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五章 母子心结
当日散朝后，顺治于上书房批阅奏折，执事太监报：“太后驾到！”语音未毕，孝庄太后神态高冷而入，顺治忙上前见礼。
孝庄端着架势环视书房一周，目光回到顺治脸上，问：“我听人说，户部刘大人昨日被你下狱，他所犯何事？”
顺治低头道：“哦，因事仓促，未及禀告母后，孩儿的不是。初步查明，户部于崇文门一带房屋置换环节上有贪腐之行，刘英泰亦难辞其咎，孩儿已命刑部介入稽查，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孝庄道：“你是皇帝，朝政的事，也轮不到我们妇道人家管，你尽管便宜处置。我今天来，只是想提醒你，刘英泰之父虽乃前明降将，却乃朝廷重臣，于我朝之创立有大功，如今天下虽定，实不太平，亟待施仁政，靖人心，你的一举一动，须得深思熟虑，时刻为江山社稷着想才好。”
“母后教训得极是，孩儿领会得。官员贪赃腐化，实乃国家之蠹，前明朝殷鉴不远，孩儿此举，正是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顺治恭恭敬敬说道，声音不高，语气却甚坚持笃定。
孝庄听他振振有词，知他已打定了主见，叹了口气，自己找把椅子坐了下来，问：“都查到了些啥？”
“回母后，暂未找到大的佐证，不过，孩儿已令刑部全力以赴，务必将之办成铁案。”
“你就有那么大的把握？我劝你一句，必要时，见好就收吧。”孝庄端坐椅上，望着踌躇满志的儿子，心里却有自己的担忧。刘英泰之父刘武元乃前明朝总兵，降清后辅佐朝廷南北征讨，立下汗马功劳，官至一品，如今虽已病故，其四个儿子俱在朝中为官，家族影响力于降清汉官群体中颇大。可以说，刘氏家族的命运，已成此一群体兴衰荣辱之风向标，所谓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前些年儿子尚幼时，她始终注意安抚笼络这帮汉族降臣，儿子若不明白此节，全凭一腔意气拿他们开刀，很可能在朝廷中造成震动，影响到社稷安定。只是，目前的情势是，儿子大了，凡事有了自己的主见，她很想放手任他施为，然而，有些事，却终究无法做到完全超脱。
“母后教诲，孩儿铭记在心。”顺治侧身站在母亲身边，内心却是另一番计较。他亲政几年来，虽已初步树立皇帝的权威，却总感有些不顺，朝廷中有那么几个位高权重之臣，表面唯唯诺诺，实则处处掣肘，归根结底，他们的身后，还是有母亲的影子，这个刘英泰，便是典型。这次他巧借朱子龙之手获得他贪腐铁证，正要一鼓作气，将他突破拿下，以此杀一儆百，整肃朝纲，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孝庄观儿子面上表情不定，知道他另有所图，今日之事已勉强不得，只得心里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柔声道：“儿啊，你想当明君，母亲岂有不支持你的理？想做什么，便做吧，只是凡事注意掌握好火候，多听听老臣们的谏言。这段时日你操心劳累，人都消瘦了，我已命周副总管特为你炼制滋补丹药，回头试过药效后，即命人给你送来。”说罢，往门外走去。
顺治被母亲的话勾起幼时依恋之情，心里感动，道：“母亲也多保重身体。”送出房门。
孝庄走得几步，记起一事，回头问：“我听说，你最近与那个叫朱……朱什么的搅合在一起，可有此事？”
顺治想了想，问：“母后是不是说康寿公朱子龙？”
孝庄点头，道：“正是此人，我听他们提到，此子近年来流窜各地，反心未灭，并不安分守己，且素有灾星之谓，你可得离他远点。须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种人，可当菩萨养，不可当近臣用。”
顺治应道：“孩儿心里有数。”看母亲走远，方回到书房。
顺治又批阅了一会奏折，因惦记着事，总觉心绪不宁，索性走下书案，于房中来回踱步。母亲刚刚来，为刘英泰说情之用意是再明显不过，按理，他应该就坡下驴，以目前查获的线索为据，定他个用人失察的罪名，降职录用。至于那个亲涉贪渎的姚侍郎，则可施以重典，严惩不贷，如此，既能以儆效尤，又给了母亲台阶下，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刘英泰在户部任职多年，朝野有传言他家资巨富，若说这起获的区区几千两银子是他全部家当，自然无人能信。但若查不到真凭实据，又能奈他何？只是，此事自己筹谋许久，又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发了天子之威，要拿刘英泰祭旗立威之意图，人尽皆知，若就此高举轻放，草草了局，除了显得他这个皇帝行事冒失稚嫩，颜面上着实挂不住外，也为母亲干涉自己再一次提供了论据。而他这几年如此励精图治，拼命努力，不就是为了向母亲证明，自己早已长大成人，可以独立决策，不需要她的辅佐了么？
顺治思绪纷乱之际，执事太监又来报，说康寿公朱子龙那边监督查案，已有了线索。原来，顺治对刑部的人不尽信任，暗中交代朱子龙，让他潜伏二处抄家之所，发现异常，随时来报。没想到，此举真还收到奇效。
顺治闻言大喜，吩咐道：“我要出宫，给我备马！”
“嗻！”黄门应道，又小心翼翼问：“皇上，要通知周副总管来么？”
顺治皱眉道：“这次朕另外带人，不用告诉他了。”对这个周副总管，他心中颇有些忌惮。此人大名周玉华，数月前来京，全真道士打扮，说要代武当掌门清灵真人向朝廷传话。
其时，除了散布各地的叛乱兵马，羁傲不逊的中原武林也是顺治的一块心病，前些年，各地叛乱纷起，朝廷左支右绌，无力顾及。现如今，天下大局初定，总算是松了口气，可以腾出只手，来料理这片混沌却影响力非凡的江湖。因此，一年前，他派出大内总管云鄂出京，专为试试中原武林水之深浅。云鄂后来出师不利，铩羽而归，虽在他意料之中，但也添了他的烦恼，因为清廷虽问鼎中原，施政经年，这些江湖人士仍以汉民自居，何尝将官府朝廷放在眼里。统武林即统人心，此事牵涉重大，非办不可，终归得有人挑担，奈何满朝上下，苦无合适人选。
武当盛名，顺治自然如雷贯耳，其掌门人主动派人传讯，其中定有大玄机，因而，顺治满心欢喜，迅即召见周玉华，一问，事情果然不简单。
周玉华呈上清灵真人亲笔书信一封，信中说，武当愿顺应天下大势，接受清廷册封，必要时，还可为朝廷收服其他江湖门派出人出力。只是作为交换条件，朝廷须得立道教为国教，地位列于佛、儒之前。
顺治人虽年轻，却不糊涂，他深知满人属于少数民族，今虽登上统治地位，面对泱泱大国的深厚宗教文化底蕴，并无能力用新思想来取代它，同时从治国安邦的需要，必须顺应大多汉人的传承习惯，以巩固新的政权。故清廷立朝以来，儒、道、佛家实际是处于并列地位，不存在先后尊卑的问题。清灵真人所提要求，很可能导致信教民众间仇怨凶杀，甚而动摇国本，这样的条件，万万不能答应。
周玉华听顺治一口回绝，方亮出底牌。原来，清灵真人的真实意图是，武当可助朝廷一臂之力，收服各大门派，朝廷届时只须以官方形式确认，天下武林，武当至尊的名头。
大名鼎鼎的武当掌门清灵真人，一夕间竟然如此热衷这些低俗的功利虚名，这是顺治怎么也没料到的。但他转念一想，民间传言，这牛鼻子老道武功高绝，为人清傲，自己正愁无人挑起一统武林的重担，清灵真人即主动找上门来，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事不管最终结局如何，朝廷却可趁此机会瓦解中原武林的铁板一块，收获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
因此，顺治很快答应了清灵真人的要求，并即派出官员前往武当，册封清灵真人为无上武圣玄妙真人，授正五品虚衔，自武当掌门以下，各有册封。清虚真人等十数人不愿受封，离山出走。此事传出，轰动武林。
当然，朱子龙浑浑噩噩，一门心思全系在女人身上，回京后与武林人士几无往来，这些事就一直蒙在鼓里，因而，上次顺治提出三个条件中，第一个条件不过是对他忠诚度的假意试探，他却当了真。
清灵真人受封以后，答应以一定时限为期，履行助朝廷招安武林之承诺，至于周玉华，则自愿留在京城之内，听候差遣。他本不会武，后获奇遇练成通天指，连朱子龙都在数招之内被他打败喋血，对他的武功之高，顺治印象颇为深刻。然而，令他印象更深刻的是，此人巧言令色，更具一手炮制丹药的秘法，入宫不久，即以数枚养颜丸赢得孝庄太后欢心，对他信赖有加。
其时，大内总管云鄂已被治罪，总管之位空缺，按太后的意思，欲延揽周玉华入内，先受副总管之职，实行总管之责。对太后的考量，顺治却持异议，一则清朝内廷欲效仿明制，自云鄂后，大内悉数启用阉人，周玉华并非阉人，于礼制不合。二则此人着道衣却并非全真，自称西域胡族却满口汉话，身份来历颇多疑点，绝不可将此重责轻易相授，以免埋下祸患。
母子二人争执一番，当母亲的只得暂时让步。而周玉华却声称，自己练的是童子功，一世清修，觉无可能乱了宫闱。他祖籍辽东，此次回归中土，不求名不求利，只为承父遗命，将一生所学倾囊奉献，为朝廷效绵薄之力。
孝庄太后被其言所感，坚执将周玉华留下，破例许他内廷行走，兼皇帝贴身侍卫。虽不着官服，不领实职，内廷以太后权威，仍以副总管尊称之。
如此一来，又成了顺治的烦心事，他这两年与董鄂妃琴瑟相谐，颇习练了些中原武术套路，日常拿内廷侍卫练手，亦是赢多输少，即以为登堂入室，武功出众，对宫外的险恶也就无所顾忌。加上年轻贪玩，二人私底下效仿那些江湖人物，常常出宫夜行，阅尽民间百态之余，偶还干些路见不平之事，顿觉比当皇帝还有滋味，至而乐不思归。
如今母亲将周玉华安插身边，在他眼里，名为护卫，实为眼线，每次出宫辄形影不离，一举一动俨然母亲在畔，与董鄂妃的二人出游，再也不复往日的畅快。只是，从自身安全角度看，母亲这样做亦有他的道理，因而，他虽不情愿，却只能接受现实，近段时日，出宫之数已大为减少。
顺治带了二名内廷侍卫，策马刚出金水桥，周药师亦骑着马，如幽灵般从后跟上。顺治见甩不脱，只得由他，快马加鞭，往姚侍郎家赶去。
;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44/44143/233015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