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定海神针
汤老师的日子照常，老师的口吻与把戏逐渐锤炼得炉火纯青，比如“全年级就数你们最吵”、“反正又不是为我学的”、“这种题目还该错吗？小学生都知道”、“出去别说是我教的”，诸如此类，数不胜数。说这些话的时候半认真半夸张，汤夏总是在心里自己都觉得好笑。
当然刚入职的汤夏是说不了“你们是我带过最差一届”这样的话，她觉得这句话最具有代表性，一面期待着能老成到说出这句话，一面又对这句话嗤之以鼻——明明最差的永远是下一届。
汤夏正在黑板上画平行四边形：“过不相邻的两条侧棱的截面是”说讲解边转过身，汤夏发现她可爱的数学委员王萱萱同学又在打瞌睡，谦虚了，是睡觉。
虽然很想做到曾经她遇到过的老师那样经典与刻薄，嘴一歪一哼，讥讽地挤出以下内容：“课代表啊，课代表都不以身作则我这课还怎么上啊”，但也只是想了一下，决定还是走人道主义师生的那条路：“王萱萱？不舒服吗？”
王萱萱被同桌猛的一戳，整个人红着脸弹起来，已经身为人师的汤夏还是难免对这种猪队友无语，王萱萱低着头脸红彤彤的，摇了摇头。汤夏无奈，估计就是太累了没睡好，高中生课排得紧，小乡镇教育资源落后，自然要比大城市的学生加倍努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学校更是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全天注意力集中全神贯注也未免太强人所难。
汤夏：“没有不舒服就下课再休息吧。”
说完汤夏觉得有点残忍，从学生时代过来的她也知道很多时候困得爹妈不认很难控制。
继续上课，之后点王萱萱回答了两个问题，不难的问题，只是让她清醒清醒。
下课铃响起，作为上午最后一节课汤夏太知道拖课一分钟排队半小时的道理了，题讲到一半也没关系，又不是没有下一节课了，汤夏果断放学生冲食堂。
许老师从隔壁1班走出来，经过2班窗外回楼上办公室放东西，汤夏怎么能没看见——不如说，汤夏就在这儿等着！
自从上次许子廷出差回来，汤夏才知道，他从原张组长手上接受的班级就是1班，而在他出差期间，1班的课都是7班的数学老师帮忙带的，有时候两个班的课撞到一起，那可有得忙，只得趁7班做习题的时候跑到1班代课，1班和7班隔了两个楼层，楼上楼下的跑，跑得人家汗流满面，头发盖不住的头顶幽幽冒着热气。
从那之后就是许老师带1班了，汤夏每周有三大节课和1班数学课安排在同一时间，学生静下来写习题的时候偶尔还能听到许子廷在隔壁讲课的声音——尾调上扬，带着鼻音。
许子廷在下课后总是会回办公室放东西，就算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也会坐着休息会儿再去食堂吃饭或者回家做饭，于是他就会经过1班的教师，走中间楼梯。汤夏很庆幸他有这个习惯，不然他走侧边楼梯的话，就没有了之后点头打招呼的时刻。
他走得很快，经过1班教师会看到讲台上的汤夏，然后点头打招呼或者抬起手笑笑示意。他没有想过为什么就算偶尔拖一次堂再经过1班都能看到汤夏在讲台上慢悠悠收拾东西，只当小姑娘性格不着急，做事慢。
汤夏总是报以最灿烂的笑容，想透露出真诚的喜欢。
下午汤夏没有课，改了作业就寝室了，她现在的办公室还只是临时在文科老师的大办公室里加了个位置，数学办公室没有位置了，不然她会更乐意呆在办公室。
汤夏经过寝室楼下的湖，看到有蜻蜓点水，她转身拐上楼，回到房间躺床上追剧睡着了。
被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吵醒，汤夏起床给自己下了碗面，听着窗外学生的喧嚣，她觉得很宁静，虽然确实是因为许老师才来这儿教书，现在跟他的联系也没有很多，但好在汤夏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很贪心，许老师无意中带给她的这种选择与生活她很满意，校园的环境也比较单纯。无论怎么说，许老师就好像定海神针，知道和他在一个地方就很安心，周围一切事物也因此缓缓流动起来。
汤夏慢慢收拾碗筷、看时间充足又扫了个地，等她做完这一切、窗外已重归安静——学生们都回教室准备晚自习了。
她伸了个懒腰，决定出去走走。汤夏是属于身体不太好的那种类型，体弱多病倒不至于，身上没几两肉倒是真的。上高一的时候就常常头疼脑热、体乏无力、后来她有意提高身体素质、补品中药也吃了些，还算有点效果——至少没那么容易冒冷汗了。
汤夏选了双黑色的运动鞋、走出门时小风挑衅似地卷起她鬓边的碎发，她拢了拢外套，突然开始打退堂鼓：万一走出汗吹感冒了反倒更不好吧正犹豫着往楼下走，转头一看操场，一颗不算茂密的树微微遮住了一群篮球场上打球的人，汤夏心头一动，从中努力辨认许子廷的身影。
好像有、好像没有、看不太清。
那就去看看吧，汤夏的一贯做法：不知道就亲自去看看，反正也不亏。
下楼走到操场边，树叶是挡不住什么了，视线变得豁然开朗，一个个确认，确实没有。正在汤夏犹豫来都来了，要不要走两遍操场并且已经开始慢慢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小汤”,汤夏诧异地回头：不是吧竟然真的是他？
“你也来走操场？”许老师带笑。
“恩，走走”汤夏不确定他口中的“也”是因为自己要走还是有别的老师在走，但还是顺杆答应了。犹豫慢走的脚步并没有停，许子廷竟然跟了上来，汤夏一喜，犹豫走的脚步变坚定了：这个操场当然要走啊！
“吃饭了吗？”汤夏借用万年开头句式。
“吃过了，刚去看了眼晚自习说了点事。”“对了”许子廷像想起什么似的“下周吧，听节你的公开课，就我们年级段的几个老师听听，不用太紧张，可以稍微准备下”。
汤夏明白，她是新老师，这节公开课算是考察能力和讲课水平，让同事们更了解自己，是个展示能力的好机会。
“你也会去？”汤夏当然明白他也是本年级的老师，就是固执的想确认一下。
“肯定啦，要看看我教出来的学生表现如何”许子廷笑笑，啦字语气上扬，是轻松的口吻。
“要是表现得不好是不是不能说我是你教出来的学生？”汤夏想起那句老师们口中经典的“出去别说是我教的”，好笑地问。
“那不会”许子廷眼尾弯出一条细长的尾巴，像齐白石笔下的虾须“已经晚了，大家都已经晓得了。”
汤夏倒是有点惊讶，因为她没跟人说过，但仔细想想也不算太惊讶，乡镇的高中老师是铁饭碗，当初教过她的老师现在基本都还在校教书，要不就是退休了住家属区，或者转职坐办公室去了，所以记得的说那么一嘴也很正常，老师之间也是一个圈，只是汤夏不想太侵入任何圈子，所以也不太知道老师之间有什么热门话题。
事实确实是有人问，许子廷就说了，再加上汤夏是本地人——隔壁市的，高中基本也就那几个，她又这么年轻，好奇是哪个高中的很正常。
只是汤夏就在这个学校读过高一，高二因为家里种种原因就转学了，高三直接在家读了半年，一年的时间估计大多数教过的老师也就只有一个印象，没想到自己还是“风云人物”。
“看来那我没别的路可走只有好好表现了”汤夏苦笑道。
“在学校应该还习惯吧”许子廷像一个关系晚辈的长辈。
“挺好的”汤夏想到什么似地摸摸鼻子。
“那就好，住学校分配的寝室然后一周回家一次吗”
“啊很少回家”汤夏讪讪，又好像掩饰什么似的补道：“回得没那么勤”。
转眼走到篮球场旁，汤夏主动岔开话题：“你不打球吗？”
“这几天有点事，晚上要跟一个学生补习”。
汤夏脑子里闪过学校不许老师私下补习的通知，狐疑地偷看了许子廷一眼。
许老师很快意识到：“害，亲戚的儿子，十七中的，参加奥数比赛让我每天晚上给他视频补补课。”
汤夏为数学组组长的机敏笑弯了腰。
“小许，来打球？”瘦高个的地中海老师招呼他，汤夏突然想起来，这是教过她的政治老师。很显然老师不记得她了，毕竟政治不是主科，老师也不止带一个班，又这么多年过去了。于是汤夏只是微笑朝那位老师点了点头，显得礼貌些。
“不打，有事。”许子廷摆摆手拒绝，脚步没停。
这时一个浓眉大眼的男老师闻言看过来，汤夏没见过，生面孔。他粗黑的眉毛一扬，好奇又不怀好意：“怎么不打？”下巴朝汤夏一扬：“有情况啊？”
汤夏一惊，不觉得秘密被戳穿的恼羞成怒或者界限被模糊的惊喜，只觉得这位老师真没礼貌，她早就知道没礼貌的人在哪个群体里都有存在，只是没想到在高中校园里能被自己这么快遇到。
于是默默无言、无奈撇嘴看着他，像看一个小丑。
反倒是地中海政治老师很有思想品德，深知做人心中要有一米线，他脸色变了变，拍了下口无遮拦生面孔老师的背，连忙找补：“瞎说什么呢，这是新来的汤老师”他看向汤夏：“开会的时候见过”。
社恐汤夏不记得哪个会，巧妙避开：“您以前教过我，我是这里毕业的学生”，这时汤夏才记起来这位老师姓马，学生时代大家都叫他海马——地中海的马老师的简称。
马老师显然依旧没记起来，直说：“回来教书好，回来教书好！”
许子廷对刚刚的小插曲似乎并不挂怀，虽然口无遮拦的是生面孔老师，比较在意的却是马老师，他牵动了下嘴角，对马老师说：“没事”。
汤夏：？
虽然知道他是出于礼貌，但对于别人的这种调侃说没事会助长这种歪风邪气吧，汤夏心里嘀咕。
她好像听见许老师轻叹了口气。
许老师也有烦恼吗？果然那小子太没礼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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