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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衷情


柏束闻言略笑一笑,今天他虽是来上香,心底却也明白不过是图个安慰,只是在稻娘娘庙前,不好说这些不敬的话。

        然不顺着喻皎皎的话往下说,他便一时找不到其他的话题。又见她一早从庙里出来,身上的衣服像是不曾更换过,袖子上面还被水晕湿了一片。

        猜到喻皎皎是在庙里呆了一夜,虽不知她是因何故回了村也不回家去,但见她如此狼狈,柏束此刻心里也唯有心疼。有心想关切几句,却怕点破她的处境,倒叫她难堪了。只是庙中有水无粮,她怕是还饿着肚子。

        顾不得稻娘娘的供品,柏束一边心里向稻娘娘告罪,一边果断地从篮子里取出一碟萝卜糕递给喻皎皎。见她定定的望着自己,便胡乱找了个借口说,“多谢你之前教小康认字,这些都是自家地里的产出,还请不要嫌弃。”

        萝卜糕切得四四方方,呈塔状的垒在一起,萝卜的清淡、腊肉的厚重都在似有若无的米香中组合得恰到好处,更难得的是在清早的寒风中尚有余温。

        喻皎皎似乎看见柏束抹黑起来收拾昨夜从地里拔出的萝卜,为了保鲜尚留着泥土,只在早间烹饪前方仔细清洗;待锅里水烧开了,又急匆匆的将梁上挂着的腊肉割一块下来,用热水泡着等待刷洗。馅料准备妥当后,便开始和面这份糕点显见是下足了功夫的,又怎会嫌弃

        乡下的灶便是造得再严实,也都不免飞灰,而柏束此刻穿戴整洁,想来临行前是梳洗过的,然这般隆重却只是来村里的稻娘娘庙祈福,不只是柏束孝顺,也是图便宜。

        可她的份量怎能与稻娘娘相比?若她有一技之长,有能力挣个温饱便罢了,可是她连一方住所都全赖父亲周全,又怎担得起责任二字?

        世人眼中的柏束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优点是孝顺友悌、吃苦耐劳,缺点自然是子嗣艰难、家财不丰。这样的缺点不可谓不致命,在开明的现代社会里尚会对适龄人群的婚嫁生育指指点点,而在封建刻板,劳动力低下的社会里,怎能不遭人挑剔。

        是以柏束的这番遭遇颇令喻皎皎惋惜,可惜他错生在这样的时代里,受了多少不该有的鄙薄。然即使在这种传宗接代的观念束缚中,柏束本人却少有的清醒,不因可能的“身体缺陷”而自怨自艾,相反十分的坚韧且自尊自强,让喻皎皎怎能不爱重。

        正因为柏束遭到这些命运不公的对待,喻皎皎在交往中便愈加郑重。此时已被逐出家门的她势必会成为村里流言的中心,她不希望将柏束牵扯进来,让他遭受更多的流言蜚语。

        同时也不愿在没有能力照顾他前许下承诺,让柏束在奉养病弱的父亲跟抚养年幼的妹妹外,还增添一个照顾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妻主的重担。

        于是喻皎皎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声,对着柏束摆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

        这份拒绝却叫柏束黯然,他不禁回忆起日前自己说那番大逆不道的话时,喻皎皎是什么样的神情呢,可有诧异和厌恶?可是他想不起来了,但脑海中喻皎皎于西坡上为他扇风时的温柔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他咬了咬牙,鼓起十二分的勇气,质问道,“可是前日我说的那些叫你看我不起?”

        喻皎皎闻言一愣,低头想了想,纵使柏束对婚育有着自己的认知,但面对与世间多数人相左的观念,是否也会时常在内心里拷问自己想法的对错。

        人最痛苦的莫过于与世界为敌。

        她多想告诉他,错的不是他而是那些被时代束缚的愚见呀。

        所以她怎么忍心让萤火独自在永夜里熄灭呢,喻皎皎放弃了故作冷淡的姿态,缓缓说道,“我家几代单传,可见是子嗣艰难的,也许到我这里便从艰难变成了缺憾,若果真如此,那你可会瞧不起我?”

        “自然不会!”柏束急切的答道,又意识到不对,连忙去看喻皎皎,但见她唇角含笑,一双秋水明眸正凝望着自己,不觉脸上热气上涌,耳根霎时便红了。

        正是顾盼相思处,相望两心同。

        她的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然柏束又想起一事,连忙向喻皎皎道,“快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稻娘娘面前,莫说那些咒自己的话。”

        喻皎皎想到那碟萝卜糕,心中好笑他此时又笃信起神的威能来了,便按照他的要求呸了三次,以示刚才的话都不作数,方说,“稻娘娘勿怪,还请宽恕我等冒犯之处。”接着又向柏束眨眨眼睛,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莫要顽皮了,稻娘娘面前,当诚心供奉,我且真的不饿。”

        这个人,早知她性子中有促狭的一面,原以为只有逗小孩儿玩,没想到连自己也逗,柏束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他心中既酸又甜,既苦又乐,一时竟不知作何情绪,此时又听喻皎皎说,“如今我在村头的旧屋处居住,只是屋舍破陋尚有许多待修补之处,些许时日怕是要忙乱一番,待我收拾出来再寻柏康玩耍。”

        她也拿柏康做借口,明白过来的柏束一张脸涨得通红,一时呐呐无言只得点头,显见是会意。喻皎皎一时舒情漏了底细,便不好再刻意疏远,只能将她现在的境况如实告知,盼着他懂得明哲保身,这些日子且离着是非地远些。

        只是这谋生大计便需要提上日程。

        辞别柏束,喻皎皎便前往村长家中,除了要咨询好的泥瓦工外,也要问一问田村长在修缮房屋方面的经验,好做到心中有数;另一方面却是要借田村长之口来预防可能的流言风波。人的好奇心比猫更甚,更何况是在农闲的时节,稍有风吹草动便要“满村风雨”了。喻皎皎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堵不如疏,倘若将事情捂得严实反而引来众人探寻,倒不如她自个儿说个分明,也可有意识的引导流言的走向。

        这到底是个母权大过天的时代。

        喻皎皎来得正巧,田牧刚吃过早饭,正在堂屋里闲坐,得知喻皎皎来了,忙让她入座,又问她可曾吃过了。

        喻皎皎自然称是,田牧看了她两眼,却不做分辩,只是一声长叹,说,“昨日颜君来换了村头旧屋的房契,那里久不住人,已是破败得紧,若要修整,且紧着无雨无雪的日子,先将破烂的瓦片拾掇出来。”

        喻皎皎站起身来,向田牧拜首,“正为此事而来,住人的地方马虎不得,只是我没甚经验,少不得来向您请教一二。”

        田牧摆摆手,示意喻皎皎坐下,抽出随身的水烟砸吧两口,方继续说,“听你的意思,是要在哪儿久住了?”

        “婶子,不瞒您说,之前那一遭我历经生死,如今已是大彻大悟,自知从前荒废了岁月,后头虽勉力补救,只是天性宽纵,非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过来的,倒不如借此机会打熬一番。”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确是没错。到我们这般年纪,方知世事的艰难,只是上一辈吃够了苦,免不了想孩子少走些弯路,这都是父母对子女的关爱,你又何苦犯倔呢?”

        听得田牧此言,喻皎皎便明白这是颜父特意跟田牧漏的口风,却是与她打的一样的主意,“诸山之中各有奇石,有的材质坚硬宜做桥铺路,有的色彩瑰丽宜做古玩首饰,有的造型百变宜做风景名胜,石之一物却有百种用途,不过是依其天性而已。我生来驽钝,说不得甜言蜜语,写不来锦绣文章,便做不得膏粱宴的座上宾,亦是此理。”

        年轻人自有一股傲气,田牧明白,便也不再劝说,只问,“既如此,明年的试举可要再考?”

        见喻皎皎一脸苦笑,田牧便晓得此事尚有计较,她心中可惜。为着喻家老夫人养育她的恩情,她是由衷希望喻皎皎能高中,这般她亦无需为下一任村长人选而左右为难。她又抽了两口烟,说回房子的事,“照这么看,你是要久住了,这么着头上的瓦还在其次”

        田牧皱着眉头,一边思量一边说,“算了几片土墙,还修整个什么,我看不如推到了重建,因材料都便宜,不费几根竹子几团泥罢了,正好村中有几户人家要杀年猪,可以讨些猪毛回来,这般除了卧房还可将灶房等都建起来。”

        “屋上的瓦需先拆下来,若有完整的还可继续使用,剩下的再去隔壁村找闵师傅订。她是咱们附近几个村里有名的泥瓦工,不仅手艺好,价钱也公道,因为生意做得好,便与窑厂订了长期的买卖,所以你雇她来修房子,再同她买瓦,反倒比去窑厂买还便宜。”

        这般喻皎皎又问了家具等物该寻哪位木工,锅碗瓢盆该寻哪位铁匠,并将其一一记下后,田牧又说,“这些东西一一添置起来也是花费不少,若有难处莫要嫌丢脸,只管来找婶子,我从前也是在喻家长大,受了老村长不少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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