小琴，你告诉我，三十万在杭州能买什么？买个厨房和卫生间！我一想到买房子遥遥无期，想到你跟着我这么受委屈，我都喘不过气来了。你知道吗，人家做一笔生意赚的钱，可能我们一辈子努力都挣不来，这世界太不公平了。我们这只能说是自己给自己打工，而且还朝不保夕。”
“啊呀，让你别想太多，在这里买不起房子，咱可以回老家结婚啊，家里不是刚盖好的新房子嘛！”
“婚是可以回去结，但是亲戚、朋友、同学，见面问我在外面买房子了吗，我的脸往哪搁？那些在北京，广州的同学的都买上了房子，杭州房价总比那里便宜吧？”
“你纠结这个干嘛，人不是和房子结婚，富了富过，穷了穷过，难道说没有房子的人，人家都不结婚啊！你这是心比天高，咱不攀比别人行吗？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干嘛老是无端自卑，你看人家苏游游，每天按部就班上个班，周末画画，活得多潇洒，人家上班朝九晚五一个月不也才万儿八千的，我看他也是乐呵呵的。”
“我们能和苏游游比吗？我们能和他们那样的城市孩子比吗？他再不济，房子拆扦了不用自己花钱买，他爸爸有工作，将来养老退休有劳保，我们呢？父母年龄大了以后，每月无非是几十元钱养老金，几十元钱，小琴，能干什么的？这点钱感冒一次都不够吃药的。真的，我现在压力就好大，小娇今年初二，再过四年也要上大学，我读大学父母借的债刚还完，不能让他们再操心，我总得让妹妹顺利读完大学。这一切，全要靠我啊。”
“小飞，别想太多，大不了我们俩使劲挣钱，以后回到县城去，那里房子便宜，同学们也都在那儿，只要想得开，在哪里生活都一样，幸福其实就是一种感觉。”
“回县城去，我丢不起那个人。再说那里的人文环境，算了吧，我不想我的后代起点那么低，我要在前沿的城市里打拼，将来把孩子送到国外接受教育。小县城房子再便宜我也不回去。”
“小城市怎么了？我俩不也是山村里出来的，小地方的人就要低人一等了？人只要行得端走得正，靠自己的智慧和劳动获得物质，没有人会瞧不起。小时候老虎爷爷不是常给我们讲，英雄不问出处，说是茅草屋里壮士栖，你不也听得热血沸腾，现在还没遇到点什么挫折呢就英雄气短。”
“好了，我跟你无法沟通，你就是女人见识，小富即安。”
“你有雄心壮志就行，我就是小女人，你别和小女子一般见识了。好了，我知道你妈生病你心里难受，发泄一阵就算了，该干活干活。我一会收拾收拾就走，我回去替你照顾她，你总安心了吧。”
高飞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过，他站起来抱了抱蓝琴，“小琴，都说我每天笑眯眯的脾气好，说我嘴巴甜，这不都是为了生存啊，在这个社会上，我们有什么值得别人高看一眼的，要获得别人好感和认可，只能对别人恭恭敬敬笑脸相迎。只是委屈你了，每次不开心都对着你发泄。琴琴，只有你和我妈能这样容忍我的暴躁。”
“没关系的，你在我眼里是最真实的你自己，所以你好听的难听的我都能接受，小飞，你是最优秀的，真的，我一直这么认为，咱们只是缺少一个平台而已，没关系，咱们慢慢自己搭建，会好起来的，我俩都还年轻，路还很长，有的是机会。”
高飞吻了吻她的额头，表示自己的歉意。
蓝琴笑了。
“你说得再过分我也不会在意，因为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总要有个地方释放。我开车回去吧，方便一点。你这两天要出门就打车好了。”
“得十几个小时呢，还是别开车了，我不放心。”
“没关系，飞机票不一定能订上今天的，火车坐起来也挺难受，我还是开车方便些，路上累了我就到服务区休息一下。网店你不用管，小邵和雯雯会正常接单发货，你专心做好你的事情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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