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违心
“呕——”
“别忍着，吐出来舒服点。”
狭小的卫生间挤着两个人。龙博拍着豆豆的背，见她停下递给她一杯水漱口，皱着眉头问：“昨天才应酬过，怎么今天又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她少不了得发火，可偏是这个人，多管闲事儿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八分是关心，剩下的两分里还有一分半的心疼，那半分不到的责怪混在疑惑里让人生不起气来。就像豆豆这个名字，旁人免不了要挨顿打，他……
她揩去眼角地生理性眼泪，解释道：“昨天是被拉去凑热闹，今天是部门聚餐呕——”没想到水一喝下倒成了稀释，没两口又趴上了马桶。
龙博担心不已，见她这么难受自己心里也不舒服，不住地轻拍她的背，希望能让她好受点：“平时天天喝也没见吐过，今天这是喝了多少啊？”
“一斤半吧，啤的没算事儿……”豆豆接过那杯水，偏过头去打了一个酸嗝。
“既是应酬何必那么认真，少喝两杯就是了。”
脑子混混沌沌的，嘴里的水黏黏糊糊的，她点点头，把那口水吐掉，吸了吸鼻子，嗓音有些沙哑，“不想喝就不喝，嗯，说得好！”说着站起身来盖上马桶盖，按下了冲水键。
龙博扶着摇摇晃晃的她一路到客厅沙发，她摔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如脱力一般瘫着。
“我去给你倒杯水。”龙博转身要走，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她手劲不小，此刻喝多了更是不知道收力，手腕被她攥得一圈发白。
他没有怪罪，女孩家强壮点好，不容易吃亏。龙博覆上她的手蹲下来，用眼神询问着她意图，只听她含混不清地问：“你就没个身不由己的时候？连说话都得违着本心？”
龙博不是没和酒后的她相处过，可今天这幅样子是头一次见，委屈里带着捉不住的怒气。
“怎么了？受委屈了？”龙博轻声问。
她不依不饶，重复了一遍问题：“没有过吗！”手上的力又加重了几分。
龙博看了一眼手腕，微笑道：”我去给你泡杯葛根水解酒。”
她不依，手上力气半点不泄。
如意喵喵地走过来，像是来给他解围，她终于松开了钳制，转身去抱猫。
热个水的功夫，脑子里全是挥之不去的过往。身不由己，说话都得违着本心吗？他望着沙发上那个身影，好像醉了一样恍惚。来了不过□□日，怎么与水月洞天一切有关的过往都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是死得太久了吗？
水壶断电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水在沸腾，眼前不再有争斗，他手里的杯子还盛着干燥的葛根。
他倒了半杯热水，等了两分钟又兑了半杯凉白开，摸着杯子不烫手了才送到她手边。
她瞟了一眼，没接。肥硕的猫趴在她怀里，像盖了块黑毯子，咕噜噜地响个不停。
龙博坐到一旁，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地说：“当然有。”
她吸了吸鼻子，委屈早没了，怒气也早没了，话里只剩点企图找到共鸣的脆弱：“还记得那感觉吗？”
他点点头，轻声道：“血泪浇筑的记忆，没齿难忘。”
豆豆皱皱鼻子，像是不满他的大话。
龙博张了张嘴，轻叹了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嗯。”
“你知道？”
“大概猜到了。”
看她理所当然的样子，龙博一时也糊涂了。“这种事这么寻常吗？”
“不寻常啊。”
见他惊讶不解的样子，豆豆痴痴地笑了。“想知道怎么回事？把上衣脱了我就告诉你～”
龙博尴尬了一瞬，只当她是不想说，喝多了嘴上没把门的才会出言调戏。
断断续续也看了一些影视作品，角色情到深处动辄亲吻脱衣，龙博是能感觉到这里的民风开化的，可轮到自己还是不免有些……
掩去那抹羞涩，他继续说：“你要听吗？”
龙博看看那杯葛根水。豆豆会意，艰难地起身，接过来，咕嘟嘟喝了两口。怀里的猫喵喵地叫了两声，蹭了她两下跳下了沙发，往卧室去了。
龙博接过杯子，续了半杯子开水，声音里颇为寂寞，“我来自很久很久以前，我不属于这个时代。”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但这里很多人，是我的故人。”
“昨天你说你死了。”
“对，来这里之前，我死了很久了。但现在……”
“你那些故人都和你一样吗？”
龙博摇摇头，“应该不是。”
“样貌一样？”
龙博点点头：“姓名也几乎一致。”
豆豆眯着眼理解了一下，给出了结论：“你是古穿今，以前死了，在这里复活，这里有你的故人的转世。”
她的理解快速又准确，虽然有些词汇他并不很清楚具体的意思，但就字面意思来说，好像就是这样。
见他对自己的理解那么惊讶，豆豆摊摊手，在一片浆糊的脑子里选了个老词儿：“话本总是推陈出新的，很多概念你不用急着了解。”接着随口问了一句：“天畴是带着前世记忆的对吧？”
龙博大惊，“天畴告诉你的？”
豆豆满不在意地甩甩手，好像在说：这点儿事儿还用他说。
“天畴在里面是个什么角色？”
“他……是天雪的堂弟。”
“天雪？”
“天雪是御剑山庄的大小姐，御剑山庄是尹仲的打下来的基业……”
龙博从头到尾把故事讲了一遍，有时讲得不清楚了还得倒回去“补充设定“。
豆豆听得昏昏欲睡，可每当龙博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又会提点一句，轻轻带过他无法轻易形容的情节。虽然大部分用词听不懂也听不明白，但似乎是那个意思。她明白了就好，具体的细节了解得太清楚也没好处。
半个多小时过去，茶水都凉了，故事差不多讲了一个大概。其中隐去了很多细节，有些是他无法解释的，有些……
“我也在里面吗？”她半睡半醒地问道。
龙博心中一颤，随即轻轻地笑笑：“在。”
“是个什么身份。”
看着她惺忪的睡眼，龙博不知道自己要如何作答。
“是个侠女，勇敢无畏，正直善良，帮了很多忙，如果没有你，我们不会赢。”
她闭着眼睛，勾起一边的嘴角哼哼地笑着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只是困得点头如捣蒜，像是很快就要进入梦乡。
很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打起精神接着“盘问”：“那你死前也没成个亲？没个喜欢的姑娘？你都二十……”
“二十六了。”龙博答道。
“啊，没感情线？”
“有。”他答道。“有一个姑娘，对我生死不弃。”
豆豆点点头，眼睛始终是一副半睁不闭的状态。“那你对她呢？”
“她爱我胜过世间一切，龙博自愧弗如。”
豆豆有些疑惑地睁眼问：“你不爱她啊？”
龙博躲过那视线，看着茶杯里将将膨胀开的葛根，“她可以为了我放弃一切，我却不能为了她放弃我的责任。”
“大英雄遇上傻姑娘，还真是上天眷顾的男主角。”豆豆嘟囔着，本就喝醉了口齿不清，现在含糊着只能听个大概。
龙博没听清，想追问，只听豆豆又接着问：“没结婚？”
龙博沉默了一阵，“本来解决了尹仲的事我们就要成亲了，可是婚前几天突遭变故……”
“对哦，你死了。”豆豆吸吸鼻子，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讲一日三餐，可还是不免惋惜了一下，“真可怜，那姑娘再也等不到你回去了。”
这一句话不轻也不重，正好扎在龙博的心口处，戳得他生生地疼。
豆豆拿起凉掉的茶一饮而尽，打了个嗝，眼里似乎恢复了一点清明，“这些和身不由己的关系呢？没说啊。”
“我……为了对付尹仲，和天雪成亲了。为了防止……为了防止童战和我的爱人涉险，我们没有告诉她们我们成亲的意图，也没有告诉她们我们是假成亲。”
她愣了一会儿，迷茫再度蒙上了眼，依旧轻轻点了点头，“嗯。算是。”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让龙博觉得他的过往就像一个老套的故事。
他不肯认输，“你呢？你的身不由己又是什么？让你今天喝了这么多？”
豆豆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开了口：“我被领导安排了个活，没想到遭人嫉恨上了。他们说我靠男人上位，是和谢昭有一腿才拿到这么轻松的外派工作。”
这份工作有多难，有多辛苦，即使她没主动说过他也看得出来。天天加班就更不用说了，天黑之前几乎没回过家。回到家也经常抱着电脑工作，散步的时候脑子里还会思考，动不动就掏出手机记事。这样的工作如果能被称之为轻松，那辛苦二字要怎么写龙博还真不知道了。
“所以你生气了，跟他们拼酒？”
豆豆虎起一张脸，嗯了一声。
“下次不要赌气了，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说，不开心的有我跟你一起分担。”
豆豆不语，抬眼看看他，见他目光灼灼，有些生气地垂下头去，批判道：“老好人。”
“如果这个老好人刚好嘴严，那跟他分享些不如意的事儿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
豆豆看向他面前的地板，面色不悦地沉默了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站了起来。
“你过来。”豆豆拉过一个矮凳。
龙博顺从地起身站定。只见她一脚踏上那凳子，伸手把他揽到了怀里。矮凳的高度刚刚好，他的脸刚好对着她的颈窝。龙博不敢动作，她却不客气，双手揽着他的腰，脑袋垂在他的耳侧。
“跟我说你辛苦了。”她声音还带着点沙哑，语气里全是委屈的倔强。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你辛苦了。”
“别拍我。”她不满道。
龙博只好停了手，轻轻地揽着她。
她紧了紧胳膊，将他抱得更近了些。过了一会儿，赌气的呼吸节奏也变得平稳了。
她腾出一只手来抚着他的后颈，调整了下位置，轻声道：“龙博？”
“嗯？”
“谢谢你做的一切。”
很奇怪，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好像在他的心上撬下了一块硬茧，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来。又疼又痒，风一吹，酸涩的眼泪就填满了早已干涸的心房。回过神来，他的脸竟然是湿的。
她也是这种感觉吗？
只听得她继续说：
“辛苦你了。”
“要是没有你该怎么办啊。”
“不紧张，都结束了。”
“你不必再独自承担了。”
手指轻抚着他的后颈，声音有些低沉，但语调温柔。
他从未奢求过这些，被父亲放逐后，知道自己并非童氏一族且亲生父母也早就死于非命之后，他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了责任，再也没有期盼过被理解，被包容，被这样轻声安慰。
他曾有过她的爱，无条件的，生死相随的爱，可他身不由己。也许是上天不准这段姻缘，过尽千帆，终没能修成正果。
再相会？
那段记忆遥远又模糊，就像一个痴心妄想的梦，可身在耳边的呼吸似乎正无声的诉说着承诺已经兑现的事实。
龙博抬起手，同样抚着她的后颈。
“拼赢了？”
那手顿了一下，“当然。”语调慵懒，又带着胜利的骄傲。
“那还委屈？”龙博声音放得极轻，语调里都是关心，没有半分责难。
豆豆不满地垂手向下再度揽上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还不是……领导。狗谢昭……跟我关系好就让我扛雷……不给我解围就算了，还教育我……”她的声音弱了下去，有一句没一句地抱怨着。
“我以后不叫你龙大哥了。”
龙博心中一惊，难道刚才的话让她想起了什么？却听她不满道：“你才26，我都28了。”
说完这句话，声音彻底没了起伏，颈间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腰上的两只手也渐渐懈怠，慢慢地松了力气，龙博忙紧了紧怀抱，将要滑下去的她稳稳地护在怀里。
“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不一会儿，如意从卧室里踱步出来，看了他一眼，龙博抱着豆豆，把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如意转头看看，脚下没停，一步步迈得轻盈又随意，一转弯往屋外去了。
他静静地抱着怀中的的人，耳听着自鸣钟秒针的咔哒，不由得发出一声极轻的笑，生怕惊扰了亲手藏起的卑劣心思。
醉酒时这般可爱的样子，不知她醒来还会不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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