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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歌离殇


“我送你去上班吧,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呢。”

        “没关系啊,坐地铁又不淋雨,你开车反而不安全,在家多睡会儿吧,昨天晚上辛苦你啦。”

        紫槿脸红了,“不许你说。”

        “哈哈,我就是道谢,没说别的,是你想多了,好了亲爱的,你多睡会儿,养好了精神,明天去见婆家人喽!”

        苏游游拿起挎包和她说再见。

        “先别走。’

        紫槿叫住他。

        “还有什么吩咐?”

        “你过来。”

        苏游游走到床前。

        “再亲亲我吧。”

        紫槿两手环抱着他的脖子。

        苏游游俯下身子,吻了吻她,“好了,我不能再磨蹭,要迟到了,想要热吻我这里有的是,来日方长,留着细水长流吧。”

        他笑嘻嘻地跑下楼梯。

        紫槿走到阳台上,她拉开窗帘,推开玻璃窗,看见苏游游撑着雨伞,他站在路边等候出租车,下雨不方便,他得乘的士去坐地铁一号线。

        车子来了,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出租车溅起一路水花,很快就消失在雨雾中。

        “别了,我的爱人,别了。”

        她关上窗子,回到床上,她以为自己会崩溃,她打算嚎啕大哭一场。出乎意料的是,现在她却异常地镇定,连她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此刻她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不是刻骨铭心吗?为什么决定放弃了还能如此这般的平静?

        她甚至有点木然,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否清醒,苏游游出现在她生命里,就像一场美丽的梦。

        是梦总归要醒的,什么样的结局都得接受,也许梦醒之后是无尽的苍凉和绝望,就像他们前几天看过的【生死朗读】。

        【生死朗读】的最后,年迈的汉娜即将出狱的时候,在餐厅里约见了伯格。面对着昔日彼此深爱着的恋人,她欣慰地笑了,她无限柔情地看着他说:“孩子,你长大了。”

        她满怀希望、情绪激动地伸手想要拉他的手,那个曾经狂热爱着她的傻小子,如今已经成长为衣冠楚楚的律师。然而他面对着已经老态龙钟的年少时的爱人,却再也没有勇气碰触她的身体,他悄悄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只是告诉她,他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出狱后的生活。

        汉娜在出狱前自杀了,在她,还仍然不合时宜地爱着伯格,她忽略了两个人巨大的年龄差距和地位悬殊。可是,正值黄金中年的伯格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去爱白发苍苍的她,他能为她做的,只是让她余下的岁月里,物质生活能有所保障。无论是感念当年汉娜对他的爱,还是作为一种人道的救赎,他这样做并没有错,甚至是仁至义尽。但汉娜需要的却是伯格对她的爱,一如当年。当她明白这已经不可能了的时候,她果断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二十年的牢狱生活,她有爱和希望支撑着,一旦发现希望破灭,她也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没有爱,毋宁死。

        在空间和时间的作用下,爱情是多么经不起打磨,尤其是这样一开始就注定等不到结果的爱情。

        曾经的情深意重,曾经的你侬我侬,到了最后还是如此悲怆的结局。那么,为什么不在爱情最美丽的时候,像樱花一样,让它骤然凋零呢,这样保有一份美丽的自尊难道不是最理智的选择吗?

        爱情是种子,婚姻是土地,不管爱情的种子多么昂贵,如果没有合适的土壤和生存环境,那么爱情的萌芽,很可能就会胎死腹中。

        世上有多少爱情是不发芽的种子呢?

        紫槿想起年轻时读过的一本书,是台湾著名女作家琼瑶的自传【我的故事】。

        琼瑶在读高中时,爱上了大她二十五岁的男老师,他学问渊博,满腹诗书,带着中国书生的儒雅气质。

        琼瑶在书中写道:“说实话,我对他充满了崇拜之情。这种崇拜,是很容易变质的。他对我,是充满了怜惜之情,这种怜惜,也是很容易变质的。再加上,他也孤独,我也孤独,他正寂寞,我也寂寞。爱情一旦发生了,就不是年龄、身分、地位、道德……种种因素所能限制的。我带着一份崭新的狂喜,体会到在这世间,我毕竟并不孤独!老师已走过一大段人生,深知这段感情不可能有结果,却迷失在我们彼此的吸引里。他越要抗拒,越无法抗拒,越要理智,越无法理智。这段感情,夹带着痛楚挣扎,一下子就像惊涛骇浪般,把我们两个都深深淹没。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一定不对的!我知道这段感情如果给父母知道,我们一定是死路一条!我也想过,社会的舆论,人们的看法,学校的立场……我越想越怕。最怕的,还是这段感情,会给老师带来伤害,于是,我几度下决心对老师说:分手吧!就当我们从没有遇到过......这份绝望的爱,像排山倒海的巨浪,卷进了我的生命。我无法抗拒,无力挣扎。”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琼瑶的父母极力反对,但是琼瑶痴心不改。

        父母找到学校去,老师被学校辞退,在台北待不下去,不得不去了南部的乡村小学。

        琼瑶哭着匍匐地上,跪求父母给他们的爱情留条生路。琼瑶的母亲就告诉她再等一年,等她年满二十岁,到了二十岁生日就放她自主。

        她的母亲说,“如果你们真心相爱,还会怕这一年的等待吗?”

        男老师临走的时候告诉琼瑶,一年之后,他会在琼瑶二十岁生日那天开始,每天去嘉义的火车站等候。他说,如果你不来,我第二天继续去等,我会等你一个星期......请你,一定要来和我相聚。

        老师走后的一年里,琼瑶在地图上寻找着嘉义的位置,积攒着每一分零花钱,只等二十岁生日一到,就出发奔赴向爱人。

        二十岁生日那天终于到了,琼瑶的母亲为她举行了生日宴会,并且非常民主地宣布,“二十岁是法律规定的成人年龄,我再也管不着他们了,他们已经有坚硬的翅膀,如果他们想飞,我再也不会阻止,就从我身边飞走吧。”

        琼瑶可以飞了,她却没有动。二十岁生日过去,她没有去嘉义,第二天她也没去,第三天,她仍然没去,一个星期过去了,她依旧没去。

        后来琼瑶在台北嫁人,遇人不淑经历婚变,离婚后去找过男老师,却发现沧海桑田,他们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琼瑶在书里写的是当年挚爱的人已经完全改变,殊不知,她自己经历了世事变迁,也再不是那个当年痴心绝对的小女生了。

        爱情是个变数,想保留爱情最美的姿态,就应该在最美最好的时候戛然而止。

        爱情是自由的,但谁也不能以自由的名义俘虏爱情。

        紫槿天马行空思绪纵横,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

        是时候了。

        她拨通了刘荟的电话,“我已经决定了,我打算退出。”

        “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离开上海一阵,下午就走。”

        “不辞而别吗?”

        “不然呢?我还能和他说再见吗?”

        刘荟沉默了片刻,“我知道您此刻一定非常难受,我不应该向您提过多的请求。”她似乎欲言又止。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吧,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在乎,你有什么计划?”其实紫槿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好奇,刘荟接下来会怎样和游游摊牌。

        “我想请您继续和游游保持联系,说您今天有事回不去,明天上午十点钟准时到他们家。明天到了十点以后您给他发个信息,简单说明分手的原因,然后直接关机。那个时候我会和我爸爸妈妈出现在他们家里。两家大人本来就心照不宣,我们那个时候出现,就等于确定了关系,我要来个既成事实。”

        “那万一游游他不承认呢?”不知为什么紫槿竟然为她捏把汗,看来刘荟孤注一掷了,这也太冒险了。

        “我什么结果都考虑过,我想最后再赌一把。如果游游当众拆穿我们的关系并非男女朋友,说明他根本一点不在乎我的感受,他明知这样做会让我家里人也下不来台,他既然忍心让我当场难堪,说明我和他此生实在无缘,从此我会和他一刀两断,连朋友关系都不是,这样索性断得干干脆脆,大家彼此不用再担心有暧昧的尴尬。我放过他,同时也算放过自己吧,我会去寻找新的爱情,去接受一个值得我爱,对方也爱我的人。没有什么爱情是放不下的,罗密欧和朱丽叶,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是爱情神话。世上没有生生死死不能分离的爱情,谁离了谁不能活呢,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我既然爱他,也会成全他。他如果实在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即使没有你还会再出现别人,我又何必苦苦单相思呢!但是,如果他没有当场澄清,说明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有我的位置,只是他自己也不确定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就像我给您讲过的电影里黄晓明对周迅的感情一样,也许在他心里,爱我而不自知。如果他当天默认了,那就说明我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慢慢的让他找到内心对我感情的认知,会让他慢慢发现什么是能够开花结果的爱情。”

        “我愿意帮助你,那就这样吧,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祝你好运气。”

        紫槿放下电话,她叹了口气。她刚刚吻别的爱人,要由她配合设局,把他推向另外一个人的怀抱。

        她一定是疯了,居然这样帮助情敌谋划自己的爱人,这到底是太傻还是太高尚!

        紫槿把游游的东西打好包,附上一张便条,上面很简单,是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几行字:“我走了,近期出国,以后也不一定回来,你保重。”

        她叫来快递员,填写好单子。她知道,即使同城收到快递也是第二天,那么明天是周六,苏游游接到包括应该就到下周一了。

        紫槿把房间收拾妥当,准备好自己的行李,她给苏游游去了个电话。

        “亲爱的,我临时要回趟杭州,晚上很可能回不来了。我明天上午十点钟回来联系你吧。”

        “那你自己掌握好时间,明天我在家里等你,记住门牌号了吗?我一会微信发给你,路上开车小心。”

        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在午后停了。

        两点钟,紫槿开着车上路了,她选择了去西安找夕颜。

        当她考虑离开上海去什么地方的时候,脑海里忽然跳出高飞拍的“云横秦岭”的画面,既然那里是隐居者的世界,自己暂时逃遁到那里做一回隐士吧。

        她和夕颜通过了电话,夕颜的家住在西安,又有亲戚是山里的,对终南山非常熟悉,去那样的地方没有人带路自己肯定是找不着北。

        紫槿把导航锁定目的地西安。

        出了市区上沪宁高速,之后到G40沪陕线上,走一桥过了南京,然后合肥,到六安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钟,她已经开车跑了七个小时了。

        紫槿疲惫不堪,她下了高速,按图索骥找到一家温泉酒店。

        人在身体疲乏的时候,心灵上的痛苦无形就会减轻,紫槿又困又累,她泡了个热水澡,总算缓过来点劲儿。

        她喝了包酸奶,刚坐到床上,手机响了,是苏游游打来的。

        他打的是视频电话,“亲爱的,你还在宾馆啊,看来今天是回不来了。”

        “是啊,我今天有点累,早点睡觉了,你也早睡吧。”

        “那好,你好好休息,不要太辛苦,明天中午能赶上回来吃饭就行,睡吧亲爱的,晚安。”

        他以为只是寻常一次别离而已。

        紫槿确实太乏累,尽管她心里乱七八糟的,可是身体的困顿成了第一位要解决的问题。

        她睡得并不安逸,一个梦连着一个梦。

        她梦到苏游游在举行婚礼,他们家小区的玉兰树花满枝桠,游游穿着白色的礼服,新娘是刘荟,花童捧着她洁白的婚纱,婚礼进行曲奏响,苏游游牵起新娘的手,为她带上结婚戒指,两个人在玉兰树下拥吻。

        画面切到郊区外,春天的原野上,有个蹒跚学步的小男孩,他的小脸粉嘟嘟的,眼睛长得和苏游游一模一样,鼻子和嘴巴却特别像紫槿,他手里拿着一朵金黄色的蒲公英花,两只黄色的蝴蝶绕着他飞,他冲着紫槿叫:“妈妈,妈妈。”紫槿恍惚觉得那不是马吟,可是这个小男孩却一直叫着妈妈。她正在不知所措,看见有个男人跑过去,他抱起小男孩朝她走来,他们离她越来越近,紫槿终于看清男人的脸,那是苏游游!他把小男孩递给紫槿:“老婆,我们可以开始野餐了吗,你看我们的宝贝都饿了。”紫槿困惑地看着他,他不是和刘荟结婚了吗,为什么会和自己有了孩子?难道她又在做梦吗?

        是的,她一定是在做梦,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很疼,又不像是做梦,游游已经和别人结婚了啊。他早就和她分开了啊,她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草地和男孩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在哭声里被人唤醒,苏游游躺在她身边,“你又做噩梦了亲爱的。”他吻了吻她。哦,原来他们还在汾阳路的家里。她抱紧他,别离开我亲爱的,别走。

        这样梦中套梦,紫槿沉沦到混乱的梦境中无力挣脱。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钟,苏游游的微信发了很多次,问她走到了哪里。

        紫槿盯着时间一分一秒地看,她已经逃离了上海,昨天就开始的爱情叛逃,再过一个小时,她就要宣布她这个爱情逃兵已经成功撤离。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亲自拉下帷幕,宣告他们的爱情剧终。

        她觉得自己就像安装了一个定时炸弹,现在是九点五十分,再过十分钟,她将点燃导火索,亲手把他们的爱情炸成碎片。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滴滴答答像时钟一样摆动。十点整,她把事先编好的微信发了出去:“对不起游游,我不能去你家了,很抱歉我中途反悔了。我实在没有勇气走下去,让我们彼此相忘吧,以后也不必再联系,我已经离开上海了。”

        她把这段话发了出去,然后迅速关了手机。

        这个时候,刘荟和她的父母一定正好走进他的家门,两家的大人正在亲热地交谈。

        苏游游看到紫槿的短信后,他会不停反复地拨打她的手机,即便明知道那是徒劳。

        刘荟也一定会不动声色地过去和他说话,她要尽可能地稳住他的情绪,说什么他也许根本没有听进去。紫槿能够想象到苏游游绝望的神情,他看着两家人一起其乐融融的场面,看着爷爷奶奶开心的笑脸,他只能保持沉默。以他的善良和刘荟长期以来对他的情谊,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扔下大家离开,他也不可能去刻意否认什么,况且他现在六神无主,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其它。

        苏游游只能待在那个热闹的情景里,待在大家为他准备的美好祝愿里。他此刻心里一定特别煎熬吧,紫槿越想他的处境心里就越是不安,一些过往的片段不停地搅扰着她:他在书城蹲下来为她换上那双带着星星的帆布鞋;他细心地拿起吹风机吹干她被淋湿的头发;他用毛巾浸了凉水为喝醉的她降温;他把自己的饭放在一边,拿起筷子喂她一口一口吃面;他抱着她说等我们老了,你八十岁,我六十五岁,一定就是一对很般配的老头老太太,那个时候谁还会看出我们相差的十五岁呢!

        紫槿再也无法忍受,在这个叫做六安的陌生城市里,在远离上海的千里之外,在这个旅途中孤独的房间,她终于痛哭失声。

        她将永远失去他了,他的怀抱、他的吻、他的微笑、他的清晨和黄昏,从此将再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苏游游,我爱你,我爱你,爱你。”

        紫槿哭得摧肝断肠,她用牙咬着自己的手臂,血水和泪水在手臂上模糊成一片。

        她用力咬着自己,她要用身体的折磨来缓解内心的伤痛。

        她忍不住又打开手机,翻出苏游游平时给她的留言。

        “亲爱的,我快到家了,你回家了吗?”

        “大宝,我今天加班,回去的晚点,不要等我,你先睡。”

        “亲爱的起床了吗?我想你,吻你。”

        那个牛仔裤上沾满油彩的年轻画家,那个在地铁上翻看报纸的上海小白领,那个会烧各种特色菜的居家小男生,那个拿着九十九朵玫瑰的多情人,苏----游----游,再也不是她的谁,他将成为谁谁的丈夫,将要成为谁谁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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